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后的一整天和一整夜,葉染都處于一種輕飄飄的狀態,頭重腳輕的,好似生了一場重病。
但是她知道,她沒病,但是既然沒病,又是什么?
站在窗戶旁邊,看著外面孤清的冬景,此時已是半夜時分,雖然視力極好,但是卻也看不遠,一如她早已受限制的思維一般。
白天的時候,杜方遙的一個相擁,在她的心里驚起了太多的波瀾,這之后,她都不知道杜方遙還有沒有說什么,而自己所說的話,也是記得不清楚。
唯一刻在腦海里的一個畫面,是她仰起頭問道,“杜方遙,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許久許久,未曾直呼他的名字,這個名字盡管熟悉,但是說出來的時候卻是如此的陌生,甚至于拗口。
她有看到杜方遙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隨即他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證明我的真心,但是,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這句話,倒是杜方遙的風格,霸道,不容置疑。
但是很快是多快呢?
想到這里,葉染一聲苦笑,還有兩天時間她就要出發去玉林谷地,她沒有時間浪費,所以也不會原地踏步去等待。
可是為什么,內心深處還是會隱隱有點期待?
搖了搖頭,甩掉心頭的思慮,院子外面,卻是傳來一陣輕微的落葉聲。
葉染好似并未聽到一般,轉身,走到桌邊,倒了兩杯已經冷卻的茶水,淡淡的道,“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喝杯茶吧。”
隨即,一道人影從窗戶里躍進,一身紅衣的李秋水不敢置信的看葉染一眼,她對自己的身手,自然是有著足夠的自信,再加上她摸進這里的時候,已經非常非常小心了,卻還是沒有想到,才剛剛踏進流霜宮,就被葉染發現了。
“你是怎么發現我的?”李秋水疑惑的道。
葉染淡淡一笑,“我這地方除了你之外,又哪里會有什么人來。”
看似是解釋,也合情合理,但是在李秋水聽來,卻不過是掩飾罷了,她有些失望,卻也知道,葉染的武功,超出她太多太多。
走到桌邊,她在葉染的對面坐下,接著葉染之前的話道,“你既然知道是我,那可知道我來這里的目的。”
葉染抿了口茶,“看我的笑話罷了。”
聽葉染說的如此直接,李秋水也跟著笑了,“倒也不算是看笑話,只是來看看你和杜方遙之間的進展罷了。但是在看清楚之后,不知道是該說失望,還是高興。”
“哦?怎么說?”
李秋水道,“我幾乎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了。”
前幾天的那個賭局,其實大部分是意氣之爭,說是要借杜方遙一夜,也不過是杜方遙冷落她太久的意氣之說罷了。所以就算是贏了,其實也沒什么好高興的。
葉染搖了搖頭,“倒也未必。”
“你該不會說我所看到的都是假的吧?”李秋水驚訝的道。
“這世界上的事,真真假假,真亦假假亦真,又有幾個人說的清楚呢?”低聲一嘆,葉染的語氣,說不出的無奈。
李秋水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微感好奇,“葉染,照你這么一說,我忽然很好奇,你接近杜方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葉染眸中精光一閃,卻沒想到李秋水居然如此的聰明,輕而易舉的從她的話語中找到了破綻。
但是轉瞬間她就恢復平靜,淡淡的道,“每個人都有秘密,你不需要知道的那么多。”
李秋水點了點頭,“盡管我認同你的話,但是如若你傷害了他的話,我一樣不會放過你的。”
因為這話,葉染不由多看了她兩眼,“你愛他?”
“他是我愛過的唯一的一個男人。”李秋水正色道,頓了頓,又道,“也是唯一的一個。”
“很傻,但是很偉大。”葉染感嘆道。
李秋水道,“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
“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女人,有資格去愛嗎?”葉染不以為意的道。
李秋水對葉染的身份,自是有所了解的,不過她也不覺得葉染是一個消極的人,但是葉染說出這樣的話,卻是引得她微微一沉思,隨即,輕聲一嘆,“或許我不應該找你打那個賭。”
葉染瞇了瞇眼,似笑非笑的道,“主動權在你的手里,如果你想取消的話,隨時都可以。”
“不……”李秋水用力搖了搖頭,“盡管知道自己在后悔,但是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得到他的機會,所以我不會放棄。”
葉染淡淡一笑,“堅持是一件好事,曾經我也是如此,但是,你就不怕無法自拔嗎?”
