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yingsx←→:
八月薇妮之六部系列,晉江原創網,美的人都要正版訂閱哦
原來開口的正是樓內頭牌連翹姑娘,她一現身,原本圍在袁恕己十八子跟前的許多人便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陸芳在旁留神觀看,見袁恕己盛氣凌人的做派,心底早暗暗認定他就是來桐縣代刺史職的那位軍爺了,只是此刻人多,不便說破,于是只默然看他如何行事罷了。
不料連翹現身,陸芳臉色一變,試圖攔住連翹:“不可信口胡說。”
連翹冷笑道:“我有沒有胡說,問問便知,今兒那王大爺還往樓里來過,我可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是小麗花跟他吵起來了。那人去后不多時,就發現小麗花死了,你們都怕擔干系不敢認,我是不怕的。”
袁恕己聽出蹊蹺:“你說的王甯安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干系了?”
陸芳道:“那是位很有名望的……”
“什么玩意兒,不過是個下作老淫/棍罷了!”連翹不等說完,立刻嗤之以鼻。
陸芳略有些尷尬,連翹又道:“至于別的,何必我再空口白話?如今阿弦既然說姓王的有嫌疑,那就立刻拿來審問就是了,橫豎他的底細,陸捕頭也是最清楚的。”
她的口吻之中嘲諷意思十分明顯,陸芳板著臉說道:“這里誰不知道,王先生是有些頭臉的飽學之士,這樣污蔑他,誰會信?”
周圍眾人也都聽見了,頓時交頭接耳之聲四起,袁恕己留心聽去,有說“萬不可能”的,也有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袁恕己略提高了聲音,道:“斷案不是看有沒有人信,而是證據。”
被連翹一攪,讓袁恕己幾乎忘了先前要做的事,一念至此,忙收斂心神,他目光沉沉地重看向十八子,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如何知道跟姓王的有關?你明明連尸首都……”
語聲戛然而止,原來是十八子抬起頭來。
十八子的臉本就不大,官帽深扣額前,又戴著眼罩,竟是遮了大半。他生得又矮小,袁恕己居高臨下,越發霧里看花,神色模糊。
只有臉頰上那道傷痕卻更加清晰,像是撞在哪里,留下細微的淤血印子。
也不知是因為眼罩對比的緣故還是天生,那留在外面的左眼又圓又大,極為靈動有神。
袁恕己正要細看那傷,被他目光掃到,無端竟有一刻恍惚,舌尖卷動,無以為繼。
十八子道:“大人何不自己進去看看,以您的敏銳洞察,一看就知端倪,很不用我費口舌。”
他的嗓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卻輕柔低沉,聽在耳中,有種奇異的受用之感,恨不得聽他多說幾句才好。
但若是不看臉容,必然想不到這把聲音出自個弱質纖纖的少年口中。
袁恕己對著那幽幽冷冷的單眸,隱隱不爽,不知是否錯覺,這少年左眼之中竟似透出幾分奇異神采。
這孩子雖然生的矮小,奇怪的是氣勢上絲毫不輸人,被他如此注視,竟好像是被居高臨下俯視著一般。
袁恕己一則貴族出身,二來也算是行伍里歷練出來的,周身天然威殺,五感十分出色。
等閑之人同他相對,多半有一種矮一頭之感,所以先前陸芳一見他現身,即刻忌憚。
誰知如今竟不敵個形容纖弱打扮尋常的小子,袁恕己察覺此點,更加不快,卻錯疑心為這十八子是在挑釁自己,當自己不敢進內。
于是袁恕己放開十八子,邁步踱入。
左永溟跟吳成見狀,一個立在門口,一個也隨著入內查看。
