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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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改日連翹終于又脫身前往寺內,小典卻已經失蹤多日了。
門外夜風乍起,掠過窗扇,呼呼有聲。
阿弦掃一眼窗上,又看看門口,伸手在眼罩上輕輕地撓了兩下。
袁恕己正問連翹:“那么,這小典果真就是小麗花的胞弟?你又如何認出來的?據我所知,桐縣里也極少人知道她還有個親生弟弟。”
小麗花在千紅樓里名聲最是低賤的,而且她也從不提家中之事,加上她從小就被賣來樓中,更加無人關心她家里是否還有人在,還有些什么人等。
就連阿弦,雖對這千紅樓里的人有七八分了解,但卻也不知小麗花竟有個親生弟弟。
連翹冷笑了聲,道:“不錯,這個的確絕少人知道。你們猜,為什么小麗花在樓里絕口不提她有個弟弟的事?”
阿弦跟袁恕己自然都猜不出來。連翹道:“因為有人十分為她‘著想’,所以曾點撥她,讓她不要對別人提起家里還有個弟弟,畢竟,那孩子跟她不同,他以后會大有出息,但是如果給人知道了他有個當妓/女的姐姐,那么在人前便抬不起頭來,前途也就都毀了。”
小麗花雖賣身青樓,身不由己,心里卻著實惦記家中情形。起初她試著偷跑過幾次,卻被樓里輕松捉拿回來,每一次都打的皮開肉綻,甚至奄奄一息、
后來她漸漸長大,也終于學乖了,心里暗暗想出一個法子,既然她不能跑出去,那若是托付個可靠的人……倒也是使得的。
就在她開始接客后不久,她很快遇上了一個可靠的人,或者說,是她以為的可靠之人。
王甯安的出現,讓小麗花欣喜若狂,她幾乎不敢相信竟會有這樣的運氣。王某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必然是斯文一表,貪圖高雅,品行俱佳,會令人肅然起敬的。
小麗花并沒讀過書,所以并不知道有句話叫做: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其實平心而論,就算小麗花讀過書,只怕也疑心不到王甯安頭上半分。這是因為,一來王甯安名聲在外,二來,他的所作所為,一言一行,其體貼溫存,也的確并沒叫人意外或失望。
就算閱人無數如連翹者,一開始也并沒看穿王甯安的真面目,還當果然是個溫柔的謙謙君子,幸而她醒悟的快。
小麗花卻已經墜入網中,她拼命接客,偷偷摸摸省吃儉用攢下些許東西,盡數托付王甯安交給她家中,做為撫育幼弟的資費。
王甯安不負所托,每次回見小麗花,便會同她說起她家里的事,又說小典甚是聰明,若是遇上名師,只怕自有一番造化。
小麗花對此深信不疑,喜歡不盡,越發盡心竭力伺候。后來王甯安又主動說要將小典接到他的書塾里去,親自教導小典,并叫小麗花不要張揚此事,免得牽連小典,小麗花一概言聽計從。
連翹道:“當初她賣進樓里的時候試圖逃出去,曾叫過那孩子的名字,起初我并沒想到菩薩廟里的小典就是那孩子,后來越想,越覺著小典的眉眼有些類似小麗花。有一次我私下里問起她,誰知她十分警覺,問我為什么忽然提起這個。”
小麗花不善掩飾,連翹即刻看出她有什么事情隱瞞,因小麗花拒不透露,連翹不耐煩,便道:“怎么一副要搶你生意的嘴臉,也不看看你配么?”
她的性子上來,本不愿再跟小麗花說,轉身欲走的時候,心頭一動,鬼使神差回頭道:“只是因為,我最近在外頭,無意中看見個被人折磨的遍體鱗傷的孩子,偏巧也叫小典,我就白問一句罷了。總不成真的會是你的弟弟吧。”
連翹本是被小麗花所氣,所以故意這般說,然而小麗花關心情切,竟亂了陣腳,忙問連翹那孩子生得什么模樣。
連翹自然懶得跟她多言,小麗花求了許久,又問在哪里看見的那孩子,連翹只是閉門不理。
后來聽說王甯安來了,兩人房中傳出爭執之聲,連翹詫異,素來小麗花如同奴才伺候主子般對待王甯安,這樣情形,卻是破天荒的。
不多時王甯安去了,連翹出來觀望,小麗花哭著把將小典托付王甯安的事說了一遍,連翹也才明白原來她之所以跟王甯安這般親近,竟是為此。
小麗花道:“方才我問王先生,他斥我胡思亂想,又叫我不要聽人挑撥離間,說小典好端端跟著他,我央他讓我見小典一面,他卻翻臉,說我不信他,還說以后索性不管了。姐姐,我該怎么做?你好心告訴我,你看見的那孩子什么模樣?一定……不會是我家小典,對么?”
