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明末_第四百四十三章:陳望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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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冬。
雪花紛紛揚揚自蒼穹之上緩緩落下,為天地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
城蜿蜒的山脊被雪色吞沒,磚石間的縫隙漸漸填滿,只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在蒼茫的雪幕中若隱若現。
寒風呼嘯,卷著碎雪拍打在垛口上,發出細碎的嗚咽。
老卒王三緊了緊了身上單薄的棉甲,他往手心呵了口熱氣,瞇著眼望向遠方,視野之中唯有白雪一片。
連日的大雪讓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遠處起伏的山巒與近處的雪地連成一片,整個世界仿佛都融化在這刺眼的白光里。
刺目的雪光晃得他眼前有些發花,視野里不時閃過幾道模糊的黑影。
這無疑是雪盲癥的前兆。
但是王三并不知道什么是雪盲癥,不過常年的戍邊生涯讓他明白,不能長時間的盯著雪地去看。
“這鬼天氣……”
王三嘟囔了一聲,而后抬起手臂,用發冷的袖口擦了擦流淚的眼睛。
雖然眼睛難受,但是他卻是不敢怠慢,畢竟這些時日以來,草原上的蒙古諸部都不安分。
軍中傳言,建奴似乎正在調集兵馬想要再度入關。
關乎身家性命的事情,他自然不敢不謹慎。
突然,王三的目光在遠處的地平線上頓住了。
雪原盡頭,似乎有些異樣的黑點。
王三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以為是雪幕中的錯覺,那些黑點逐漸也隨之變得模糊了起來。
“老李!“
王三沙啞著嗓子喊道。
“你快過來!“
劇痛一陣陣的自眼底襲來,王三閉上了眼睛,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強忍著疼痛再度睜開眼睛,但是視野里飄著幾團黑影卻是讓他根本看不清遠方的情況。
“怎么了?”
烽火臺內,另外一名正坐在火堆旁烤著炭火的李知恩原本正抱著長槍熟睡,但是在聽到聲音的下一刻便已經醒了過來。
李知恩聽到了王三口中的急切,當下便站起身來,走到了用于箭窗旁。
下一瞬間,李知恩整個人便僵在了當場。
遠處的雪原上,一道粗黑的線條正在緩緩蠕動,像一條蘇醒的巨蟒,正朝著長城蜿蜒而來。
“怎么了,你看清了嗎?!”
王三使勁的揉著眼睛,急切的詢問道。
但是分明就站在他身旁的李知恩卻沒有回答他。
王三有些著急,他伸手去摸李知恩的肩膀。
而當他摸到李知恩肩膀的時候,手掌處傳來的顫抖讓王三的心也徹底的變得冰冷的起來。
王三睜開流淚的眼睛,再度望向遠方。
這一次,他看清了……
雪原的盡頭,黑線正在緩慢而堅定地移動著。
更多黑影正從地平線上源源不斷地涌現,宛若涌動的浪潮一般。
這不是幻覺,而是一支正在逼近的大軍。
雪盲造成的黑影與真實的敵軍混在一起,讓眼前的景象既模糊又真切。
“咚!咚!咚!!!”
急促的鼓聲在烽火臺中響起。
“敵襲!!!”
聲音是從烽火臺上傳來的。
負責的瞭望的軍士,并不止是王三一人。
“點燃烽火!”
烽火臺的墩長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剛一沖入烽火臺中,便大聲呼喝著下令。
王三和李知恩兩人跌跌撞撞地沖上樓梯,驚動了臺內其他人。
烽火臺的上方,負責值守的墩兵們已經在搬運著堆放的燃料。
一名墩兵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打著火鐮。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他的渾身顫抖,幾次打火都沒有成功。
“用火折!”
墩長這時也已經沖了上來,看著半天沒有引燃的烽火,不由的咆哮道。
王三強壓著心中的恐懼,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火折子。
被吹燃的火折剛一湊近浸了火油的柴堆,火苗“嗤”地一聲竄起,濃濃的黑煙立刻翻滾升騰。
“砰!”
