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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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道:“正是。”
袁恕己見她神色坦然,慢慢斂了笑:“你憑什么這么說?”
他早知道阿弦跟連翹略有交情,此刻見她前來,自然便以為是為連翹開脫的。
袁恕己道:“連翹親口承認是她嫁禍王甯安,若不是想找替罪羊,她何必大費周章如此。是了……最重要的是,兇器還在她的房里被‘妥善保管’呢。”
之前負責送包袱的丫鬟終于招供,交代說那日王甯安走后,她看到那個包袱留在門口,本遲疑是否入內詢問小麗花后再做打算,是連翹在廊下現身,指點她說現在拿了趕上王甯安還來得及等話,丫鬟這才抱了包袱追了出去。
后來聽說包袱里是血衣,她因懼怕受到牽連,便躲了起來,不敢承認。
袁恕己臉色冷峭,繼續說道:“先前那枚遺落在小麗花房中的珠花是連翹所有,必然是在她動手殺人的時候,不慎跌落,小麗花死去的姿勢,她的雙眼明明就是盯著桌子底下那珠花——也正因如此本官才發現這珠花的所在。這才是小麗花留下的真正的線索,而不是有人口中子虛烏有的血字。”
阿弦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是指她說謊。
袁恕己冷哼道:“你既然跟千紅樓里的人相熟,如何會不知道小麗花本是邊陲逃來的難民,從小兒被其母賣到樓里,因資質平庸鴇母不肯在她身上花錢,因此文墨不通大字不識?又怎么會想到在臨死涂一個‘王’?”
阿弦想了想,并不急著爭辯:“這么說,大人是認定了連翹殺人?”
袁恕己道:“本官雖是代理刺史,卻并不是那種粗魯任意、不講求證供草菅人命的昏官,那件血衣也已經查清,本不是王甯安當日所穿,而是之前他跟小麗花相好之時,留在她房里的。而且經過詳細審訊,樓中有兩人供稱,那日在王甯安去后,曾看見小麗花在門口露過面……可見王甯安走時她還活著,后來……就是連翹姑娘接手了,你可還要再聽下去么?”
阿弦道:“連翹是如何殺死小麗花的?”
袁恕己道:“你想說什么?”
阿弦道:“小麗花傷的極重,若有人對面將她刺傷,那一刻必定鮮血四濺,痛不可擋,她一定會發出慘叫或者竭力掙扎。而樓中人來人往,竟無人聽見小麗花房中動靜,既然無人察覺,除非小麗花被兇手制住,但兇手若想近距離制服小麗花還要留下那種創口,身上一定被血染透。大人說王甯安并未穿那件染血衣裳,而是連翹事后栽贓,小麗花如何而亡,真相豈非顯而易見了?”
袁恕己卻忽略了這點,可他心思轉動甚快:“且慢,連翹既然要殺人,自然有備而為,或者是她穿了王甯安的衣裳,染了血再嫁禍王甯安,何其一舉兩得!”
袁恕己沒想到自己竟轉的如此之快,不由暗中佩服自己的心思靈活而推理縝密。
然這會兒阿弦所見,卻是在那兇器上看到的影像,她看見連翹拔刀,也看見她半幅衣袖飄在外頭,正是艷麗的妖嬈紫色繡蝴蝶花樣,哪里會是王甯安的衣物。
阿弦搖頭:“她沒有穿王甯安的衣裳。”
袁恕己道:“你如何知道?”
阿弦尚未回答,袁恕己揶揄道:“總不成又是你看見的,就如看見地上的血字一樣?”語氣里的嘲諷之意滿屋飄蕩。
阿弦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地上的確有血字。”
袁恕己嗤之以鼻。
自始至終,袁恕己的輕慢之情表達的太過明顯,阿弦原本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逐漸多了一絲怒意。
袁恕己看得分明,心里反而有些高興,叫了個侍從進來,道:“去大牢把連翹提來。”
阿弦看著那人離去,有些詫異,袁恕己道:“我也不知該說你講義氣呢,還是色/迷心竅,竟肯為了個妓/女夤夜來此,也罷,省得說本官不近人情,我就成全你,雖然如今案情將要大白,然而連翹尚未招供,只要她肯當著本官的面兒,把那日發生之事從頭到尾,原原本本說清楚,合情合理的話,此案或許會另有一番說法,你可聽清楚了?”