連翹勃然色變,她是何等心思,即刻便知道事有蹊蹺,而她所見的那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小典。
先前連翹經常在桐縣一些士紳財主家里走動,也頗聽聞了些風言風語,有一則下流傳聞,卻是個王甯安有關。
連翹頓了頓,道:“我雖然看不起她,但是……但是畢竟那孩子可憐,我便叫人請了王甯安來樓里,想探問究竟。那禽獸是個色/中餓鬼,竟急急來了,也正是那次他送了珠花給我……我裝作無心好奇,問他小典的事,他卻謹慎的很,只叫我不要插手此事。”
王甯安雖并未直接承認,連翹卻明白小典必定兇多吉少。只不過,她還沒想到該怎么告訴小麗花、或者干脆什么也不管。
直到小麗花忽然出了事。
深吸一口氣,連翹眼前似又出現那一幕慘烈不堪。
她閉上雙眼,輕聲道:“那天王甯安來見她,我不知究竟,便揣了那珠花,想去跟她說清楚。沒想到卻見那蠢丫頭……我本欲阻止,只是已經晚了,我發現她懷中居然還抱著一件兒男子的衣裳!這蠢丫頭死的時候,還這樣惦記那禽獸!”
連翹又驚又怒,正要起身出外叫人,轉身的時候,卻又見桌子上還放著一個包袱。
千紅樓里人人皆知,王甯安乃是小麗花的主子,姓王的每次來跟她廝混,走時都會帶些東西,當然并不值錢,但都是小麗花的心意,或者吃食,或者她親手縫制的衣物手帕,甚至鞋襪等……
所以連翹一看這個,就知道又是小麗花給王甯安準備的,也許他走的匆忙竟忘了帶。
連翹道:“我一見這東西,更加氣壓不住……那一刻,心里猛地冒出個可怕的念頭,無法遏制。”
瞬間,連翹想出一招嫁禍之策,她將包袱里原本之物取出,把小麗花懷中沾血的衣物拿了出來,重新包好,放到外間門口。
因見小麗花手握著刀柄,連翹恐怕被人看出是握刀自殺之狀,便試圖讓她松手,然而小麗花握的甚緊,情急拉扯之中,竟將刀子拔/出!
也正是那刻,連翹往后跌出去,那珠花無意中跌落,滾入柜子底下,連翹卻并未察覺。
正好外頭有些動靜,連翹到底從未做過這種勾當,瞬間慌亂,又驚覺這刀子原本竟是她房中削果子的物件兒——樓里別的姑娘還不配使呢,不知怎地竟成了兇器,想必是前兩日小麗花跟她哭訴的時候,故意偷拿了來的。
連翹急怒驚懼,更怕嫌疑反落在自己身上,本能地抓了刀子,倉皇離開。
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供述完畢,連翹長吁了口氣,道:“這就是我的供述。小麗花之所以尋死,自然也跟此人脫不了干系,或者多半是他威逼所致……我不能讓她白死!所以我做了自己應該做的。大人,如今你已經知道了所有,敢問,你將如何判決此案?”
袁恕己瞧她一眼,道:“那小典如今何在,是生是死,無人知曉了?”
連翹黯然搖頭,忽笑道:“那禽獸曾經說我的花名連翹,性涼微苦,最是清熱解毒,對他也是最適宜的……我卻恨不得自個兒是鶴頂紅,立刻叫他血濺當場呢,那會兒,我在小麗花身旁沾血寫下王甯安這三個字,本想讓線索一目了然,讓捕快們立刻將他拿下……”
袁恕己正轉到桌子后,聞言驀地回身:“你說什么?那現場本官親自去過,并未看見過什么血字。”
連翹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大人當然看不到,因為我寫完之后,想起小麗花不識字,我這般豈不是弄巧成拙?因此我便倉促將血字又拭去了。”
袁恕己轉頭瞪向阿弦。
早在連翹說到血字的時候,阿弦便覺不妥,只是要攔阻也是晚了,只得假裝沒聽見的,避開袁恕己瞪視的目光。
正在心里琢磨何以為繼,袁恕己叫人將連翹帶下,忽道:“若這會提王甯安,你覺著他可會招供?”
