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明末_第四百六十二章:朱由檢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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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六年,正月二十一日,平旦。
就在決定著南國命運的同一時刻,命運的時鐘也在同樣在北國轉動著。
清軍的圍攻,給本就飄飖北國蒙上一片陰沉的氣氛。
明帝國,京師。
德勝門的城墻在連綿的炮火之下發出了最后一聲悲鳴,裂縫如蛛網擴散,磚石如瀑布般傾瀉,激起了漫天的煙塵。
伴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轟鳴,又有大段的城墻坍塌而下。
煙塵還未散去,城外早已經等待良久的清軍甲兵便已如潮水般,涌過了城墻坍塌而形成的廢墟,向著城內席卷而去。
城內,守城的京營兵馬倉促列陣想要堵住那暴露的缺口,然而清軍甲兵已如鐵壁般壓來。
一桿桿虎槍鋒銳,一把把順刀冷寒。
前來明軍的軍陣在瞬間便已是陷入了崩潰,殘兵敗將丟盔棄甲,四散奔逃,哀嚎之聲不絕于耳。
同樣的情況,正在京師的四面八方正逐漸出現。
仗打到這個份上,所有的人心中都已經有了答案。
能守這么久的時間,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一個奇跡了。
外無援軍馳援,內無精兵可恃。
漕運斷絕多時,京師糧草早已告罄。
突如其來的瘟疫更是重創了守城將士。
疫病剛有緩和,清軍鐵騎便已兵臨城下。
漕運斷絕已久,京師糧草很早便已經短缺。
突如其來的瘟疫,更是摧垮了守衛著京師的大部分軍兵。
瘟疫剛剛退去不久,清軍便立刻兵臨城下。
原本守衛著京師的四鎮兵馬差不多有四萬兵馬。
四鎮的兵馬屯駐城外,事先做好了防護的措施,但仍然還是受到了影響。
但等到清軍進攻之時,還是只剩下了三萬余人還有戰斗力。
而城內的情況更為糟糕,京營的兵馬因為軍紀不嚴,多染疾病,死傷者甚眾。
朝廷的那些高官大員們,整日議論,整日爭吵,卻是說不出半點的方略。
最終竟然站出來的人,是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方正化。
因為周延儒領兵西進的原因,所以此時的方正化,并沒有如同歷史上被崇禎委派到保定鎮守,而是留在了京師之中。
方正化帶著宮中的凈軍,同時征發東廠與錦衣衛的廠衛,完成了對于京師的戒嚴,遏制住了疫病的擴散。
但是一切到底還是晚了……
清軍來了……
就在揚州之戰塵埃落定的同時,京師的外城也在同一時刻告破。
如狼似虎的清軍甲兵涌入了北京城的街巷之中。
德勝門上。
方正化拄著大槍站立在城樓的側門處,平靜的目視著正從不遠處塌陷城墻的豁口處洶涌而入的清軍甲兵。
朔風如刀,汗水混雜著鮮血緩緩的從方正化的臉頰處慢慢滑落而下。
城上城下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奔走呼號的軍兵將校。
有人仍在拼死抵抗,但是更多的人卻已是丟盔棄甲,倉皇而逃。
城墻之上,尸骸枕藉,旌旗傾頹。
燃燒的箭樓濃煙滾滾,遮蔽了半邊天空。
“督主!”
