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杯酒_相國在上_穿越小說_螞蟻文學
061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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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霄碎玉墮雕櫳,呵硯猶溫未競枰。忽覺星斗已移闕,梅影斜分劍上鋒。”
帷幕之后,身穿織錦輕裘、淡妝難掩美色的曲昭云默念著崔延卿的詩。
站在旁邊的丫鬟低聲問道:“姑娘,這首詩很好嗎?”
“嗯。”
曲昭云語調輕柔,不急不緩:“這首詩蘊意深遠,以碎玉墮檐和梅影劍光勾勒畫境,以未竟棋局寫出暗涌情境,又借星移斗轉之說陳述人生理境,可謂三重意境熔于一爐。更妙處在于先前薛侍讀譏諷崔編修乃阿諛小人,崔編修坦然承認,繼而以詩明志。表面上這首詩不及高修撰之作慷慨激昂,實則筆法凝練克制,細細品味更勝一籌。”
丫鬟信服地點頭,隨即好奇地問道:“照姑娘這般說來,崔編修之作當居第一?”
曲昭云不置可否,微笑道:“還要看那位薛侍讀能否拿出佳作。”
帷幕之外,堂內的寂靜維持了一段時間。
不獨曲昭云認可崔延卿的詩當屬第一,庚辰科的進士們都不缺少這樣的眼光,就連高廷弼都自愧不如地說道:“文遠兄才情斐然,吾遠不及矣。今日雅集詩會至此,想必諸君皆已認可——”
話音戛然而止,高廷弼猛地反應過來,朝薛淮歉然一笑。
還好他及時收住,否則未免過于輕視薛淮,畢竟對方還沒有拿出詩作。
這時崔延卿反而向著薛淮說道:“匡時兄莫急,薛侍讀尚未出手,最終結果怎能定論?”
“崔兄珠玉在前,那我也只好獻丑了。”
在眾人注視之下,薛淮斂袖而立,徐徐道:“臘月廿三,同科舉子會于西城瞻雪閣。時值小年,瑞雪初霽,諸君圍爐溫酒,共話兩年宦海浮沉。匡時兄命賦詩以志此會,余因記之以酬諸君。”
他向前一步,中正平和的嗓音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歲暮重開玳瑁筵,孤光先破九霄玄。”
帷幕之后,曲昭云輕聲道:“破題平平。”
薛淮目光沉靜,又念出頷聯:“凍云欲鎖昆侖柱,燧火已燃瀚海煙。”
這一刻他不禁想起原主在過去兩年多時間里,那些內心的糾葛和煎熬,他憑著一腔熱血艱難前行,結果卻是傷痕累累孑然一身。
不遠處陳觀岳靜靜地看著薛淮,他能體會到薛淮此刻的心情。
其他年輕官員雖然不及陳觀岳看得透徹,但也知道薛淮這兩年可謂苦盡甘來,詩中意便是鏡中身。
“星槎待渡天河闊,鰲背堪載地軸旋。”
此二句一出,眾人仿佛能感覺到薛淮心境的變化,不再是暗無天日,而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薛淮頓了一頓,臉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隨即給出結句:“諸君莫嘆浮生短,俯看人間八百年。”
堂內又是一陣沉寂。
崔延卿神情復雜地看著薛淮,嘴唇翕動,終究無言。
“好詩。”
陳觀岳當先打破沉默,卻無花團錦簇的稱贊,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但是這兩個字卻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
他們回味著最后那句“諸君莫嘆浮生短,俯看人間八百年”,望著薛淮年輕俊逸又顯出沉凝氣度的面龐,再想到他這兩年處處碰壁卻矢志不移的過往,對于這首詩不禁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某種角度而言,薛淮這首詩和先前崔延卿的即興發揮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都是以詩明志,又夾雜自身的境遇和感悟。
崔延卿是愧疚和悔悟,薛淮則是放下糾葛豁達面對。
只不過在陳觀岳看來,崔延卿固然才思敏捷,這番感悟卻顯得牽強,遠不及薛淮一氣呵成發自肺腑。
更不必說兩人過去的表現就擺在那里,薛淮的詩作顯然更有說服力。
高廷弼適時開口道:“景澈賢弟這首詩令人感慨萬千,不過文遠兄的詩作亦是意境悠然,在我看來真的難分高下。”
他心里覺得薛淮的詩更好,但委實不愿看到此子再三揚名,反正崔延卿的才名朝野皆知,那首詩也拿得出手,旁人不能說他偏頗。
陳觀岳欲言又止,他很清楚高廷弼的小心思,此刻有種幫薛淮要一個公道的沖動,然而一想到臨行前叔父陳伯均的叮囑,他最終只能沉默地低頭。
其他人或不想得罪高廷弼,或真心覺得這兩首詩不分伯仲,遂打著哈哈附和高廷弼。
帷幕之后,曲昭云眉尖微蹙。
丫鬟見狀便壓低聲音問道:“姑娘,你覺得哪首詩更好?”
“薛侍讀的詩更好,崔編修則有取巧之嫌。”
曲昭云冷靜地說道:“不過二者相差不大,平分秋色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她心里略略好奇,不知那位以骨鯁剛直聞名的薛探花,是否愿意接受這個結局?
