卿本孤芳_sjwx
崔嶄握住唐芷漩的手,與她并肩而立,面向殿外,朗聲道:“逼宮篡位,乃我一人所決所為,與旁人無干,唐大人先行到此亦是我的授意。”他感覺到唐芷漩用力捏了下他的手阻止他說,但他對她笑笑,繼續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然我如今多般逆名加身,實不能服眾——”
軍中立有人高聲道:“您乃是最為適合稱帝之人!忽蘭歸順、北齊臣服,如何不能服眾?我的刀第一個不答應!”
“就是!”“我也不答應!”“讓不服氣的人先問過我!”崔嶄的將士們嚷嚷起來,群情激昂。
崔嶄任由他們鬧騰一番,待呼喊聲漸小才繼續說道:“我已有帝位人選——”他掃視眾人,帶著不怒自威的力量,令眾人很快噤聲,紛紛跪下聽令。
“我將奉我的親生母親榮安殿下為帝,我為攝政王,唐芷漩為丞相,其余官員依需按規封免。”崔嶄說完,立即有人起身一副要諫言的樣子,崔嶄不緊不慢地說道,“若有質疑則是對新帝不敬,對本王不恭,可立斬。”
那人猶豫了一瞬便重新跪下了,又有人膝行出列重重叩頭,拼死諫言道:“臣不明帝位空懸之意,還請大將軍示下!”
崔嶄:“榮安殿下曾被議儲,若非陰差陽錯奸人當道,早該是一代圣君。如今她重臨大位,我將秉承她的遺志治國安邦,令大景萬民坐享太平、永無征戰之苦!”他言語間絲毫沒有認為帝位乃是空懸之意,令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揣測他是否有隱意而一時沒有再多言。崔嶄看向唐芷漩,兩人眼神交匯間都明白——即使上位者并未多有他意,卻會被下面的人有各種理解和揣測。這本并非善因,卻在有些時候會有些意外收獲,比如此時,眾人各自揣測攝政王的深意,便無人再諫言。
而攝政王的深意很是簡單。待他安排了在宮內外值守的各色人等,又下詔書昭告天下今日之事,將京城內外的排兵布陣也調派一番,眾人各自退去后,他看向云入畫,說道:“敢問云首座,我入贅唐花使一事,該從何處開始?不知孤芳閣在這方面有何禮儀需遵守,還請你對我細細講來,感激不盡。”
云入畫一驚,唐芷漩也是驚得連忙說道:“此事容后再議,眼下要緊的是穩固局勢盡快讓所有人接受攝政王執政的局面,不再質疑你的……”
崔嶄微微瞪大雙眼看著唐芷漩,低聲道:“只有我一人著急此事嗎?”
這句話莫名帶著些許委屈,唐芷漩不免有些臉熱,又立即微微瞪了他一眼,崔嶄正色,又看向云入畫,依然說道:“請說。”
唐芷漩見勸不動他,便對云入畫輕輕搖頭。云入畫感念這二人再次為彼此著想,認真看著崔嶄,說道:“此前孤芳閣未曾有過入贅先例,王爺這般問我,實是難倒我了。”
她已用“王爺”稱呼崔嶄,是已認可了崔嶄所說的攝政王一事。
崔嶄點頭,說道:“既沒有先例,就麻煩你與夙大人商議一二,任何要求,崔某都會一一遵從。”
云入畫嘆息般一笑,說道:“夙大人先前得知您要入贅,便說過既愿入贅還有什么可求?我猜想夙大人也不會有何為難于您。”
崔嶄想了想,說道:“那便參考民間入贅之儀,在此之上增添數倍隆重,你看如何?還請你問過夙大人之后向我回話。”
他言語間盡是溫和與尊重,毫無男子入贅的扭捏之態,更無半點為難。唐芷漩見他如此一時莫名有些眼熱,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說道:“不必如此鋪張,言官會上奏的。”
崔嶄一笑:“這是答應了?你有何要求也盡管提。”
唐芷漩低聲嗔道:“入贅之人才該提要求,你弄反了吧……”
“無妨,一切都要你滿意才好。”崔嶄的笑意更濃,又看向云入畫,“勞煩云首座了,此事三日內回話,可行否?”
云入畫行禮道:“是,謹遵王爺鈞令。若無其他吩咐,恕我先行告退。”她看向唐芷漩又施一禮,“丞相大人保重,很快會再見的。”
她禮數周全后離去,唐芷漩知道她行的禮數是對帝后之禮,而并非對攝政王與丞相,心中明白云入畫這是不愿明說卻認可了一切。唐芷漩看向崔嶄,他顯然也看出來了,欣慰地笑道:“我這是被孤芳閣認可了?”
