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正還沒有轉過這個彎來。但是,活生生的事實就擺在這。自己治了十天也沒能止住鼻血,人家一劑藥立馬就管用了,證明人家說的就算自己覺得沒道理,但是人家這辦法就是管用。
廖醫監和馬屁精已經聽到外面說話,也都出來,看見那鼻衄的老婦,兩人也是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廖醫監問:“老人家,昨天開的藥,包括那包附片,你真的都煎服了嗎?”兩人都瞪大了眼睛,這神情跟頭一天毫不猶豫的稱贊似乎有些不相符,不過,卻也顧不得了。
“是啊,要不這病如何能好呢?我是按照左大人說的先煎半個時辰之后在合在一起煎熬的。”
廖醫監和馬屁精兩人面面相覷,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兩人昨日贊嘆,僅僅是從拍馬屁的角度出發的,并不是當真認為這樣有道理。相反,他們的想法其實跟劉醫正的是一樣的。都覺得左少陽這方子不僅犯了張仲景“衄家不可汗”的論斷,而且方中用了附子二十錢,非常危險,因為附子有大毒,正常用量一般不超過五錢。但是,因為這是左少陽在醫館的第一次診病,而左少陽是永嘉長公主的人,他們惹不起,想拍馬屁讓左少陽高興一下,就算為此讓病患死掉也在所不惜,所以雖然認為左少陽的方子有問題,但還是不說,聽之任之。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他們認為壓根沒戲的方子,竟然神奇地產生了效果。
所以兩人情不自禁地瞪圓了眼睛。左少陽瞧他們錯愕的神情有些好笑,招呼老婦人坐下,給她診脈望舌,問了自覺癥狀之后”道:“老人家,你這鼻血雖然止住了,但是你年邁體弱,一時難以復元”須得調補一下才行,否則還有可能再次鼻衄的。”
“好的,多謝左大人了。”
提筆寫了一份四逆湯加味益氣藥的方子。
寫方的時候,廖醫監、馬屁精和劉醫正都圍在身后看,見他方中附片寫的是十錢!依舊超過了正常用量的兩倍。而且,在附片后面還標注了“左氏炮制附片并久煎半個時辰”幾個字。
這一次”三人已經不驚訝了,眼瞧著他把方子遞給店鋪伙計抓藥,然后掏出銅鑰匙,打開了他診室里的大箱子,偷眼瞧去,見里面前是藥。左少陽取了十錢附子包好之后,店伙計拿來揀好的藥,給了老婦。
那老婦連聲謝過,接過藥,想了想”又指了指門外道:“左大夫,昨天老身聽我兒子說,你這門上牌子寫著你會治中風,而且價格很便宜,是嗎?”
“是”
“要……,要多少錢呢?”
在唐朝對中風的治療基本上都是使用人參”而且用量很大,中風對于富貴人家來說還行,但是對于普通百姓,那邊只有認命等死的份,所以”左少陽掛出這個牌子來,還是很吸引人的,只不過先前大家都不怎么相信他的醫術,包括這老婦,可是吃了一劑藥之后,連續十天怎么治都治不好的鼻血滴答不止的鼻衄竟然止住了”這讓老婦對左少陽頓時信心大增,故鼓起勇氣問了。
左少陽道:“每劑藥二三十文吧。”
什么?
一聽這話,不僅是那老婦驚呆了”就連旁邊的廖醫監、馬屁精和劉醫正都嚇了一跳,門外還站著幾個沒有診病的醫工和太醫署的學生,也都聽到了,都驚訝地笑了,回頭招手叫其他人過來聽,看看這探花郎是如何吹牛的。門口很快圍攏了人。
老婦卻是十分的高興:“您果真只用二三十文一劑的藥就能治好中風?”
“是。這個我騙你做什么?”
“太好了,我男人中風癱在床上好些年了,還能治好嗎?”