碗口銃的轟鳴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沉悶,炮口噴出的火光一閃即逝。
沉重的黑煙順著風勢向東南方飄去,在鉛灰色的天幕上拖出一條蜿蜒的灰痕。
遠處,相鄰的烽火臺也迅速響應。
一道接著一道的狼煙沖天而起,在風雪中連成一條蜿蜒的黑龍。
炮聲次第炸響,隆隆的戰鼓聲在長城內外響徹。
伴隨著道道狼煙相繼飄起,雪原之上的黑線也已經演變了黑潮。
漆黑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紙上暈染開來。
無數的旌旗正在朔風之中翻騰,黑潮般的騎兵正踏雪而來,鋪天蓋地地漫過山野。
狼煙滾滾升騰而起,在這片蒼茫雪原上,這座孤零零的烽火臺,是整條防線最先燃起的烽燧。
而同樣……
這里,也將會是最先迎接死亡的地方。
“咚!咚!咚!!!”
沉悶的戰鼓聲在大雪之中回蕩。
“嗚————”
低沉的號角聲在狂風之中嗚咽。
千百年來,每當異族南下侵入中原,炎黃的子孫都會敲響起那昂揚的戰鼓,吹響象征著死亡的號角。
鼓聲響起之處,總有漢家猛士不懼生死,向北反撲,面北而死。
號聲回蕩之處,總有漢家男兒列陣以迎,以血肉之軀鑄成長城,使得華夏民族轉危為安……
北直隸,京師。
子時已過,萬籟俱寂。
整座北京城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唯有紫禁城的燈火依舊明亮,在濃墨般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目。
九門緊閉的城墻像一道垂死的傷痕,將這座天子居住的宮殿與外界相隔絕。
乾清宮東暖閣內,崇禎帝披著一件褪色的藍綢便袍,目視著不遠處的窗欞。
窗外呼嘯的北風夾雜著細碎的雪粒,拍打在窗欞上,發出細密的沙沙聲。
冷汗浸透了崇禎的中衣,崇禎剛剛從睡夢之中驚醒。
他的眼前仍殘留著方才噩夢中的景象。
他夢到賊兵殺入京師之中,殺入了紫禁城之內。
他夢見自己站在午門城樓上,看見黑壓壓的賊兵如潮水般涌來。
那些猙獰的面孔在火把映照下扭曲變形,手中的刀槍泛著寒光。
他夢見宮墻崩塌,殿宇起火,太監宮女四散奔逃。
夢見了國家的覆滅,夢見了山河的破碎。
夢到了最后高居于奉天殿丹陛之上的人,是梳著金錢鼠尾的建奴……
殿下萬眾俯首,剃發易服……
衣冠無存……
崇禎死死地抓著座椅的扶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身軀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千斤巨石,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所有的一切,并非只是一場噩夢。
這所有的一切,恐怕在不久的將來都會成為現實。
“陛下!“
王德華跌跌撞撞地闖進來,他的腳步踉蹌,剛跨過門檻便重重摔在了地上,膝蓋撞擊在地板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但是王德華顧不上疼痛,立刻便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崇禎沒有在乎王德華的失禮之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中翻涌的絕望,盡量保持著平靜看向王德化。
王德化跑到近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顫顫巍巍的舉起一封書信。
“建建奴已破薊州城.“
王德化的聲音哽咽,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
“薊州總兵……白騰蛟……戰死……麾下兵將兩千七百人……無一幸免……”
暖閣之外,風吼聲越發的狂暴。
崇禎沒有言語,只是緩緩抬眸,他的目光穿過殿門,望向外面無邊的黑暗,瞳孔里映不出半點光亮。
薊州重鎮失陷的消息,并未在他眼中激起一絲波瀾,
這些時日,他已經收到了太多不堪的消息。
每一封都像是鈍刀割肉,如今反倒麻木了。
結局早已注定,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是成為了定局。
王德化看著面無表情的崇禎,心中越發的惶恐,他嘴唇哆嗦著,喉間擠出一聲微弱的呼喚。
“陛下……”
崇禎的眼睛終于是動了一動,朝著跪在地上的王德化投望而去。
殿外的甲士及時關閉了暖閣的閣門,但是最后吹入暖閣之中的疾風,還是吹熄了不少的蠟燭。
“朕……”
崇禎沒有動作,只是開口說一句。
“知道了。”
暖閣之中燈火半熄,許多的地方也因此都隱沒于黑暗之中。
燈火沒有重新燃起,暖閣之中沒有其余的宮人。
原本侍立的宮人早已經被崇禎屏退而下。
“退下吧。”
崇禎揮了揮手,他的心緒沒有任何的波動。
在這個時候,他不需要任何的人在他的身旁。
“陛下……”
王德化的喉頭上下涌動,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中越發的恐懼。
“退下。”
崇禎低下眼眸,加重了語氣,將目光投到了王德化的身上。
那目光如冰,既無憤怒,亦無悲戚,只余一片死寂。
王德化的心中一片冰寒,幾乎是下意識的俯低了身軀,他不敢言語,一路躬身,緩緩的退出了暖閣之中。
沉重的殿門在刺耳的吱呀聲中緩緩閉合,將肆虐的風雪隔絕在外。
然而最后一縷竄入的寒風仍如刀鋒般掠過。
殿內僅余的燭火猛地一顫,數支蠟燭接連熄滅,縷縷青煙在凝滯的空氣中蜿蜒升起,消散無蹤。
注視著一路退出暖閣的王德化,崇禎的心中越發的冰寒。
走到如今,他的身邊已經再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了。
孫承宗亡故,楊嗣昌也死在了南國。
這兩個他最信重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人世。
或者說。
他現在,已經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相信東林黨。
但是結果國勢卻是每況愈下,什么眾正盈朝,全是奸佞小人!