李秋水苦笑道,“我的心,早已淪陷,談何自拔。”
李秋水喝了半杯茶就離開了,葉染卻是端著茶杯,枯坐到天亮。
以她現在的身體素質,就算是幾天幾夜不睡覺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唯一的問題是,時間過的太慢太慢了,倍感煎熬。
第二天上午,葉染正陪著息月他們在屋外采集露水,就看到曹錕來了。
這個侍候在杜方遙身邊的中年太監,平素沉穩得體,但是此時看上去卻是面有憂色。
大概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葉染,一見到葉染就趕緊走了過來,請安道,“奴才見過皇妃。”
葉染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問道,“什么事?”
曹錕道,“皇上準備好了馬車,等著皇妃一起出去散散心。”
“哦。”葉染微感好奇,這杜方遙安的是哪門子心思。
曹錕又道,“皇上已經在宮門口等著了,皇妃就去吧。”
“皇上為什么不親自過來跟我說?”葉染淡淡的道。
曹錕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賠笑道,“皇上昨晚一宿沒睡,加之早朝的時候,迎來了一批北斗王朝的使臣,皇上將他們送走之后,剛好出了宮,奴才見皇上憔悴,這才自告奮勇過來邀請皇妃的。”
葉染也不顧曹錕的緊張,只是想著杜方遙一宿未睡是為了什么事,苦笑一聲,點了點頭,“好吧,領路。”
曹錕這才松了口氣,他早就知道這位皇妃的脾氣大的很,誰的面子也不給,所以一路尋過來的時候心里很是沒底,怕交不了差,此時得到了回應,這才略略松了口氣,趕緊在前面引路。
出了宮,一輛馬車就停在宮門口,在宮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果然見到杜方遙就在車里。
他看上去臉色有點浮白,有如這冬日里那縷怎么也照射不下來的懶懶散散的陽光,不過因為氣質極好的緣故,倒不會顯得他過于憔悴,反而多了幾分書卷氣息。
看到葉染進來,他笑了笑,“這么一大早就叫你出來,有沒有睡好。”
葉染看他一眼,“聽說你昨晚一晚沒睡,又是怎么了。”
杜方遙淡淡的道,“有些事情急需要處理,今天白天要陪你,只能占用晚上的時間了。”
“很重要嗎?”葉染疑惑的道。
“倒也算不得很重要,只是時間不多,怕錯誤這次機會。”杜方遙道。
葉染低頭想了想,忽然有些知道杜方遙是要帶她去見誰了,不過又想起曹錕所提的北斗王朝的使臣,不由多問了一句,“眼下這個時機,合適嗎?”
她這么一問,杜方遙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就道,“北斗王朝那邊我自會處理,你不用擔心,只是現在還不太合適將人接過來,所以倒要你陪我一起過去一趟了。”
“無妨,其實我也早就想看看她現在到底怎么樣了。”葉染輕嘆道,一國公主,何等尊貴,到最后卻淪為街邊乞丐,這是何等悲涼之事。
之后的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在說話,耳邊不停的響起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杜方遙眼睛微微閉著,看上去是真的有點勞累了,沒過一會,居然淺淺的睡了過去。
馬車經過鬧市的時候,素來警覺的他,居然也沒醒過來。
看到杜方遙如此模樣,葉染心里不由冒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杜方遙現在幾乎是將自身全部都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看他睡的沉實,絕對不是裝的。
可是,難道他真的已經對她放松戒備了嗎?