“這個……,中風時間越長越不好治,要不我先去看看吧,爭取治好。”
華對中年夫婦高興極了,連聲施禮感謝。
按照慣例,太醫署醫館里的醫正和醫監都是有品的醫官,一般只接受達官顯貴至少是大戶人家的出診邀請,對老百姓,那是根本請不動的,沒想到新來的這位年輕的醫正大人,竟然一說就答應了,怎么不讓老婦一家人高興呢。
廖醫監是怎么都不會相信只用二三十文錢一劑的藥就能治好中風這樣難治的病,他給人治療中風,每劑藥都是三四貫錢的,也就是高出一百多倍。如果真有這么便宜的治療中風的方子,肯定會轟動京城的,他怎么都不會相信的。不過,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否則,露出不屑的聲色又會得罪左少陽,若是跟上次那樣先贊許一通,又怕左少陽再寫出一張讓人心驚肉跳的方子來。所以索性裝聾作啞,靜觀其變。
馬屁精是緊跟廖醫監的,自然也不說話,倒是劉醫正很是驚奇,他也不怎么相信世上居然會有這等方劑,不過先前左少陽用超出正常劑量若干倍的大毒附片治好了他自己治不好的鼻衄,這件事足以讓劉醫正對他刮目相看,就算還沒有敬佩的意思,但也多少重視一些了。
現在又聽左少陽說他能用如此便宜的方劑治療中風,雖然不信,但還是要去看的了。
既然劉醫正要去,一些個空門的醫工也想乘機看看熱鬧。頭一天給這老婦治療鼻衄的事情他們沒注意,所以震撼力不強,這一次要去看看。
廖醫監是不會阻攔的,因為這搞得好,便是左少陽露臉的機會,自己也就相當于拍馬屁了,若治不好,也不會當場出丑,吃藥是要等一定時間才能有效果的,所以當下便同意他們去了。左少陽問了路程不遠,便帶著劉醫正和幾個醫工一起,跟著老婦一家人出了門。
雖然已經開春了,但是早春二月天氣還是很寒冷的,不過,現在的左少狙已經跟一年前的不一樣了,至少,身上穿的已經是絲棉夾襖,頭戴貉皮軟腳帽,腳踏馬皮六合靴,卻不如何怕冷了,倒是老婦一家人,縮手縮腳,在寒風中低著頭縮著脖子不停哆嗦著,牙齒打顫咬得嘎嘣響。
沿著街道往前走,走不多遠,便轉彎進了小巷。
兩邊的房舍很普通,或者說甚至有些寒酸,房舍之間,偶爾還能看見一些破破爛爛的草棚住著人。
路上,左少陽詢問之后得知,這老婦癱瘓在床的丈夫姓牛,因為以前是趕車的,認識的人都叫他牛把式,叫這老婦牛老太。
終于,他們來到了一座臨胡同的房舍前。這房子沒有院子。房子很是簡陋,三間房,正房大堂,兩邊廂房住人。不過屋里收拾得很干凈,可能是因為沒什么家具的原因,屋里顯得空蕩蕩的。
牛老太招呼著兒子媳婦給官爺們倒茶,左少陽擺手說不用了,也不是來喝茶的,看完病就走。牛老太便把他領到了左邊廂房里。
一進門,便聞到一股臭味,這味道左少陽很熟了,是褥瘡和屎尿的味道,一般長期臥床不起的病人,都或多或少有這種味道。只是這一家這種味道已經很淡了,說明照顧這中風癱瘓的牛把式還是很用心的。
靠里一個土炕,炕上躺著一個老者,臉面浮腫,面色蒼白,但是脖頸卻瘦得跟人干似的,除了皮都找不著肉了。身上蓋著一床葛麻被,被子上重重疊疊蓋著好些件衣袍襦裙啥的,估計家里能添加的衣物全都蓋在上面了。
牛老太走到炕邊,彎腰對床上人干牛把式道:“娃他爹,友醫署醫館的幾位大老爺到家里來給你診病來了。聽到了嗎?”
牛把式喉嚨里嗬嗬了幾聲,聲音很輕,渾濁的兩眼慢慢把視線轉移了過來,望向了左少陽他們,凝固了似的,不會轉了,接著,喉嚨里又有嗬嗬的咕噥聲,也不知道是想說話,還是呼吸喘氣的聲音。
牛把式的兒子端來了家里僅有的兩根圓凳給左少陽和劉醫正坐,又拿來兩根長條板凳給其余醫工們坐。左少陽在圓凳上坐下,高聲問道:“老人家,我說話能聽見嗎?聽見就點點頭。”好半天,牛把式才緩緩點了點頭。
神志還是比較清醒的,這讓左少陽心中稍稍踏實了一些,扭頭問牛老太道:“老伯這病,只怕有些年頭了吧?”
“是啊,兩年了!”牛老太鼻子發酸,伸手要去抹,眼眶里卻已經沒了淚水,這兩年來,眼淚早就哭干了。
“老伯這病是怎么得的?”
“唉”牛老太長嘆一聲,“是被人給氣的,沒辦法!”
“給人氣的?誰啊?”牛老太扭頭看了一眼劉醫正等人,欲言又止。左少陽看得出他們有難處,便不追問這個問題,只問道:“當時是怎么發病的?是突然暈倒還是慢慢出現中風的?”
“是突然昏倒。
那天他是被抬著回來的,回來的時候便已經人事不省了,我慌了,趕緊叫孩子去請郎中來,又是扎針又是灌藥的,好不容易醒過來了,結果左邊就癱了,口也歪了,口水流個不止。大夫扎針治療,有了些好轉,天暖的時候,可以抓住床頭站一會,但走到了冬天,病就加重,就像現在這樣臥床不起了,剛開始還能含糊著說話,只是說不清,聽不懂說的什么,今天冬天,連話都不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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