阿弦原本就想見見連翹,聽了這話正中下懷:“是。”
不多時連翹帶到,進門發現阿弦也在,有些意外,遲疑著上前跪地。
袁恕己道:“連翹,見了你的相識人,總該說些真心話了罷,這也是本官看在十八子待你情深的份上,網開一面,若你仍死咬不開口,明日再審,就要大刑伺候了。”
連翹跪地垂頭,仍無言語。
阿弦深吸一口氣:“我相信不是你殺了小麗花。”
連翹驀地抬頭,阿弦道:“因為她明明是自殺的,對不對?”
連翹猛然一顫,滿面不信,繼而緩緩垂頭,眼中透出一抹悲傷之色。
阿弦道:“小麗花為什么要自殺?你既然在她死后做了那么多事,為什么不阻止她?”
連翹失聲道:“你當我不想阻止?”
袁恕己無聲挑了挑眉,連翹卻又如同說了不該說的話一樣,臉上掠過一絲懊悔神情。
阿弦上前一步:“你說你做了你應該做的事,那你應該做的就是嫁禍王甯安?就算王甯安做了對不起小麗花的事,她也不該用這種方法了結,現在人死不能復生,你所做的一切反而是弄巧成拙。但是如果你知道內情,知道王甯安到底有什么作奸犯科不可饒恕之舉,你大可當著刺史大人的面兒稟明,大人念在你是不忿小麗花之死而一時沖動犯錯,會從輕發落,也會替死去的小麗花討一個公道。”
袁恕己聽到這里,嘴角一動。
但就算阿弦苦口婆心說了這許多,連翹仍是緘默不言,竟似木石之人,置若罔聞。
夜已深,阿弦不敢回頭看袁恕己是什么表情,看著連翹沉默之態,再也忍不住,上前握住連翹的肩頭道:“有什么不能開口的,若是問心無愧,又何必遮……”
但是話音未落,阿弦戛然止住。
手心貼著連翹肩頭的時候,阿弦屏住呼吸,腦海中出現這樣一幕——
草叢中圓圓的石頭佛像,依舊是喜樂無憂。
小孩子的身影蹦跳其中,是安善仰頭,脆生生說:“他叫小典!”
跟素日的濃妝艷抹風情萬種不同,站在安善跟前的連翹,一身素色布衣,脂粉不施,渾然是個尋常村姑的模樣。
她抬起頭,看見面前的半大孩童。
他藏身在草叢里,因被人發現,駭的臉都雪白了,正竭力想要倒退回往后,把自己深深地藏在亂草背后。
連翹的目光從那帶血沾泥的臉上往下,看見小典的腿,腳踝處鮮血淋漓,因為并沒好生包扎料理傷口,血肉模糊之中,幾乎可見森然白骨。
阿弦死死盯著那傷處,無法呼吸。
她猛地松開連翹,倒退回去。
連翹察覺阿弦的異樣,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還是把我送回牢房罷,我是什么也不會說的。”
阿弦喃喃道:“那個叫小典的孩子……”
連翹乍然聽見,打了個激靈。
她原本還算冷靜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仿佛白日見鬼似:“你、你怎么……”
那“知道”二字還未出口,身后袁恕己問道:“你剛才說什么?小典?”
阿弦不理,只盯著連翹:“你去了菩薩廟,見到了那個被大惡人折磨的孩子小典……然后呢?”
連翹被公差捉回府衙的那日,給阿弦備了一桌子的飯菜,阿弦便全給了菩薩廟的乞兒們,無意中聽安善說起那個叫“小典”的孩子,突然出現又奇異地消失。
阿弦當時被連翹的事情所困,只當是小典遇到了惡人,哪里想到,連翹曾也在去菩薩廟接濟乞兒們的時候,見過小典?
她不會無緣無故在這時候看見這一幕,一定有什么原因。
所以小麗花的死,而連翹之所以跪在這里,一定也跟這個叫“小典”的孩子有關。
連翹見她追問,慌亂搖頭。
阿弦正欲再問,身后袁恕己道:“小麗花有個弟弟,名字就叫做小典。”
阿弦正死死盯著連翹,猝不及防聽了這句,背后一股冷意蔓延,她忙回轉身。
原來袁恕己因對他新上任便遇上的這案子十分上心,自然把涉案之人的身份來歷都查了個巨細靡遺,小麗花雖然是流落桐縣的難民,從小就買到青樓,但按照縣衙里調來的記錄,模糊寫了一筆,小麗花賣身之時,母親尚抱著個襁褓中的嬰兒,乳名小典。
但是奇怪的是,袁恕己派人去尋,卻“查無此人”,竟毫無線索,然而畢竟這許多年兵荒馬亂,若是遭逢了不測,死在野外就此銷聲匿跡的話,也是尋常。
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在這時侯被提及。
三個人,三種心緒。
頃刻,袁恕己走到阿弦身側,同樣凝視著地上的連翹:“小麗花這個胞弟,只在最初有過一筆記錄,若不是我格外留心,只怕無人會注意到。難道這一切,都跟小典有關?”