薛淮不覺得此事難以接受。
他知道高廷弼在想什么,但眼下不必因為強求一個虛名,讓這么多同年下不來臺,雙魁首有何不可?
然而還沒等他表態,崔延卿冷峻的聲音陡然響起:“薛侍讀不光文章通達,詩詞一道亦是才華橫溢,真令人刮目相看。今日大家興之所至,不如盡興一次,如何?”
言下之意,既然那兩首詩難分高下,兩人就再來一次比試。
薛淮雙眼微瞇,他原本覺得今日火候到此剛好,贏得不少同年的尊重和認可,又通過崔延卿亮出自己的鋒芒,所以只是盡己所能寫出一首詩,并未刻意想著一鳴驚人。
然而對方不依不饒,非要強行壓他一頭。
一念及此,薛淮的神情漸漸冷下去,他望著崔延卿點頭道:“崔兄既有雅興,淮自當奉陪。”
崔延卿冷笑一聲,隨即對高廷弼說道:“公平起見,還請匡時兄為我們命題,誰的詩作更好誰便是今日雅集之魁首。”
他們三言兩語就定了下來,根本沒給高廷弼和其他人插話的余地,此刻高廷弼看著崔延卿志在必得的神態,忽然覺得這廝還算有可取之處,于是微笑道:“也好,那就請二位盡情施展才學,不過高某有言在先,比試歸比試,切不可傷了同年的和氣。”
崔延卿點了點頭。
薛淮則淡然道:“請高兄命題。”
高廷弼隱約覺得薛淮平靜的語氣暗含殺氣,他左右看了看,墻邊案上瓷瓶里幾株寒梅落入視線,再想到崔延卿那首詩,輕咳一聲道:“今日我進來便注意到這幾株寒梅開得極好,便請二位以冬梅為題,不拘詩詞歌賦,限時一炷香落筆。”
當即便有瞻雪閣的侍女點燃短香。
這香燒得有些快。
陳觀岳和吳璟略顯凝重地看著薛淮,他們有些擔心薛淮能否在很短的時間里再拿出一首佳作。
至于崔延卿……他對這個命題顯然沒壓力,此刻的神態很輕松。
燃香逐漸變短,時間的流逝似慢實快。
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注視中,薛淮忽地走到案邊,伸手提起一個酒壺,往杯中倒了滿滿一杯酒。
只見他舉起酒盞,昂首緩緩飲盡。
“好酒。”
薛淮輕聲感嘆,繼而灑脫道:“筆來。”
侍女趕忙奉上筆墨紙硯。
薛淮淵渟岳峙地站在案前,提筆揮毫,無盡恣意。
這番神態瞬間吸引眾人圍了過去,就連高廷弼也不例外,崔延卿登時顯得有些孤單。
他站在五六步外,冷眼望著被人群包圍的薛淮,諷道:“裝模作樣。”
此刻燃香過了一半,崔延卿腹中已有草稿,只需再潤色一番,他便能拿出一首上佳的詩作,足以讓薛淮低頭臣服。
當此時,那邊傳來陳觀岳的吟誦聲。
“卜算子,詠梅。”
薛淮已經沉浸在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中,他一手提著酒盞,一手筆走龍蛇,宣紙上烙下一個又一個飄逸的字體,又隱隱帶著決然之意。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念出第一句,陳觀岳便瞳孔微縮,語調逐漸抬高。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高廷弼看著揮毫潑墨的薛淮,心中涌起強烈的不安。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吳璟、鄭玄明、吳清岳、楊嗣修等一眾年輕才俊聽到此處,不由得相互對視,眼中皆是驚艷之色。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陳觀岳念完,只覺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高廷弼沉默不語眼神復雜,心中唯有震驚。
其余年輕官員則沒有那么多想法,他們紛紛擠上前,想要親眼目睹這首佳作的真容。
寒窗苦讀十數年,他們當然懂得這首詞的分量,而且這是薛淮在一杯酒的時間里寫出來的作品,他們只覺語言在此刻是那般蒼白無力,壓根無法形容心中翻涌激蕩的思緒。
只要這首詞流傳出去,薛淮乃至庚辰科必將名動京華!
而帷幕之內,一直寧靜淡然的曲昭云已經站起身來,她素來平和的雙眼怔怔地望著前方,仿佛要穿透帷幕看向那位年方弱冠的探花郎。
薛淮依舊長身肅立,他看了片刻宣紙上的字跡,默默對陸放翁說了聲抱歉,然后將筆放回筆架,抬眼看向前方。
眾人不由自主地朝兩邊讓開。
視線那頭,崔延卿面色蒼白,雙手微微發抖,口中念念有詞。
堂內安靜下來,這才聽清他在說什么。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崔延卿反反復復重復這一句,他臉上浮現一抹凄然的笑意,一邊喃喃一邊抬頭看向薛淮。
這一眼,個中情緒難以描繪。
下一刻,崔延卿身軀一陣搖晃,隨即跌倒在地。
“文遠兄!”
“文遠兄!”
“他暈了,快請郎中!”
一片混亂之中,薛淮微微搖頭,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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