阿弦道:“此人老奸巨猾,何況如今又無任何證供,連翹所說,只是捕風捉影,除非小麗花姐弟……”
袁恕己道:“可惜一個死,一個下落不明。”
阿弦聽他語氣有異,抬頭卻見袁恕己目光灼灼:“方才連翹說那血字她寫了后又拭去了,你又如何能看見?”
阿弦早料到他會問這宗:“她大概是沒擦干凈,留了一個角。”
以連翹的行事,怎么會不留神留下一個角?再者說……
“呸,”袁恕己忍無可忍:“好一張隨機應變的油嘴!你自個兒想想,只在這血字上頭,你換了幾種說法了?”
阿弦眨了眨眼,顧左右而言他:“大人若是沒別的事,小人也該告退了。”
但如果連翹將血字擦拭的干干凈凈,阿弦到底是怎么一眼就看出姓王的有嫌疑的?總不會是信口胡猜,一語中的?
可袁恕己竟有種不敢去深究的忌憚之意,深看她片刻:“今日我派人跟蹤,拿了連翹,你可惱恨不平?”
阿弦低著頭:“小人怎么敢。”
袁恕己哼道:“你不敢最好,我也不過是想快些破案罷了,只是我有一種預感,那孩子只怕兇多吉少了。”
因夜深,便等明日再提審王甯安。阿弦往回的時候,已是子時過半。
玄影一早就在府衙門口的石獅子底下趴守著,見她露面,才精神抖擻地跳起來迎接。
一人一狗往回而行,不多時,將過一條窄巷的時候,玄影忽然呲牙,扭頭沖著巷子里吠了一聲。
阿弦瞥見,不由加快腳步,想要急離開這里,然而才走出四五步,卻復停了下來。
她垂首站在原地,半晌,忽然下定決心一樣,緩緩抬手,撫上原本被蒙住的右眼。
阿弦倉皇移開目光,轉身逃往內巷,正欲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忽地見到前方小麗花立在街心,眼中帶淚,苦苦看她:“十八子……我想求……”
阿弦被方才陡然所見的那幕嚇得慌了,縱身跳到旁邊避開她——這就是在袁恕己看來,她很突兀地閃避的奇異一幕。
只是還未跑出兩步,身體像是被一股寒冷的冰水侵入,透骨的冰冷讓她猝不及防,往前撲倒在地。
等再站起來的時候,阿弦已經不是“阿弦”了。
“她”邁著碎步,來到府衙。
手輕輕地抵在下頜處,猶疑打量著府衙的門首,又左右逡巡掃向守衛。
守衛們因都認得阿弦,是以并未惡聲惡氣,其中一人反而問:“十八子怎么這會兒來了?”
“她”才倉促而略帶羞澀地低頭一笑,抬腿邁過門檻,往里而去。
守衛們回頭打量了一眼,滿面疑惑:“十八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剛才……”
兩人對視,頃刻卻十分默契地各自移開目光,不再深思。
“阿弦”一路進了內堂,小典房中卻還有另外一個人。
且說小典在府衙里又調養了兩天,本已脫了險境。
聽說已經判決了兇徒,小典心中的大石落地,可畢竟小麗花已經不在人世,想到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也不復存在,又想到先前自己遭遇的那些非人折磨,如今心愿已了,萬念俱灰,所以精神萎靡,身體狀況竟也江河日下。
故而這兩天竟只是強撐著等死,只等處決了罪犯后咽氣。那大夫也是無能為力。
此刻在房中探望小典的正是連翹。
小典曾跟連翹見過一面,又從別人口中聽說連翹在小麗花案中所做,他是個心軟且善的好孩子,便對連翹存有一份感激之情,竟不顧身子細弱,掙扎著下地要向她磕個頭。
但他一來病弱,二來腿上的筋腱受損,動作不便,幾乎從床上栽下來。
連翹見他形銷骨立,心中酸澀,緊走兩步攔住,小典早支撐不住,頭暈目眩,只問:“那些人已經死了嗎?”