他若有所思地掃了眼阿弦,又道:“你若始終不肯招認也成,小弦子好像知道許多內情,我只細細問他,回頭再大張旗鼓派人滿城去尋,未必打聽不出來。”
他向著阿弦使了個眼色,對門口差人道:“把嫌犯帶回去!”
門口腳步聲傳來,阿弦因看見袁恕己那眼神,雖然焦慮,不敢妄動。卻見連翹垂著頭,雙手抓在膝頭,似無所適從。
眼見差人將到跟前兒,連翹深深呼吸,眼中有淚晃落:“就算我說了又怎么樣,自身難保不說,只怕更白白地害了小典。”
袁恕己跟阿弦對視一眼。
阿弦道:“安善說小典很怕那大惡人,他的失蹤應該也跟那人有關,那大惡人是誰?只要讓大人拿住他,又何必懼他害了小典?”
連翹道:“之前我來過府衙后,回去的路上有人警告過我。我雖不知背后究竟是誰,但有個人一定知道。”
不必連翹說,阿弦跟袁恕己心里都極明白那個人是誰。
王甯安。
果然,連翹道:“你們如果知道王甯安所做的那些事,就會明白,我為何對他如此深惡痛絕、無可容忍。”
將近子時,寒氣襲人。
遼東的初春之夜,如同硯臺里磨出來的漆黑濃墨又結了冰,冷酷決絕,暗夜無盡,行在其中,一不留神就會頭破血流。
越過層層圍墻,從極幽遠的地方傳來老鴰的凄厲叫聲,連綿反復,如同哀唱。
更讓連翹所敘述的,如一個讓人骨子里戰栗的真實的鬼故事。
小麗花的確是千紅樓最低賤的妓/女,也如連翹所說,很能放開胸懷,幾乎來者不拒,有人罵她天生下.賤,有人笑她生性淫.浪,但是極少人知道的是,她不計所有,只是為了一個人。
那就是她的胞弟小典。
小麗花覺著自己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她知道,小典跟她不一樣,甚至跟其他那些流離失所孤苦無依的孩子們不一樣,他會飽讀詩書,接受教養,以小典的聰明,將來也一定會有個極不錯的前程。
因為她把小典交付給了一個至為可靠的人。
這,當真是她這輩子所做的最無可饒恕的一件事。
尤其是,這是曾經熟識的人。
死者花名喚作小麗花,是當地行院千紅樓的一名□□,年方十五歲。
鴇母流了兩滴淚,哭訴說:“小麗年紀正好,將來也是樓里的搖錢樹,不知被哪個狠心的畜生害了,陸捕頭,求您給我們做主。”
陸芳掃她一眼,并未吱聲,反看向另一個方向,對面欄桿背后,站著一道絳紅的影子,那是愛紅樓的頭牌,連翹。
兩個人目光相對,連翹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轉身重回房中去了。
陸芳面無表情地回頭問:“十八怎么還沒來?”
身邊一個捕快道:“之前出來的時候催過他了,按理說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
陸芳皺皺眉:“你不知道他的性子?眼錯不見就跑的沒影兒了,你還敢只叫一聲完事?他恨不得沒人盯著呢……叫老三去看看。”
又吩咐了幾名差人去詢問樓中人的口供,陸芳負手走到對面連翹房門前,輕輕將門推開。
連翹正在梳妝臺前發愣,見陸芳進門,仍坐著不動。陸芳走到跟前兒,在那烏黑的發髻上摸了摸,問:“是怎么回事?”
