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川?!”
張建川下意識地一捏手閘,自行車嘎吱一聲剎停下來。
一只腳踩在腳蹬上一只腳支地,歪著頭一看,兩個一高一矮的壯實青年正咧著大嘴看著自己:“媽的,真是你,你也舍得回來了?!”
“毛牛?”張建川一下子就認出來那個敦實矮壯的家伙。
初中同學,毛勇,和自己一個組,坐在第一排,毛勇個子矮,就只能坐第一排。
這家伙本來就皮膚黑,又喜歡下河游泳,挨了家長無數次打,仍然不改初衷,每年暑假都得要偷偷跑到青江河里去洗澡。
張建川也跟著去過幾次,也親眼見證過他被他爹打得鬼哭狼嚎,但死性不改。
這家伙綽號毛牛,就是因為皮膚曬得黑,而且又壯實,蠻勁兒大,所以得名毛牛。
另外一個就有些高了,比毛勇高出一個頭還有多,看上去比自己都還高點兒,帶了一個黑框近視眼鏡,滿臉青春痘,背有點兒駝,但又不像是一個學生。
有點兒面熟,但張建川一時間卻叫不出對方名字來了。
“怎么,認不出來了,馬猴啊!”毛勇樂得嘴都合不攏來了,“你才幾年沒見他,是不是就認不出來了?他這幾年蹭蹭蹭地往上長,原來比你還矮得多,現在都一米八了,……”
張建川腦海里立即就浮出了一個干瘦甚至有些佝僂的形象,馬成友?馬猴?
印象一打開,昔日種種如同翻滾的巖漿一般呼嘯著闖入張建川的腦海,原本許多靜止定格在自己記憶深處的畫面一下子都鮮活起來,一股腦兒地在自己腦海里汩汩流淌而過。
先前的那種疏離、不適、尷尬,陡然間就被一掃而空,恍惚間自己就像是重新融入了這個世界。
張建川退伍后回來之后,或許是要離開部隊那幾個月里與童婭在一起的瘋狂快活日子太過突破禁忌,又或許是因為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而又肆無忌憚帶來的諸般刺激,使得他覺得最后兩三個月的部隊生活好像比之前的十幾年都更為鮮活滋潤,更為刻骨銘心,在回到家中之后都有些恍恍惚惚。
在離別時他其實就知道自己和童婭根本不是一路人,沒有任何可能在一起,但他還是控制不住那種如爬山虎一樣纏繞著自己心房難以自拔的情緒。
回家后他打過幾次長途電話給童婭,但是都沒找到人,去了信也沒有回信,幾度想要去湘南尋找,但最終到火車站徘徊許久,冷靜下來之后還是踉蹌而歸。
明知道不可能而為之,是為不智,張建川也清楚這一點。
激情過后,還得要繼續過日子,就自己現在這副情形,去了又能如何?徒增煩惱而已。
可經過這一場瘋狂日子之后,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就怎么無法適應回來的生活了,對所有原來自己熟悉的一切都有些抵觸和回避。
他是一直不肯承認這一點的,可好像除了這個原因外,自己又找不出什么理由來解釋這種情形。
在家里呆了半個月都不敢出門,出門就覺得到處都是陌生和不適,索性又跑到鄉下舅舅家中呆了幾天,一直到春節前自己到派出所去當聯防,去了一個徹底陌生的環境,才算是終于避開了這一切。
現在自己好像又重新回來了。
看見張建川神色有些恍惚,毛勇關心地碰了碰張建川的胳膊:“怎么了,感覺你好像沒睡醒一樣,累了?派出所聯防就那么辛苦?我看老屠每天回來,也沒見他有多忙似的啊。”
屠漢是廠里保衛科干事,長期借調到東壩派出所,但家在廠里,只要不值班,每天都要回來。
“不是,昨晚熬了通宵,沒睡好,……”張建川揉了揉眼睛,甩了甩頭,似乎要把之前的種種恍惚丟開。
“馬猴啊,還真的沒認出來,有幾年沒見了,我當兵之后好像就沒碰過面了,你這是后發制人,人家都不長個兒了,你才開始長啊。”
馬成友對張建川稱呼自己的綽號不以為意,扶了扶眼鏡,有些靦腆地道:“也不完全是,高三的時候其實我就開始長個子了,這兩年就沒長了。”
猛然間初中三年的點點滴滴似乎在緩緩灌入自己腦海里,一個班六十多個同學,似乎絕大部分都已經消失在記憶中了,但現在又在重返。
當初張建川玩得幾個要好的同學,在他去安江中學讀高中之后來往就漸漸少了。
因為他住校,都是老爹蹭廠里車來給他送糧票和錢,平時他也就沒回來,只有放寒暑假才回來,也才有機會和昔日同學在一起,但不少同學甚至初中畢業就沒讀高中了。
“建川,這幾年你也不怎么回來,和廠里這幫老同學也都生疏起來了,乍一見面都有點兒不太自在了啊。”
毛勇還是相當熱情。
當初和張建川玩得比較好的幾個同學里,毛勇算一個,但不算最要好的,而馬成友就根本算不上了,所以張建川一時間都沒認出來。
“呃,可能是當兵當久了,才回來有些不太適應了。”
張建川從包里掏出煙來,紅山茶,丟給二人一人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
“可以啊,紅山茶,昆明卷煙廠的,我覺得比茶花好抽,……”
毛勇樂呵呵地拿出火柴,替二人點燃,自己卻先把煙放在鼻尖前嗅了一下,這才點燃深抽了一口,噴出煙圈。
馬成友更是滿臉艷羨:“建川,你當聯防都這么牛哇,廠里老工人都沒幾個敢抽紅山茶,三塊多一包呢,你一個月掙好多錢?”
“我沒多大癮,就是買了一包放在包里揣著,一個星期都抽不完,……”張建川搖搖頭,“當聯防工資低得很,只能說糊口,沒多大意思,還不如當兵呢。”
“當兵也不能當一輩子,還不是得回廠里來?”毛勇深吸了一口煙,有些語氣復雜地道:“你在派出所干聯防也一樣不長久吧?我聽老屠說你那就是臨時的活計,怎么,在那里先干著,等著廠里招工再回來?”
張建川有些尷尬,毛勇和馬成友他們并不清楚自己是農村戶口,廠里招工自己連資格都沒有。
當初廠里農轉非,老爹也是花了很大勁兒才算是把大哥給轉了,就等著廠里招工好進廠。
像毛勇、馬成友他們也都一樣,都是等著廠里招工,要不就是要等著爹媽退休好頂替進廠。
“毛牛,聽說最近幾年廠里都不會招正式工,只會招大集體,你要去么?”馬成友吐了一口煙圈,似乎有些陶醉。
“哼!狗屁!只是不大規模地招工而已,我就不信南樓那些人的兒女也愿意去大集體?”輕蔑地哼唧聲伴隨著煙霧從毛勇鼻孔里竄出來,“只不過輪不到咱們頭上罷了,大集體也行,我家里四個,我姐我哥都進廠了,正式工肯定輪不到我和我弟了,能進大集體就不錯了,我都在家閑了三年了,我爸我媽橫看豎看我都不順眼,……”
馬成友嘆了一口氣,“我不也一樣?我哥都還沒進廠,我妹又馬上就高中畢業了,什么時候輪得到我?還是建川你運氣好,居然能當兵,不過為什么你當兵回來沒直接進廠,照理說你你退伍就能進廠啊,高志紅他哥不就是當兵回來直接進廠的么?”
張建川也深深地抽了一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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