唐芷漩認真凝視他的臉,問道:“這么高興嗎?”
崔嶄認真點頭,唐芷漩微微嘆氣,說道:“一國之君不可入贅,否則不僅言官要死諫,還會引發各大家族的鄙夷與不滿,對新君來說是巨大的威脅。你退而求其次成為攝政王,不會就是為了能入贅吧……”
崔嶄豪邁一笑,說道:“當那勞什子皇帝就有更多規矩要守,不能與你在一起可怎么好?”他更靠近了一些,溫潤地看著她,“大軍在宮外時我已想過破宮廢帝,但此念頭一生卻又立即壓制,只怕自己做了不忠不義的謀逆之臣。但重入官場之后經歷的種種,讓我越來越堅定地明白最重要的只有大景與萬民,再者——”他掏出貼身戴著的錦囊遞給唐芷漩,示意她打開看。
唐芷漩認得這是榮安殿下留給崔嶄的錦囊,慎重地看了崔嶄一眼,見他再次肯定才緩緩打開,只見其內有一張云華短箋,寫著端正恭肅的四個大字:家國天下。
唐芷漩看向崔嶄:“這是榮安殿下所寫?”
崔嶄點頭,又道:“你看背面。”
唐芷漩翻轉短箋,只見背面龍飛鳳舞頗為豪放地寫著一句話——
“規矩算個屁,我兒自橫行!”
稍稍驚異之后,唐芷漩與崔嶄對視,兩人眼中皆有敬佩之意,崔嶄感嘆道:“我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母親一直有諸般揣測,一貫只知她心系天下與百姓,卻沒想到她會在這短箋背面留下另一句話。想來,她也有過恣意縱情的時候吧,聽聞創辦孤芳閣時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又被先皇訂下了諸多限制規矩,開閣那日除了她的人,其他人都不敢來道賀,她便下令廣宴好奇前來的百姓們,將開閣賀宴張羅得喜氣洋洋,與民同樂,更在宴席上號召女子們去萃芳書院進學,若有困難可至公主府詳述,她定會相助。”
唐芷漩點頭道:“殿下的手札中也說過此事,看得出她當時很是開懷,毫不因前來道賀的官員并不多而有絲毫失落。”她輕輕撫了撫手中的短箋,細心折好好重新裝回錦囊內遞還給崔嶄,微微一笑,“殿下給你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大概是沒想到你會用在入贅一事上。”
崔嶄爽朗一笑,說道:“我相信她若在此,定會為我撫掌一贊!”
唐芷漩點頭表示認可,又道:“既進了宮,是不是要去見太皇太后一面?”
崔嶄略略斂了笑意,神情是默認卻有些并不想立即去的樣子,說道:“她曾為難你。”
唐芷漩不在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崔嶄的臂膀,說道:“現在想來,她都是以祖母的身份在為你考量,又無法對你明說,她心中定有一番苦楚難言。”
崔嶄一陣無言,之后說道:“我去拜見太皇太后,辛苦你先行處理諸事,晚些我來尋你。”
唐芷漩“嗯”了一聲就打算與他一同往外走,卻被他拉住。唐芷漩疑問地看他,崔嶄含笑伸手抱住她攏在懷里,低聲說道:“舍不得你。下次別再偷偷為我做些危險之事了,行嗎?”