鏡子里連翹的嘴角斜斜一挑,是個不屑的表情:“這話問的奇,我又不是兇手。”
陸芳道:“那就說你知道的。這會兒不同往日,暫代州務的新大人即將來到,聽聞是個廝混軍中的,很不好相與。單在這會兒出了人命官司,落在他手里,誰知那是個什么性情,是給你酸的吃還是苦的吃?趁早兒撕擼干凈,別后悔莫及。”
連翹將手中的篦子扔在桌上,回頭怒視陸芳。
她杏眼圓睜地盯了陸芳半晌,忽然又毫無預兆地轉怒為笑,膩聲道:“我又知道個什么?你若要問我知道的,只去找這樓內每一個,或者是前來幫襯的客人,對了……連你自個兒在內,誰不知道那丫頭自甘下賤,不管什么樣兒的客人她都要接,是樓里最低級下賤的婊.子,我說過她多少次都不聽,一門心思地只要錢,如今倒好……”
連翹停了停,咬著牙說:“賣肉賣笑,賣血賣淚了一輩子,卻不知讓誰受用了去。”眼中透出幾分嫌恨,眼角卻依稀有些凄紅。
陸芳皺眉看了她半晌,不言語。
連翹卻又斂了惱色,春風滿面似地笑道:“勸你別在我這里磨蹭,我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知道的也只有這些,您若要留夜,奴家伺候,若是問話,我可是乏了。”
陸芳轉出連翹房中,見樓內眾人或退聚在角落,或湊頭在一起,竊竊低語。陸芳往樓下掃了一眼,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催問:“十八還沒來?”
忽地聽門口一陣鼓噪,有人叫道:“來了來了!咦……那幾個又是什么人?”
陸芳本要折回小麗花殞命的房中去,聽聲音有異,便止步回看,從欄桿處往門口掃去,果然見幾道人影出現,第一個自是派去催人的歐老三,身后一道纖瘦影子,正是十八無疑。
陸芳皺著眉心,待看見十八身后那三道身影的時候,眼神不由微變。
陸芳早年也曾在行伍中廝混過,一眼便看出這三個都是軍漢,尤其是中間那位……氣質英武,面容俊朗,必非泛泛之輩,只怕有些來頭。
卻不知道十八子如何竟跟著三個人廝混在一塊兒?
陸芳正滿腹疑竇,底下來者已經有所察覺,袁恕己抬頭上看,兩個人目光陡然相撞。
蜻蜓點水般挪開,陸芳轉而看向樓梯處上來的人。
從樓梯口徐徐上來的,正是那身形纖瘦的少年,名喚朱弦,縣內人呼十八子,相識的便叫十八弟。只見他著一襲黑紅色公差袍服,腰間松松垮垮地系著帶掛著牌,寬大的帽檐罩了半個腦門,底下一張巴掌大小臉,右眼處竟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
先前在老朱頭的攤子上,這孩子一抬頭,便把袁恕己三人盡數嚇了一跳。
彼此暗中忖度,想必這孩子是有眼疾,故而以之遮蔽,小小年紀,也是可憐。
可看他竟身著衙差服色,又叫人驚異。
這會兒,陸芳小聲說:“怎么才來?”
十八子吐舌道:“我不樂意深更半夜地出來亂竄,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
陸芳忍不住瞥一眼底下的袁恕己,斥道:“你是代仵作,如今出了命案,難道還要等到天明了再來?胡鬧。”
說話間十八子已經將走到跟前兒,陸芳在他腕上一握,悄然問:“那幾個什么人?”
十八子跟著往下瞟去:“我在阿伯那里吃面,正碰見他們在跟陳明老范兩個口角,偏你叫老三催我來,他們就跟著來了。”
陸芳身為捕頭,自然知道衙門里眾人是什么性情,心中略一忖度,便知端倪。
原來那會兒兩方人馬一觸即發,卻被十八子那旁若無人的吃相打斷,老朱頭即刻跑到跟前兒噓寒問暖,又殷勤地把藏好的鹵肉端了出來給他添飯。
十八子吃了口,又夾了塊兒給那黑狗吃,狗兒愉快地吞了肉,又伸出長舌不住地舔少年的手背。
老朱頭又是心疼,又且著忙:“唉吆喂!別慣著它,它都吃飽了,有這閑心你多吃兩塊兒,近來愈發瘦的一把骨頭了。”
十八子失笑道:“您可別咒我,我好著呢,瘦歸瘦,骨頭是沉的,哪里風吹吹就跑了?”