一聲苦笑,這杜方遙的心思素來難猜,她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她卻沒有看到的是,在她撇過頭去的時候,杜方遙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馬車大概行了一個半小時,才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口停下,巷子很小,到這里,馬車已經不能往前面走了。
杜方遙下車,帶著葉染往里面走,馬車車夫則是將馬車趕到了別的地方,沒有帶隨從,所以看起來,還真有幾分情侶之間散步的意味。
不過葉染知道,即便是杜方遙不大張旗鼓,但是暗中的護衛定然是少不了的,至少她就已經發現了三處暗哨,只是那些護衛是保護杜方遙的,還是保護杜蘭息的,卻是不了解了。
跟在杜方遙的身后,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葉染若有所思。
這是一個很強大的男人,或者說是一個很強硬的男人,可是,他已經三番五次的將自身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了,他到底想要干嗎?
很快,兩個人就到了一扇木門后面,這木門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倒還干凈,敲了敲門,一個年邁的婦人過來將門打開,看到杜方遙的時候,眼中精光一閃,隨即恢復到了老態,什么話也沒說,讓出了位置。
只看一眼,葉染就知道這個老婦人是一個偽裝的高手,隨即,進了小院子里,一個正在提井水的老頭也是往這邊看了一眼。
老頭佝僂個背,看似很費力的提著水桶,走的搖搖晃晃的,但是他提著木桶的手至始至終都沒有顫動一下,木桶里的水,也沒有灑出來半點,就知道,也是偽裝了。
葉染一時微微好奇,看樣子杜方遙為了保護杜蘭息,還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杜方遙的臉色說不上冷,卻也不算和煦,他微微頷首,而后直接帶著葉染進了門。
這是一座很簡單的二進三出的院子,三個房間,左邊的一間,剛剛進客廳的時候,就聽到房子里發出砰砰的亂響,顯然是有人。
葉染猜杜蘭息就在里面,不由抬頭看杜方遙一眼,果然看到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流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蘭息的精神不是太好,好像不太認得別人了,一會鬧出什么事情來,你也別笑話她。”杜方遙吩咐道。
葉染點了點頭,心下卻是有著幾分疑惑,她前幾天見到杜蘭息的時候,雖然杜蘭息表現的有幾分抗拒和敏感,但是還是可以認出來她的,怎么才幾天不見,就變成這樣子了,不過這話還是沒有說出來。
杜方遙小心翼翼的推開那扇門,然后,一眼過去,就發現房子里凌亂不堪,床上的被褥,被剪刀剪成了碎片,一片一片的扔在地上,桌子椅子什么的,也是橫著躺著,一頭亂發的女人,碎碎念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東西,一邊不停的用手里的剪刀,將那些破爛的棉絮剪的更加破爛。
她看上去并不太安靜,因為她的嘴巴一直都沒有停過,那些發音不清晰的字符,讓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是有精神問題,顯而易見。
葉染清了清喉嚨,低聲叫了一句,“杜蘭息。”
杜蘭息背影微微聳動,回過頭,似乎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不過一看到葉染的臉,就是哇哇一聲亂叫,張牙舞爪的揮動著手里的剪刀,十分激動。
葉染苦笑,自己雖然曾經得罪過她,但是見到自己也不必有如見鬼了一般吧。
杜方遙一手將葉染攔在身后,冷硬的男人,在這一刻,居然有些動容,他道,“蘭息,二哥來看你了,還認得二哥嗎?”