一聲嘶啞的呼喊傳來,一名錦衣衛的千戶踉蹌奔上城樓,他的半邊身子染血,手中的雁翎刀只剩下了半截。
那錦衣衛千戶見到了站立著方正化,身軀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聲音顫抖,滿是絕望。
“建奴大隊兵馬……已入城中……卑職……無能……”
那錦衣衛千戶低著頭,將拳頭狠狠砸在地上。
說到最后,這個七尺漢子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德勝門上,一眾守城的將校軍兵目光皆是集中在了方正化的身上。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方正化的決斷。
“督主,外城已經守不了了。“
一名東廠的檔頭走到了近前,他的鐵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亂的發絲被血黏在臉上。
“西直門、安定門的鐘聲都已經響了……“
“督主,我門退到內城去吧!“
一名凈軍的士兵顫抖著出言,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顯得極為尖利。
“內城城墻高厚,咱們護著督主殺出去,還能再守一陣。“
那凈軍士兵的話一出口,便得到了很多人的擁護。
“遼鎮的兵馬不是說快趕過來嗎,等到關寧兵到了……”
更多人加入了勸說,聲音此起彼伏。
“是啊督主,我們……”
不過在片刻之后,吵鬧的人群終于是平靜了下來。
因為方正化并沒有回答他們任何一人,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
方正化只是孤零零的站在他們的身前,一言不發的注視著城下。
終于在門樓周圍所有人都沉寂下來的時候,方正化終于是轉過了身來。
“大勢如此,已非人力能逆轉。”
方正化目視著場中的眾人,平靜的說道。
“我方寸已亂,諸公好為之。”
結局其實早已注定,方正化比任何都清楚。
“領命之時,我已經知曉萬無能為,不過一死報主恩爾。”
在周延儒領援兵趕到京師的西郊,卻被一戰擊潰之后……
在遼鎮的援兵遲遲未有趕赴京師之際……
遼鎮要是能來,早就應該來了……
一切。
都結束了。
紫禁城內,早已亂作一團。
內宮的宮女和宦官們早已亂了方寸,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各個宮門。
一名年約二八的小宮女被人流裹挾著,在長廊上跌跌撞撞的奔跑著。
她的發髻散亂,珠釵歪斜,滿臉都寫的是驚恐,被人群裹挾著無助的向前。
人潮涌動,在慌亂之間,那小宮女沒有注意,在行走的過程之中,竟被自己的裙裾絆倒在地。
“啊——“
痛苦的聲音從她的喉嚨之中傳來,但是身后的人群卻沒有人在此刻避開。
一只皂靴狠狠踩在她的手背上,指骨發出了一聲脆響。
她痛得尖叫,可聲音立刻淹沒在更嘈雜的哭喊聲里。
緊接著,第二腳、第三腳接踵而至……
有人踩過她的裙擺,有人踏過她的發絲,甚至有人直接從她背上踩踏了過去。
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可剛撐起半個身子,就被一股更大的沖力撞回地面。
血從她的嘴角滲出,視線開始模糊……
所有的人,都在逃命。
乾清宮的殿門大敞著,龍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卻沒有人去管顧。
暖閣之中,鎏金的香爐傾倒在地,香灰潑灑一團,混著不知是誰踩過的腳印。
殿門的兩側,幾名年邁的太監手持著刀劍,他們的渾身顫抖,面容恐懼,但是卻依舊固執地守著崗位。
他們顫巍巍地守在殿門的兩側,就像過去十余年里的每一個黃昏一樣。
暖閣之中,崇禎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著,他手中的寶劍,此時沾滿了鮮血。
就在剛剛。
他與周皇后等嬪妃舉行最后的酒宴,做了訣別。
還親手殺了自己的兩名女兒。
若是讓其陷于清兵之手,只怕……
“陛下。”
王承恩跪在地上,顫聲道。
“皇后娘娘.已自縊殉國……”
崇禎的面容劇烈抽動,眼中翻涌著難以言表的痛楚。
他緩緩閉目,握劍的手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顫,劍身隨之發出細弱的錚鳴。
國朝近三百年的天下,到底還是斷送他的手中。
事到如今,他已無面目,去九泉之下,去見一眾先帝,去見太祖皇帝。
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九十七載。
太祖皇帝起于微末,北逐胡虜,拯生民于涂炭,終復漢官之威儀。
然而此番。
山河破碎,再度傾覆。
衣冠淪落,社稷不保。
“當啷——”
寶劍從崇禎顫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暖閣的地面之上,發出一聲清越的悲鳴。
“陛下……”
王承恩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哽咽道。
“走吧……”
崇禎慘然一笑,輕振袖袍。
“大明已經有一位被俘虜了的皇帝了,不能再多上了一位了。”
崇禎的眼神之中沒有恐懼。
他的眼眸之中滿是疲憊。
天下將亡,社稷將失。
他現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是一位明君。
他做不到,扶大廈于將傾。
也做不到,挽狂瀾于既倒。
但是,現在有一件事,他能做到。
無言對百姓,有愧見先祖
大明,絕對不能如同大宋一般,再現靖康之恥。
他也絕不會如徽欽一般茍延殘喘,為金人牽羊羞辱。
大明的皇帝,有大明皇帝的死法!
崇禎握緊了雙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而后。
義無反顧的邁步向著暖閣之外走去。
狂風呼嘯,裹挾著鵝毛般的大雪,穿梭在殿宇長廊之間,將天地攪成一片混沌。
崇禎走在雪地之間,深藍色的道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衣袂翻飛間露出內里早已磨損的襯里。
“陛下!”