這邊兒明明快要打起來,他們爺倆卻仿佛充耳不聞渾然不知,彼此笑談。
氣氛有些莫名尷尬。
袁恕己因見這少年是衙差打扮,偏偏樣貌稀奇古怪,正自上心,恰巧歐老三被派了來。
陳范兩人不肯善罷甘休,仍是指袁恕己等為兇嫌,務必要歐老三拿到府衙審問。
袁恕己望著那戴著眼罩的少年,打量他身上的公差服色,心念一動,順水推舟道:“不用忙,是不是兇嫌,即刻就知道。我們就同幾位差爺去案發現場就是了。”
十八子抬頭,夜色中,袁恕己發現他露在外頭的那只眼睛,光芒幽暗微耀,似有幾分笑意,還要細看,他已經轉過身去。
千紅樓里,十八子將來龍去脈同陸芳略交代了,陸芳便叫他立去查看小麗花的尸首。
十八子皺著眉心嘆氣,人卻不肯挪步,陸芳正看見袁恕己帶著兩人上樓來,便在十八子背上推了一把,不由分說地將人推入了房中。
正此刻,對面連翹緊閉的房門也慢慢打開,露出半邊芙蓉臉,有些狐疑忐忑地往此處張望。
陸芳立在案發門口,瞅一眼里頭,便又看身前。
袁恕己也已走到門邊,定睛往內看去,看到地上小麗花的時候,雖有所準備,乍然見美人慘死,不免有些動容。
陸芳道:“閣下何人?”
袁恕己淡淡道:“過路的,才進城,便被貴衙門的人看做兇嫌。死的是行院內妓.女?被誰所殺?”
他竟自顧自地問起案情來,陸芳不動聲色答道:“因命案非同小可,底下人有些緊張過度也是有的。死的正是樓中妓人,目測是被亂刀刺中要害兼失血過多而死,正在追查兇手何人,公子對這個也有興趣?”
袁恕己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屋內,卻見十八子直直地站在小麗花的尸首之前,卻并不似仵作般仔細驗尸,倒像是忌憚似的,不肯往那尸首靠近一步。
袁恕己越發冷笑:“這孩子就是貴衙的仵作?”
陸芳道:“本衙歷來并無特設仵作職位,阿弦歷來能干,所以暫時頂替此差。”
唐之吏治雖大體沿襲隋朝,文武官員一應俱全,但是底下一些瑣碎官吏,卻是三五不全,比如驗官之職,一是因為差使卑賤骯臟,二來無人精通,從隋朝開始便零散不成氣候,到了唐,也仍欠缺,各地府衙里,若是個能干嚴謹的官吏,或許會自主配一個驗官,其他的多數都是捕快順便擔當而已。
袁恕己也明白此點,雙眸瞇起看了一眼兀自站立未動的十八子:“可是,讓一個未曾弱冠的孩子來擔當,未免有些兒戲。”
陸芳雖不曾發作,他身后幾個公差卻因不知袁恕己來歷,大為不忿,已經有人喝問道:“你說什么?”
正在此刻,里頭的十八子陡然轉身,燈影中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地往外急行。
袁恕己忽然發現十八子的臉頰上有道淤青,先前外頭夜如濃墨,竟未曾留意,此時不經意一個照面,才看得分明起來。
他挑了挑眉,又復仔細將少年從頭到尾看了一眼,見他雙手握拳垂在腰間,手背上赫然竟也有一處未曾愈合的傷。
這少年看來十分機靈,如何竟似遍體鱗傷?
才認識不多時,竟覺著這少年遍身謎霧,叫人浮想聯翩,猜測不透。
袁恕己正皺眉,忽聽陸芳道:“怎么樣?”
十八子目光閃爍:“有……一個姓王的客人。”
陸芳眼睛一亮:“姓王的客人可是兇手?”
十八子默默道:“將這人拿住審一審就知道了。”
袁恕己冷眼旁觀,見十八子神情恍惚,陸芳卻如獲至寶,他大為意外之余,更加不快,覺著此地的官吏實在是荒唐的可以。
此刻樓下樓上有許多人聚攏過來,袁恕己見十八子又要走開,舉手將他攔下,挑眉喝道:“什么姓王的客人?你入內驗尸,卻連尸首都不曾碰過,就憑空冒個姓王的客人?天下姓王的多了去,大海撈針,又往哪里去尋?”
就在這時,有人咬牙切齒道:“不,一定就是王甯安!是他殺了小麗花,再也沒有錯兒!”
曹廉年亦認得是新任刺史大人,忙行禮拜見。
袁恕己踱步到跟前兒,他早就發現小典臉色不對,氣息奄奄,此刻上前單膝跪地,在少年脈上一探。
曹廉年面露尷尬之色。原來先前已經叫了大夫來,只因張管事一打擾,便自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就耽擱了。
袁恕己并未多話,舉手將小典抱起來,將走之時又停下,道:“你是張家的人?”