杜蘭息原本張牙舞爪揮舞的很厲害的雙手,馬上就乖乖放了下去,“啪”的一聲,剪刀掉在地上,朝杜方遙撲了過來,撲在杜方遙的懷抱里。
“二哥,抱抱,抱抱……”
杜方遙朝葉染苦笑,將杜蘭息抱在懷抱里,輕輕拍打她的后背。
而杜蘭息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一般,半瞇著眼,享受著杜方遙的寵愛。
葉染摸了摸鼻子,這兄妹情深的一幕讓她略略有些尷尬,看樣子不管是杜蘭息變成什么樣子,這杜方遙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一點都沒有變的。
只是,即便知道他們兩個是兄妹,可是杜蘭息對杜方遙那種熱烈的愛,葉染卻也是知道的,所以只感覺自己好大的一個燈泡,還是早點退出去比較好。
院子里面,那一對老年夫妻看到她友善的笑了笑,這些都是鳳舞樓里的殺手,極善偽裝,當然也是敬畏杜方遙有如神明,在杜方遙的面前,他們是小心翼翼的,大氣也不敢出,但是在葉染面前,倒是自然不少。
葉染點頭示意,卻是沒有說話,她不是一個習慣傾訴的人,即便滿懷心事。
過了一會,葉染聽到關門的聲音,隨即杜方遙走了出來。
杜方遙看到她,笑了笑,隨即走到她的身邊,道,“蘭息的精神有點小問題,我才……”
“我知道。”她并非不解人意的女人,這些事情不需要刻意解釋。
杜方遙倒是覺得很有解釋的必要,接著道,“說起來,如若不是我當初將她下嫁到北斗王朝的話,想必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了吧。”
葉染看他一眼,反問道,“所以你很內疚?”
“內疚這東西,有用嗎?”怔了怔,他回問了一句。
“當然沒用,你只有變得更加強大了才有用。”葉染直接道。
杜方遙認同的點了點頭,但是要變得強大,又豈是一朝一夕之事,而且,個人武力的絕對強大,和一個國家的強大根本就是天壤之別。
一個國家牽涉了太多的方方面面,這些方方面面,需要時間去積累和沉淀,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改變的。
杜方遙道,“所以我才沒有急著將杜蘭息接回宮,這點希望你能夠理解。”
每個人都有著每個人的苦衷,即便他是一國的皇帝,但是表面的光鮮之下,需要承擔多大的痛苦和責任,又有誰知道呢?
杜蘭息是他的妹妹,在十多年前,秣陵別院那件事情發生之后,他就比誰都希望自己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家人,所以即便杜方塵死了,他也會留李太后和杜方瀾一條活路,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們是他的家人。
他比誰都想接杜蘭息回家,但是理智告訴他,現在時間還不夠成熟,他還不能這么做,不然就不是救杜蘭息,反而是變本加厲的害了她。
他的這句話,讓葉染心神微微一震。
難道,她今日帶她來這里來看杜蘭息,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的確,當初回到開天城的時候,看到杜蘭息流落街頭淪為乞丐,她覺得很悲涼很震撼,也曾經想過自己有一天是不是也會淪為如此下場。
但是事后想想,她還是知道自己有點武斷了,但是杜方遙昨晚一晚未睡,只為帶著她過來看看杜蘭息,然后解釋清楚他的意圖,就不免讓葉染有些動容了。
一聲嘆息,她道,“其實這些事情,你不需要跟我說的。”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
杜方遙微微一怔,他以前是什么樣的人呢?
不過還是道,“我解釋,是因為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想你誤會什么。”
“其實我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葉染道。
杜方遙笑了笑,將她攬入懷中,“我只是在將事情弄的更簡單一點罷了,我知道你很聰明,很多事情都能看透和想明白,但是彼此猜疑,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將葉染攬入懷抱里的動作很溫柔,就好像兩個人是相愛多年的情侶一般,動作越來越習慣,也越來越自然。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而且他的肩膀很寬,很有安全感。
葉染是一個很沒安全感的人,所以能夠從別人的身上得到安全感,于她而言,也算是彌補了自身小小的遺憾。
但是為什么,心,會跳的如此之快。
葉染伸手悄悄的摸了摸臉,感覺有點發燙,正要不著痕跡的將杜方遙推開,卻是聽到房子里面“啪”的一聲傳來,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摔裂了。
隨即,那個老婦人灰頭土臉的跑了出來,誠惶誠恐的對杜方遙道,“主上,小公主不愿意吃飯,怎么勸都不肯吃。”
“怎么回事?”雙目寒光一閃,盯在那個老婦人身上。
老婦人身子一個哆嗦,幾欲下跪,葉染卻是暗中拉了他一把,道,“或許你進去蘭息公主就愿意吃飯了。”
因為葉染的這句話,杜方遙的視線不由落在了她的身上,也不知道她這句話是無心,還是看出了什么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