他相信袁崇煥。
但是結果卻是毛文龍被袁崇煥所殺,建奴打到了北京城的城下!
什么五年平遼,全都是空口白話!
他相信熊文燦。
但結果卻是熊文燦貪婪斂財,將原本南國的大好的局勢一一葬送!
他相信周延儒。
但結果是周延儒不敢任事,領兵徘徊不前,不肯歸朝!
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太多人的辜負了他的信任!
崇禎緊握著扶手,緊咬著牙關,他的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不是因為恐懼,僅僅只是因為憤怒。
這里面,最辜負他信任的人——是陳望!!
那個他以岳武穆,以戚南塘相比,寄于厚望的陳望!
“為什么?”
“為什么!”
崇禎咆哮出聲,他難以壓抑住心中的怒火。
巨大的吼聲在空蕩的暖閣之中回蕩,又在崇禎的耳畔的回響。
但是卻沒有人能回答他這一問題。
崇禎閉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崇禎十二年時,在平臺與陳望的最后一次相見。
當時的陳望站在人群之中,宛如一柄寶劍一般豎立,儀表堂堂,威儀有度,言語恭敬,讓他觀感極好。
他親自走下御座,為陳望整理儀表,陳望跪在地上,感泣涕零。
“陛下厚恩,微臣感念。”
“唯有戰場之上一刀一槍,舍生忘死。”
“必為我華夏掃清宇內,澄清四海!”
那信誓旦旦的話語,直到此時,崇禎仍然記得。
“為什么?!”
崇禎不甘的悲鳴著。
“朕非亡國之君,臣乃亡國之臣,事事皆亡國之象!”
國朝近三百年的天下,難道就要斷送他的手中。
如若如此,他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去見一眾先帝,去見太祖。
衣冠淪落,社稷不保。
天下若是再入胡虜之手,華夏神若是再聞胡笳之聲……
他朱由檢……
將會是天下最大的罪人。
將會是華夏最大的罪人。
兩行清淚,自崇禎的眼角緩緩流淌而下。
當時陳望所立下的誓言,他并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的異樣。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
陳望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提起他,也沒有一句,提起過大明。
原來……
從那個時候開始,陳望就已經是心懷他意。
不知道為什么,崇禎的心緒漸漸的平穩了下來。
“既然日月在我的手上,終究沒有辦法照耀神州。”
崇禎閉上了眼睛,一切也隨之重新歸于黑暗。
他的心緒從來沒有如此的平靜過。
“陳望。”
“陳望……”
“真是一個好名字。”
崇禎笑了一笑。
他想起了午門獻俘之時的盛況。
想起了京師百姓們的熱淚盈眶。
想起了那一聲聲的痛苦,那一聲聲的悲呼。
陳的,是天下之景望。
天災連綿,民不聊生,內亂叢生,外虜虎視。
這天下,需要一個明主,一個可以帶領華夏重新站立起來的明主。
崇禎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暖閣之中沒有了燭火的招搖,四周已是一片漆黑,他的眼眸卻在黑暗之中顯得異常明亮。
“希望你能夠信守你在平臺上許下的宏愿,為我華夏掃清宇內,澄清四海。”
“朕,最后再助你一次……”
“助你……登上這天子的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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