張管事惴惴答應。
袁恕己一笑道:“巧了,先前本官派人去張家傳你們主人,卻聽聞他臥病不起,本官跟前沒有個應話的人,你既然在這里就更好了,隨本官到衙門走一趟吧?”
張管事頭也漲大,滿腹叫苦。
先前曹家發現了小典,派人前往衙門報信,衙門中自有公差是他們的眼線,是以他們才來的這樣快。
又何曾想到袁恕己竟會親自來曹家,竟正撞在了刀口上,要逃也是晚了。
袁恕己又道:“既然人是在曹府發現的,有勞曹員外也跟著走一趟。”
曹廉年滿心惦念剛剛蘇醒的嬰兒,卻畢竟不敢當面拂逆,只得跟隨。
不多時候,一行人回轉府衙,又有個阿弦素來相識的老大夫前來給小典診探。
小典一來受盡折磨,體力跟精神都幾乎殘耗殆盡,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那老大夫縱然經驗豐富,卻也不敢多望,只說道:“這少年的情形,只能用一句話——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其他的老朽就不敢說了。”
袁恕己常年廝混軍中,見慣生死傷病,自然也看出小典的情形不容樂觀,便道:“老先生不必忌憚,只放手醫治就是了,治好了,也算是你的功德,治不好,本官也不會論你的罪。”
老大夫聽是這般通情達理的話,才暗松了口氣,當即便用盡渾身解數,竭力救人。
這邊緊鑼密鼓地搶救小典。在外廳內,袁恕己便問起阿弦,如何會去曹家,又如何發現小典等事。
此事竟比先前千紅樓里勘察現場還難描述,何況就算她支吾過去,高建那邊兒卻未必懂得如何配合扯謊,就算高建有心打掩護,還有曹廉年等曹家的人呢。
阿弦長吁了口氣:“大人,有些話,我不是不想說,而是說出來大人會不信,非但不信,反治我個妖言惑眾的罪,我便不知如何了。”
袁恕己道:“喲,你肯這般說,可知我心里已見欣慰?還當你又要漫天扯謊呢。你不是不知道,我也是從亂軍里爬出來的,什么詭異古怪沒見識過?還會被你三言兩語嚇到?是非曲直,真假黑白,我自會判斷,你只管實話實說就是。”
阿弦抬頭,露在外頭的眼睛好像是在掂量此話的真偽。頃刻,阿弦道:“上次大人問我是否能通鬼神,通鬼神算不上,只是……有時候我會感知一些,別人無法察覺的……”
袁恕己揶揄道:“比如上次小麗花房中的血字?”
阿弦遲疑了一下,才說:“其實不僅是血字。”
袁恕己一愣,眼神微變:“除了血字,還有別的?”
阿弦眨了眨眼。
她不知該怎么描述,雖然封著右眼,但仍能看到影影綽綽的影子,頹靡搖晃,發出已經不屬于“人”的聲響。
當時她被陸芳一把推入小麗花房中,撲面而來的不僅是血腥氣,還是小麗花臨死之前緊咬牙關那忍受劇痛的聲音。
那幻象從她面前倒下,抽搐,室內的氣溫也驟然降低,剎那宛若置身冰河,冷硬窒息,將她困在原地,幾乎連手指也無法動彈。
地上的那鮮紅的血字何其清晰真實,甚至讓阿弦絲毫未曾懷疑那血字其實已不存在。
阿弦道:“我看見了連翹將刀拔了出來,我也看見是她塞了血衣進包袱,所以我才去找她。也因此誤會她是兇手……后來,大人就都知道了。”
袁恕己定定地看著她,手指在下頜上撫過:“所以,你的確能看見鬼?”
阿弦皺眉,從小到現在,她一直忌諱那個字,甚至下意識地回避這個“事實”。
袁恕己卻有一肚子的疑問,不過目下還有最要緊的一件,袁恕己道:“我聽人說,今日你一進曹府,直接就奔了后花園的井而去,你是第一次去曹府,那口井久而不用,又被花覆蓋著,本來無人會發現異常,這么說……又是那些……”
他果然早就打聽清楚。
阿弦硬著頭皮將聽見嬰兒哭泣聲的經過說了,袁恕己并不懼怕,也無調笑之意,反而滿臉的饒有興趣。
聽了敘述,袁恕己點頭道:“我本來還要問你是為何知道王甯安藏書之地的,如今看來,王甯安所說是真,果然是小麗花的魂靈告訴你的?”
阿弦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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