血腥氣越發濃烈了,這屋內竟比外頭更冷幾分,袁恕己留心打量屋內擺設之時,無意發現口鼻中呼出的氣息都化作淡淡地白霧。
這東北僻寒地方,最冷的時候呵氣成冰,可是此刻在屋內,本不至于如此,就算方才站在廊下,也沒這種陰寒入骨之感。
幸而袁恕己膽氣極盛,全不以為意,反而走近小麗花身旁,仔細觀量。
卻見這女孩子仍是圓睜雙眸,柔柔地望著眼前,這雙明媚的眸子里愛恨交織,情緒復雜,她仿佛對自個兒的死一無所知,仍是百感交集地注視著這個世界。
袁恕己情不自禁俯身,想從這少女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是越看,越覺著悚然,死尸的模樣委實太過鮮活,似乎下一刻小麗花就會從地上爬起來,若無其事地向著眾人媚笑。
袁恕己轉了一圈,什么也沒有發現,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心頭一動。
他不再打量小麗花,反而走到她的身后,竭力俯身下去,順著她尸身跌倒的方向,彎腰,側視,終于發現靠近門口的櫥柜底下,跌著一物。
門口眾人以及跟進來的左永溟都有些詫異,眾目睽睽,鴉雀無聲。
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袁恕己盯著那物件,雙眸中掠過一道精光。
只是還未開口,就聽得外頭咚咚地腳步聲響,有人興沖沖叫道:“捕頭,有發現!”
袁恕己起身,卻見是一名捕快飛快地自廊下跑到陸芳身前,手中提著一個暗藍色的不大的包袱。
陸芳問道:“這是什么?”
捕快迫不及待說道:“這是牡丹酒館的掌柜送來的,您看了就知道。”
陸芳忙將那包袱打開,頓時之間,現場響起一片驚呼之聲,有人叫道:“血衣!”
不錯,包袱之中,赫然正是一件血色斑駁狼藉的血衣,竟是緞子質地,做工上乘,竟是男子的衣物。
陸芳問道:“牡丹酒館的掌柜為何送此物?”
捕快答道:“他說是一位客人在黃昏時候不慎遺留的。打開看時,卻是這個物件兒。”
這掌柜的本不想聲張,欲悄悄地等客人回來尋找的時候還給對方,誰知晚間千紅樓里鬧出人命傳聞,掌柜才知不妥,生恐惹禍上身,故而急急將此物交出。
陸芳精神一振:“他可記得是什么人所留?”
捕快道:“正是一位熟客,捕頭也是認識的。”至于是誰,卻故意賣了個關子,想等陸芳詢問再答。
陸芳卻毫無興奮之意,心反而一沉,重看了眼這染血的男子衣衫,臉色陰晴不定。
他跟前的捕快因好不容易得了這絕佳線索,正要邀功,誰知陸芳竟緘口不言,他心急之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頓時也戛然止住話頭,已經不似原先一樣高興了。
忽地里間有人問道:“這熟客是誰?”
捕快看一眼陸芳,自不敢再貿然說下去,又見袁恕是生面孔,便道:“你是什么人?”
袁恕己道:“這熟客,莫不正是叫王甯安的?”
捕快嚇得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一邊兒的連翹早就紅了眼眶,喃喃道:“我就說過,我就說過……”
她倒退兩步,舉起袖子掩著臉,扭身越出人群,自回房去了。
陸芳身邊的捕快齊看袁恕己,有兩個忍不住復喝問來歷,袁恕己看一眼吳成,后者從隨身包袱里將調任文書等取出,道:“我們將軍正是奉了薛大人之名,前來豳州代刺史之職的,怎么,爾等還有疑問?”
除了陸芳,其他眾人盡數色變,宛若雷驚了的河蟆,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陸芳見避無可避,便道:“參見新任刺史大人,先前不知大人身份,還請恕罪。”
袁恕己泰然自若,冷道:“不知者不怪罪,不過,本官才進城就遇上人命官司,如今顯見這王甯安嫌疑最大,不知這是何人?”