唐芷漩回抱住他,輕笑道:“看情況。”
“你啊……”崔嶄知道她認定做的事再勸也無益,想著以后再與她慢慢說,便輕輕撫了撫她的后背,與她相擁了一陣才一同向外走,待即將分開時,唐芷漩看著眼前規制極高的一乘抬輦,動了動唇就要拒絕,崔嶄說道:“你已是丞相,這都是應該的。雖然你不喜這些,但眼下需要讓其他人承認你的身份,這些都是應需之物。”
唐芷漩聽著有理便點頭笑道:“好,都聽王爺的。”
崔嶄看著唐芷漩坐上抬輦離去,才轉身向著寧祥宮走去。在眾人散去后,有眼色的心腹立即去尋太皇太后并將其送回寧祥宮,又一遍遍通傳著崔嶄這邊的消息,是以太皇太后已然知曉了崔嶄與唐芷漩所有決定。崔嶄一踏入寧祥宮,太皇太后就知道了消息,起身快步走到殿門前,還是桂嬤嬤提醒了幾句才讓她停下腳步,只是望著,望著崔嶄漸漸靠近。
崔嶄行至太皇太后面前,端正恭敬地叩頭行禮,太皇太后本想立即說免禮,卻見他行完大禮后又行了個孫兒對祖母的家禮,一時無言,就聽崔嶄喚了一聲:“外祖母。”
太皇太后怔在遠處半晌沒有動彈,桂嬤嬤連忙去攙崔嶄起身,含著淚對太皇太后說道:“娘娘,王爺這是認祖歸宗啊,您該高興啊。”
“是,是高興啊,若世蘭能聽到……”太皇太后強忍住淚水,在崔嶄的攙扶下向殿內走去,時不時看向崔嶄,眼神是從未流露過的外祖母對孫兒的疼愛憐惜。崔嶄一時也是心頭紛雜,扶著太皇太后坐下后,聽她絮叨著從言鏗口中得知榮安還有個兒子在世,那時崔嶄已要重回官場,言鏗是為了太皇太后能暗中支持崔嶄才吐露真相,又聽她說起不該向靖王說出崔嶄的身世,本以為靖王能護著崔嶄,沒想到他竟起了殺心……太皇太后幾度落淚,崔嶄接過桂嬤嬤遞來的絲帕,遞給太皇太后讓她擦淚。太皇太后好一番平復才漸漸收了淚,看著崔嶄感嘆道:“你將世蘭推至帝位,也算了卻她一樁難了的心愿……當年本就該是她,如果是她,何來后面這諸多禍事?你又怎會艱辛至此?只是開國以來從未有過這般空懸帝位之舉,你這攝政王雖是掌控實權的第一人,卻也難免被懷疑被構陷,甚至讓不軌之人起覬覦之心,你真是……”她略略猶豫還是說出了口,“一個女子,無論她如何千好萬好,都不能成為你登帝位的絆腳石。”
“芷漩不是絆腳石。”崔嶄認真反駁,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她是治國安邦之良才,更是我認定的此生良伴,不容更改,亦不可被質疑。”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將一切定了性,太皇太后看著他那雙堅韌執著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從前的榮安,只要是認定的事情絕不可能有任何轉圜,大羅神仙來了也不可能勸動絲毫。
太皇太后心中一嘆,說道:“罷了,哀家為你做的打算即便再好,如果你壓根沒放在心上甚至厭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去忙你的吧,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她見崔嶄點頭又神色緩和了不少,更是暗自感嘆唐芷漩在崔嶄心里已經是不可撼動的地位。
崔嶄知道太皇太后還有想問的但不好出口,直接說道:“靖王已送至宮外臨時府邸,外祖母若想探望隨時都行,不必問我。他現在仍昏迷不醒,偶有斷斷續續的囈語,外祖母若想派御醫前去看診都隨您。靖王重傷是意外,我本想將他押回京再處置。”
太皇太后相信崔嶄沒有刻意謀害靖王之心,也知道靖王對崔嶄痛下殺手,所以并不多言什么,點頭表示知曉,讓桂嬤嬤親自送崔嶄出去。
桂嬤嬤送完崔嶄回來后,看見太皇太后在愣神,靠近后輕聲問她怎么了,太皇太后怔怔說道:“剛認的孫兒,似乎就已經疏遠了……”
桂嬤嬤勸道:“叫了您‘外祖母’,這不是疏遠的意思。”
太皇太后緩緩搖頭,沉默良久才說道:“著人去看看那孽障,唉。”
唐芷漩在政事堂處理公務已有一個多時辰。初為丞相諸事紛雜,不僅要處理公務還要不停應對時不時來拜見的各級官員,令唐芷漩頗感疲憊。但這些前來拜見的官員中也有部分是可塑之才,唐芷漩明白這些人對大景之功用,于是依舊認真對待并告知日后稟報公務的方式與時間。
崔嶄離開寧祥宮之后亦是忙得腳不沾地,雖然并未登基但他是如今第一掌權者,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真正需要尊敬畏懼的新君,一應登基應有的儀式皆降半級籌備起來,又有重臣齊齊前來拜見,京城內外的守軍亦需重新調配并安插自己的人手。暫時忙完的崔嶄來尋唐芷漩,就見她趴在桌上似是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靠近,看了看唐芷漩確實睡著,無聲抬手命人取來大氅蓋在唐芷漩身上,又將她打橫抱起,穩穩地向著政事堂后院的廂房走去。:sjwx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