連翹道:“午時三刻,已經處決了,你聽外頭還有鼓聲呢。”
小典道:“這樣我就放心啦。”
連翹怎會不解他的心意:“小典,你可不要錯想了!”
小典閉著眼睛,眼中的淚流落不絕:“之前你為我姐姐做的事我也知道了,姐姐,你是個好人,現在再求你一件兒,等我死了,你把我跟姐姐……”
連翹轉頭將淚揮去,方輕聲喝道:“別瞎說!”
小典道:“我小的時候不懂事,只知道我是有個姐姐的,但問起娘來,她卻總不告訴我姐姐在哪里。”他深深呼吸,睜開眼睛,“后來娘去了,我跟隨王先生,再后來,進了秦府,才知道姐姐當初為了我們……”
連翹垂首咬緊牙關,小典道:“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見姐姐一面,他們告訴我,只要我聽話就會讓我跟姐姐見面,我是聽話,可是熬了那許久,我漸漸知道他們是騙我的……”
秦張那些人因見小典向來溫順聽話,對他的看管便松懈了,殊不知小典心里偷偷謀劃著逃跑出來找小麗花,那一次連翹在菩薩廟里見到他,就是他才逃了出來。
后來被捉拿回去,那些人為了懲罰他,又故意告訴他小麗花已經死了。
小典大哭。
連翹抱著這少年的身子,明明是才要綻放的年紀,卻干瘦的如同一片枯葉。就算連翹閱盡千帆,自詡心硬如鐵,這會兒也禁不住同他一起潸然淚下。
正在此刻,便聽得門口有人輕輕喚了聲:“小典。”
兩個人轉頭,卻見房門打開,竟是“十八子”徐徐走了進來。
連翹一眼便看出十八子的舉止跟昔日大為不同,且隱約帶幾分眼熟。
正疑惑間,她已經走到床前,先是看著連翹,道:“姐姐在我身后苦心做的那些,我都看見了,幸而刺史大人同十八子聯手查明真相,給我姐弟討回公道,也還了姐姐清白,多謝姐姐。”
連翹雙眼慢慢瞪圓,毛骨悚然,松開小典站起身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十八子”:“你、你是小麗花?”
小麗花不答,轉頭看向床邊的小典。
小典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小麗花舉手,輕輕撫上少年枯瘦的臉:“弟弟,你受苦了。”
只是一句話,卻讓小典在瞬間淚如泉涌,極快地模糊了雙眼。
小麗花凝視著眼前少年:“姐姐是個最蠢笨的人,這么多年來都錯把豺狼當作好人,才害弟弟吃了那許多苦。”
小典再也忍不住,啞聲叫道:“姐姐!”張手用力將她抱住!
小麗花微閉雙眸,臉頰輕輕地蹭著少年鬢邊,發出欣慰的嘆息:“這許多年來,姐姐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見你一面,就如現在一樣抱你,我的好弟弟……”
小典放聲大哭。
連翹幾乎站立不住,死死地倚在床柱上,眼睜睜看著這幕,手捏著帕子堵住嘴,眼中同樣淚如雨下。
小麗花緩緩睜開雙眼,在小典頭上親了一口:“答應姐姐,你要好好地活著,不管多難都要好好地活著。”
小典用力抱緊了她,嚎啕大哭:“可是我想跟姐姐在一起。”
小麗花撫著他的頭:“乖孩子,你一直都跟姐姐在一起啊。”她的聲音這樣溫柔,就像是一陣春風,將少年心底的冰冷融化殆盡。
最終的告別終究來到。
小典跌跌撞撞下了床,連翹竭力扶住他,小典大叫:“姐姐!”