陸芳道:“大人誤會了,其實卑職跟此人并無什么瓜葛,只因這王先生于桐縣名聲最好,他的交際又闊,人面也廣,跟本地幾個有頭臉的士紳亦有人情,是以卑職跟他有過些尋常往來而已。”
袁恕己道:“原來如此,那么依陸捕頭看來,他是不是殺害小麗花的兇手?”
陸芳道:“這……以王先生為人看說,卻并不像是個如此窮兇極惡的。可正如大人所言,一切都看證據。”
袁恕己點頭道:“很好,這是本官上任后第一個案子,務必要處理的穩妥利落,陸捕頭,此案既然是你接手,便由你負責到底罷,當務之急是盡快把姓王的緝拿審問,人命關天,可不許你私做人情,你可聽明白了?”
陸芳聽出其中的威脅之意,旋即抱拳答應:“卑職遵命,必定不復大人所托。”
袁恕己方淡淡一笑,正要再說幾句,忽然想到一個人,忙看向門側,卻見彼處空空如也。
袁恕己皺眉問:“十八子呢?”
陸芳咳嗽了聲道:“此間事情完結,他方才走了。”
袁恕己大不悅,哼道:“哄賺我進來親自查看,他卻趁機走了。”
袁恕己心中明鏡似的,十八子自從入內,一直都背對門口站著,哪里能發現柜子底下的東西?
就算他開天眼看見柜子底下那物件兒,又怎會立刻知道是王甯安的?
他卻大言不慚地指使自己進來,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貓膩。
陸芳問道:“可要卑職再將他叫來?”
袁恕己張了張口,搖頭道:“不急,有見面的時候。”說了這句,忽然又怔住:先前他未曾拿出調任文書表明身份之前,十八子曾口稱他“大人”,當時心情異樣,未曾留意,如今回想——這究竟是口誤,還是單純的巧合?
與此同時,在慶云街上,有人猛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他喃喃自語:“是誰崇念我呢?”揉揉鼻子,忽然又嘆道:“玄影,今日來的那小子看來很不好相與,唉,魑魅橫行,世道艱難啊。“
話音剛落,就聽得“汪”地一聲,宛若應答。
原來他身邊還跟著一條通體烏黑的狗兒。
這自然正是十八子跟那條黑狗。先前十八子隨著差人來到千紅樓的時候,這狗兒便隨身跟著,一直都寸步不離地守在行院門口。
只等十八子悄然溜了出來,它才搖尾迎上,相伴夜行。
十八子大喜,俯身撫摸狗頭:“玄影,你真是善解人意,實乃狗中杰俊。”
那黑狗得了寵愛,趁機又在他手臉上亂舔一氣。
將樓中的喧囂詭異撇在身后,一人一狗親親熱熱地沿著大街往回走。
將近月中,天際一彎纖月,月輝淺淺淡淡灑落,長街蜿蜒往前,看不到盡頭,到處都黑梟梟地,仿佛是一條用無止盡的路。
正走間,玄影忽然跳起來,擋在十八子跟前,昂首向著前方暗夜之中,狺狺狂吠起來。
十八子僵直了脊背,卻見前方路口霧蒙蒙地,卻并沒有任何人物影蹤。
但雖然看不見什么,十八子仍屏住呼吸,只覺得周身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就如無形的冰水般侵襲蔓延,幾乎叫人手足麻痹,無法動彈。
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黑狗性最靈,似嗅到危險,護在主人跟前叫的越發厲害,時不時還“嗷”地長嘯,犬吠的聲響在如此靜夜之中顯得尤為空曠幽遠,長嘯聲更若狼嚎,倍加陰冷凄厲。
一人一狗正伶仃相顧,前方路口傳來輕微地嚓嚓之聲,有什么東西逐漸逼近了。
高建不知正低低說著什么,十八子瞪了他一眼,高建便訕訕地笑。
陸芳豎起耳朵,隱約聽見高建說:“……方才你不是沒聽見,說的那樣邪,偏我昨晚上沒在場,縣衙里那起子混賊,就故意瞞我,一個個不肯說實話。阿弦你好歹是去過的,你說的我必定信,小麗花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不是被先奸后殺的?”