王承恩站起了身來,擦干了眼淚,踉蹌著追出暖閣。
只見天子的身影在雪幕中若隱若現。
宮道兩側的宮燈早已熄滅,唯有遠處沖天的火光透過雪簾,在崇禎身上投下血一般的暗紅。
火光熊熊,消融了冰雪。
紫禁城的飛檐在火光中投下猙獰的影子。
那些曾經輝煌的琉璃瓦,那些曾經高大巍峨、壯麗絕倫的殿宇……
此刻正如這個王朝最后的眼淚,在烈焰中徹底化作烏有。
崇禎與王承恩兩人,一前一后穿過燃燒的宮闕,穿過了混亂不堪的人群,穿過了富麗堂皇的殿宇長廊。
煤山山下,豢養著成群的鶴、鹿。
在這樣混亂不堪的情況之下,豢養的麋鹿在雪地里亂撞。
它們的蹄子踢翻了結冰的食槽,拼命的撞擊著擋路的欄桿,呦呦鳴叫聲撕破了凌晨的寂靜。
那些養尊處優的白鶴終于想起它們還能夠飛翔,撲棱著翅膀想要飛倒安全的地方。
四下一片雜亂,到處都是混亂不堪的景象。
在王承恩的攙扶之下,崇禎深一腳淺一腳,一步一步堅定的向著煤山的上方走去。
雪粒簌簌的打在臉上,就像是細碎的冰針。
正月的北風,冷的刺骨,猶如刮骨的鋼刀。
風雪帶來了兇厲的滿語聲。
清軍已經攻入了皇宮之中。
就在外城陷落的消息傳來之時,整座京城便如潰堤般土崩瓦解。
崇禎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他在御前殿,敲響了朝會的鐘聲,想要召集百官,但是鐘聲響起了許久,卻沒有一人入殿。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崇禎只知道自己最后幾乎是被王承恩托上的山頂。
眼前的山坡之上,正立著一座朱紅的涼亭。
那座涼亭的名字崇禎記得,叫做紅閣。
那是他為了檢閱宮內兵馬而特地讓人修建的。
從紅閣向下眺望,不僅可以看到大半個紫禁城,還可以看到內外城的景象。
很多時候,崇禎都喜歡待在紅閣,看著正在宮中操練的凈軍禁衛,看著行走在皇宮之中的宮人女官,看著內城外城的熙熙攘攘。
如今成了俯瞰末路的觀景臺。
“陛下,我們歇會吧”
王承恩攙扶著崇禎到紅閣之中坐下。
崇禎順從的坐了下來,他實在是太累了。
從這個角度望去,曾經禁衛操練的校場空空蕩蕩,曾經輝煌壯麗的皇宮在火光之中哀鳴,熙熙攘攘的街巷已經化作了人間的煉獄。
崇禎慘然一笑。
“朕待士亦不薄,今日國難當頭,群臣何無一人相從,如先朝靖難時,尚有程濟那樣的忠臣……”
說著說著,崇禎又止住了言語。
在沉默了些許的時間之后,崇禎嘆息了一聲,又喃喃自語道。
“眼下兵荒馬亂,許是他們不知消息,故未能及時趕來罷。”
紅閣的旁邊,立著一顆歪脖子槐樹。
那顆老槐樹,就這樣黑黢黢的戳在雪幕里。
崇禎望著東方天際,那里仍是一片混沌的鉛灰色。
橘紅色的火光映照著初升的朝陽,將陽光扭曲成了詭異的赤金色。
老槐樹的枯枝簌簌作響,抖落了一地雪渣。
當第一縷天光掙扎著穿透云層時,白綾已在老槐枝上系成死結。
在這人生最后的時刻,崇禎看著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心中泛起了一絲波瀾。
他這一生,犯了很多的錯誤,也看錯了很多的人。
在曹化淳走后,他感覺自己的身邊,連一個體幾的人竟都是沒有了。
他只感覺自己越發的像是一個孤家寡人,越發的感覺沒有人可以信任。
但是眼下,他才知道,原來還是有很多的人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承恩,你逃命去吧。”
崇禎心懷愧意,嘆息道。
他想要王承恩活下去。
真心實意……
“陛下……”
王承恩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他聽出了崇禎話語之中,對于他的愧疚。
“奴婢陪著陛下從信王府走到乾清宮,奴婢從小便一直跟隨著陛下。”
“就讓奴婢,再陪伴著陛下,走這最后一程吧……”
風雪之中,崇禎的臉龐蒼白如紙,唯有眼中跳動著遠處城郭燃燒的火光,有著一絲的光亮。
灰白的長發在雪中狂舞,恍若一縷將熄的孤煙……
崇禎最后回望一眼南面。
一切。
好像還并沒有真正的結束。
不過,他卻是已經看不到最后的結果。
風雪越發的急切,遮蔽了山中的一切,也淹沒了一切的人聲。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雪終于停了。
一只山雀落在枝頭,歪頭打量著樹下兩具覆雪的身影。
老槐樹的橫枝上,兩道白綾垂在晨光里,輕輕搖曳。
輕柔的北風吹拂而來,露出一道染血的帛書:
“朕在位十有六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致虜陷國。”
“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
“以發覆面而死,任賊分裂朕尸,勿傷我百姓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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