原來因千紅樓死了個妓.女,今日一早消息便在桐縣傳開,青樓,妓/女,三教九流,飛短流長,瞬間誕生出好些各種各樣的流言,卻無一例外地匪夷所思,撲朔離奇。
今日高建同十八子兩人去巡街,便纏了她一路,起初十八子并不理會,誰知這路上更飽聽了些街頭的閑言碎語,比如有傳言說是個嫖/客,因吃白食不認賬,同小麗花拉扯起來,一怒之下鋌而走險,諸如此類……更加讓高建心癢難耐。
十八子道:“多積些口德是正經,只是尋常命案而已,如今府衙來了新刺史大人,正嚴查此案,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高建知見她臉色肅然,也知她向來的性情,遂嘆了聲,死了打聽的心。
只一拍腦門說:“是了,給這個攪鬧的我幾乎忘了正經事,臨縣曹財主家的那個大買賣,你要不要去?”
十八子搖頭,高建道:“曹財主是個手闊的人,你若真的做成了,只怕辭了這差使一年不做,也依舊寬綽逍遙。”
十八子仍是不語。高建著急:“上次松子嶺的那老頭子窮的那樣,一個銅板也拿不出來,你還肯幫忙呢,怎么遇上富貴差使,就犯了傻呢?”
正說到這里,就聽得重重一聲咳嗽。兩人抬頭,卻見是陸芳不知何時立在縣衙門前的石獅子旁邊兒,臉色不陰不陽地打量著他們。
高建見狀,如老鼠見貓,陸芳卻意不在他,揮手叫他快去。高建如蒙大赦,忙忙地竄入縣衙去了,臨去還狗膽回頭,對十八子使了個眼色。
十八子亦甚是精靈:“捕頭找我有事?”
陸芳便把袁恕己召見一節說了,又道:“他叫你去,多半是要問昨晚上的事了……你要如何回答?”
十八子卻看出他并不是真心想知,而是有話要說罷了,當即問:“捕頭有何吩咐?”
陸芳皺皺眉,見左右無人,便走前一步,幾度踟躕,終于說:“我也不管你怎么無緣無故提起王先生來的,便先跟你透個信兒,方才袁將軍將王先生審了一番,已經洗脫他的嫌疑,我待會兒還要拿連翹去府衙呢……你好生應付說話,不要跟連翹一般信口開河,弄得一身腥,吉兇難測。”
說了這幾句,又冷哼道:“那婊/子向來也是個機靈會事的,今次不知撞了什么邪,渾然忘了忌諱。”
這大概便是敲山震虎了。十八子點頭道:“捕頭的話我記住了。時候不早,怕遲了袁大人不喜,我便先去了。”她行了個禮,轉身往府衙方向而行。
陸芳忽地又喊住她:“方才高建攛掇你什么?”
十八子撓了撓頭,陸芳道:“我隱約聽見說曹廉年,他雖財大氣粗,但聽說他暗中曾跟高麗人有些牽連,如今新刺史性情難定的,你最好還是不要去趟這渾水。”
十八子拱手道:“是。”
十八子來至府衙,里頭通報,一路領著入內,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府衙,卻見雖然磚石陳舊,但地方頗大,建筑雄偉非凡,比縣衙不可同一而語,很顯威儀氣象。
袁恕己正在書房辦公,底下人領至,通傳后,十八子又在門口等了半日,里頭袁恕己才放下一卷公文,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道:“昨夜你為何不告而別?”
十八子袖手垂頭,恭敬道:“昨兒我以為事情都完了,加上又要幫著伯伯收攤,便先走了。請大人恕罪。”
袁恕己哼了聲,道:“你在縣衙當差,卻趕著去收攤,那不如就放你一直守著攤子如何?”
十八子訕訕道:“我知錯了,求大人輕罰。”
袁恕己將她從頭到尾復看了一遍,昨夜相遇,到她離開,這人似自帶迷霧,讓他總是無法辨認清楚,如今日影當空,看的分明。
如今見她服軟求饒,袁恕己心里惱散大半:“你過來。”
十八子遲疑片刻,終于依言往前。
袁恕己道:“你抬起頭來。”
十八子哭笑不得,只得微微抬頭。
卻見她下頜尖尖地,透著一股靈秀氣,那露在外頭的左眼,像是被太陽光照射的溪流,格外清澈,又透出幾分疑惑。
這一刻,袁恕己忽然好奇摘下眼罩的她,會是什么相貌,他憑空想象了一刻,卻無法想象得出來。
這感覺讓他略覺懊惱。袁恕己道:“本官也聽說了些有關你的傳聞。”
他故意停了停,看十八子的反應,卻見她仍是平靜地立在跟前兒,渾然不驚。
袁恕己沉沉道:“坊間有些傳聞,說是你……能通鬼神?”吐出這句,他似松了口氣,不疾不徐道:“可是真的?”
“嗤,”卻是十八子笑了出聲,道:“怎么大人也聽這些無稽之談,先前我在巡街,聽他們說起昨夜千紅樓的命案,當真是說什么的也有,還說小麗花是給先奸后殺,更有說是小麗花太過淫/亂,引得野狐惡鬼索命之類,大人覺著這些可信么?”
袁恕己道:“我如今說的只是你,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十八子道:“這不過是一個理罷了。大人不覺得么?”
袁恕己道:“好,既然你說到千紅樓的命案,那么昨晚上你在小麗花房中,為什么說王甯安是此案的兇手?本官看你明明未曾仔細查驗,難道是憑空得來?”
話音未落,他終于如愿以償——十八子的臉上透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怔楞,那只明澈的眼睛里的光逐漸隱沒,仿佛溪流轉作深湖,幽暗不可測。
袁恕己道:“如何不說了,本官等你回答。”
沉默,十八子道:“這個其實最簡單不過。”
袁恕己緩緩起身:“哦?”
十八子低著頭:“其實昨晚上我在進入小麗花房間的時候,曾在她身側的地毯上看到一個字。確切地說,是個不完整的字。”
這回答大大出乎袁恕己的預料,他喝道:“胡說,昨夜我也進內查看過,并不曾見什么字。”
十八子微微一笑:“那地毯本是紅的,血字在上頭并不明顯,何況……”
袁恕己焦躁:“快說!”
十八子道:“何況,我覺著小麗花留字的時候,沒想到的是,從傷處流出的血,蔓延開來,會把那個字也都淹沒了,我看的時候尚且殘缺,大人看的時候大概那血已經……”
袁恕己倒吸一口冷氣。
十八子道:“不過,大人若是有心查看,再去現場仔細瞧一瞧,若是底下人并未隨意打掃,或許仍可見一二端倪。”
袁恕己沒了主意。一上午他先后提了王甯安跟這少年,誰知竟沒一個好對付的,都是巧舌如簧的奸猾狡黠之輩。
不過若十八子所說是真,那么卻是可以解釋她為什么并未查驗尸首,就能未卜先知兇嫌姓王……
忽然袁恕己又問:“但是王甯安拒不認罪,所供也合乎情理,可見你的說法不對,你作何解釋?”
十八子不慌不忙道:“昨夜小人只是說姓王的客人跟此相關,卻并未說他就是真兇啊,大人明鑒。”
剛說完,耳畔忽然響起女孩子的哭泣,道:“十八子,別插手……”
十八子心頭一緊,陡然閉嘴。
這會兒袁恕己卻緊緊盯著少女,心底響起一聲意料之中的笑。
方才他已經轉出桌后,來到少女的身旁,他是行伍出身,生得高大挺拔,十八子儼然只到他的胸前而已。
袁恕己定了定神:“你多大了?”
十八子咳嗽了聲,仿佛不解他前一刻還咄咄逼人地說案子,忽然這么快又轉了話鋒。
她抬頭看袁恕己。
目光咫尺相對,袁恕己道:“文書上說,你十六歲了?”
十八子咳嗽了聲:“大人目光如炬……”
袁恕己卻又道:“我看未必罷。”
雖然身著公服,又幾乎遮了半邊臉,但這少年面孔稚嫩,再加上這般身量……先前因征高麗,從國內各地調兵,也有些年紀很輕的娃娃兵,袁恕己見得多了。
十八子正錯愕中,袁恕己又道:“你當初是怎么混入公門的?”
十八子抬手揉了揉鼻子:“這個么……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袁恕雖然才接手府衙眾事,卻于百忙中特意留心了一下縣衙的情形。袁恕己乃是官宦子弟,又在軍中廝混多年,對官場情形自然極為清楚,雖然是偏僻地方的小小衙門,卻也跟長安富貴地沒什么兩樣,若要得一官半職,除了自身極有能為外,其他的,多多少少跟出身相關。
但據他所知,十八子家中只有一個伯伯相伴,據說還是外地人,并不是桐城本地土著,可謂無根無基,沒有任何背景靠山。
若此人是個軒昂青年倒也罷了,偏又體質纖弱,且又年幼,看似不堪勝任,簡直是個異數。
袁恕己目光炯炯:“不要搪塞。你總該知道,本官并不是那糊涂好糊弄的。”
十八子苦笑:“不敢。”她掂量了頃刻,又說:“其實是那會兒,有個很照顧我的鄰家哥哥,他見我年紀小,又不會別的本事,我伯伯且年邁,所以帶挈我入了公門,好歹每天有口飯吃。”
袁恕己問道:“哦,那人是誰?”
十八子道:“他叫做陳基,原先也是桐縣縣衙的公差,是個最有能耐人緣也最好的,如今雖然不在了,但桐縣里可謂無人不知。”
說起“陳基”,十八子的語氣變得緩和,嘴角甚至輕微上揚。
袁恕己冷笑:“你說的他好似是個能人,但是如此徇私,也必然不是個好人。”
十八子斂了笑,左眼眨了眨:“當初雖然是陳哥哥有意周全,可自從我入了公門,所作所為,也并沒辜負了他一片好心。大人總該清楚。”
袁恕己笑笑。
他因好奇十八子為人,便派吳成暗中打聽,果然搜羅了不少真假難辨的消息,近來最轟動的,莫過于松子嶺的那件奇事了。
其中的主角,自然正是在他面前的十八子。
袁恕己掂掇了會兒,卻并沒說別的,只道:“十八子,十八子,到底誰給你起的外號,為何這樣古怪?莫非也是陳基?”
十八子卻也習慣了他毫無預兆地問詢方式,答道:“這其實是乳名,只因我小時候多病災,是個老方丈說要起個小名擋一擋,便得了這個。”
袁恕己道:“原來如此,有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倒是好的。”
說了這許久,氣氛逐漸緩和,袁恕己興致上來,索性又問:“你這眼睛是怎么了?是天生的不好,還是受了什么傷?難道不能醫治?”
十八子深深垂首:“勞大人掛問,是天生的。”
無端端,袁恕己從這句話里聽出了深重地無奈跟嘆息。
他負手而立,定睛又看了十八子半晌,心里的疑惑好像都問過了,但卻仍是意猶未足,想來想去,道:“你說的那個陳……”
還未說完,門外有公差來到,稟告說:“縣衙的陸捕頭押了千紅樓的連翹來見。”
袁恕己挑眉:“請進來。”
十八子見要審案,正欲告退,卻聽袁恕己低低笑了聲,道:“是了,昨兒你走的快,大概沒見過這個——”他回到桌邊,從抽屜里拿出那包袱,放在桌上。
十八子狐疑不動,袁恕己使了個眼色,她只得上前,將那包袱皮打開,底下一襲血污了的男子衣裳赫然在目。
剎那間,十八子睜大眼睛,此刻她雖然人在府衙堂中,耳畔卻響起一片旖旎荒唐的調笑聲,鼻端亦嗅到濃郁的脂粉香氣。
同時,粗重急促的喘息聲陡然響起,自她眼前,有一雙白膩如玉的手猛地探出來,十指纖纖,蔻丹如血,細看時,卻真的是沾著淋漓鮮血。
這雙雪白的手顫抖著,如同急雨中的玉蘭花,把一襲男子的血衣胡亂卷包起來,匆忙塞在這包袱里,食指上一枚價值不菲的貓兒眼寶石戒指,中間一道亮紋,似詭異碧綠的魔性之眼,幽然無聲地凝視著這一切。
十八子撒手后退,眼前所見幻象也在瞬間消失。
而在她身后門口,是陸芳押了連翹前來,千紅樓的頭牌姑娘,今日著一襲胭脂色玫瑰織錦緞的毛大氅,紅唇似火,依舊美艷絕倫。
進門之后,她盈盈舉手,風情萬種地將風帽往后推開。
臨空的十指纖如削蔥,右手的食指上,戴著一只貓兒眼戒子,貓眼幽碧,伸縮閃爍。
妓院之中對一些不聽話的姑娘常常也會用些法子調/教,連翹一眼就看出小典身上的傷是被人刻意折磨所留。
連翹看出不妥,奈何小典戒備心很重,始終不肯吐露內情。因時候不早,連翹只得先回樓中。
等改日連翹終于又脫身前往寺內,小典卻已經失蹤多日了。
門外夜風乍起,掠過窗扇,呼呼有聲。
阿弦掃一眼窗上,又看看門口,伸手在眼罩上輕輕地撓了兩下。
袁恕己正問連翹:“那么,這小典果真就是小麗花的胞弟?你又如何認出來的?據我所知,桐縣里也極少人知道她還有個親生弟弟。”
小麗花在千紅樓里名聲最是低賤的,而且她也從不提家中之事,加上她從小就被賣來樓中,更加無人關心她家里是否還有人在,還有些什么人等。
就連阿弦,雖對這千紅樓里的人有七八分了解,但卻也不知小麗花竟有個親生弟弟。
連翹冷笑了聲,道:“不錯,這個的確絕少人知道。你們猜,為什么小麗花在樓里絕口不提她有個弟弟的事?”
阿弦跟袁恕己自然都猜不出來。連翹道:“因為有人十分為她‘著想’,所以曾點撥她,讓她不要對別人提起家里還有個弟弟,畢竟,那孩子跟她不同,他以后會大有出息,但是如果給人知道了他有個當妓/女的姐姐,那么在人前便抬不起頭來,前途也就都毀了。”
小麗花雖賣身青樓,身不由己,心里卻著實惦記家中情形。起初她試著偷跑過幾次,卻被樓里輕松捉拿回來,每一次都打的皮開肉綻,甚至奄奄一息、
后來她漸漸長大,也終于學乖了,心里暗暗想出一個法子,既然她不能跑出去,那若是托付個可靠的人……倒也是使得的。
就在她開始接客后不久,她很快遇上了一個可靠的人,或者說,是她以為的可靠之人。
王甯安的出現,讓小麗花欣喜若狂,她幾乎不敢相信竟會有這樣的運氣。王某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必然是斯文一表,貪圖高雅,品行俱佳,會令人肅然起敬的。
小麗花并沒讀過書,所以并不知道有句話叫做: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其實平心而論,就算小麗花讀過書,只怕也疑心不到王甯安頭上半分。這是因為,一來王甯安名聲在外,二來,他的所作所為,一言一行,其體貼溫存,也的確并沒叫人意外或失望。
新書推薦: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