小麗花已經走到門口,聞聲回首,向著兩人歪頭一笑。
此時,在連翹跟小典看來,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十八子,而真真正正是小麗花,那樣爛漫耀眼的笑臉,就如同春風中漫山遍野盛放的嬌艷麗花。
有詩云: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且說府衙門口,袁恕己詢問十八子如今何在,吳成面露難色,道:“大人,這事實在怪極了,我因見十八子要出門,便要躲了,誰知眼看十八子出來,才走了三兩步,忽然癱軟在地上。我正要去扶,那食攤上的老朱頭趕來,將十八子攙扶起來……”
據吳成說來,當時阿弦就如同醉酒一樣,搖搖晃晃,神志也似有些不清,多虧了老朱頭扶著,一徑出府衙去了。
袁恕己聽了吳成的訴說,狐疑不解。
今日袁恕己之所以將安善帶回來,一來是為了從他口中打聽有關十八子之事,二來,卻也正是因為小典的情形很不好,袁恕己看了出來,便想讓安善過來,希望能有一二效用。
誰知竟會又是如此意外的情形。
正思量間,有人從廳外進門,笑道:“此地的事情已經了結,袁大人,我們也該告退了。”
說話之人身量長大,身著軍服,正是先前左永溟從軍屯請來的救兵,豳州兵屯守衛副將雷翔。
袁恕己忙回身迎著,兩人寒暄幾句,雷翔忽然道:“另外,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袁兄是否成全。”
袁恕己道:“自家兄弟,還說什么客套話?如今我在這豳州當差,自要守望相助,這一次若不是雷兄來的及時,也無法懲治本地奸惡。”
雷翔大笑幾聲,道:“是這樣的,我想向袁兄借一個人。”
袁恕己意外:“借人?哦……是吳成還是老左?”
雷翔含笑搖頭,道:“都不是,是你們本地縣衙里一個喚作‘十八子’的。”
“是小弦……”袁恕己越發意外,驚疑問道:“雷兄怎么會想到借他?是為了何事?”
雷翔乃是軍中將領,無緣無故怎么會借一個不相干的小衙差?若說軍中有事,也歸軍中料理,本地文官包括刺史等都是不得插手的,更遑論阿弦這樣的小公差了。
除非……
雷翔嘆了聲,面露無奈苦色:“的確是有一件棘手的事兒,非此人不可。”
當初為了打壓得寵的蕭淑妃,把在感業寺的武媚迎了回來,果然投了高宗李治的心頭好,不出兩年,李治便把蕭淑妃拋在腦后,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寵妃,終于也嘗到了孤寂冷清、被人撇棄的滋味。
王皇后的喜悅并未維持多久,她終于意識到迎武媚回宮,竟是“傷敵八百,自損三千”而已。
若說蕭淑妃囂張跋扈,那這位新冊封的武昭儀,便是智慧加隱忍型的蕭淑妃。
如果王皇后能預料到以后會發生什么,她寧肯選擇十個蕭淑妃,也不會對上一個武昭儀。
但是,雖然對未來一無所知,居住在清明宮的王皇后中,夜深人靜之時,會時不時地感覺到一股透骨的陰涼,從武昭儀居住的蓬萊殿方向傳來。
女人的預感往往是最準的,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武昭儀喜得了一名小公主。
皇后畢竟無有所出,心中更有著對新生兒的一絲好奇跟喜悅,這日便起駕前去探視。
接下來發生的事,成為王皇后畢生難以解開的夢魘,而且注定會在大唐的后宮掀起滔天波瀾,讓整個后宮天翻地覆。
只是沒有人想到,也無人敢想,這波瀾并不僅僅限于后宮而已,翻天覆地的,還將是整個天下,整部大唐史。
據《新唐書·卷七十六·列傳第一》所記載:昭儀生女,后就顧弄,去,昭儀潛斃兒衾下。
《資治通鑒·卷第一百九十九》言:后寵雖衰,然上未有意廢也。會昭儀生女,后憐而弄之,后出,昭儀潛扼殺之,覆之以被。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
《新唐書》同《資治通鑒》都成于北宋之時,所記載真偽,自然也無人知曉。
但在當時的大唐后宮,小公主的忽然暴斃,最大的嫌疑人,卻毫無疑問是前來探望的王皇后。
在高宗李治看來,皇后一則嫉妒昭儀,二則,小公主原本好端端地,如何皇后剛來探視過后,公主便告“暴斃”?
由此,高宗李治的廢后之心越發堅定。
但因為長孫無忌跟褚遂良等老臣的竭力勸阻,廢后之事才暫停。
可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永徽六年,李治終于達成所愿,在陰歷十月,冊封武昭儀為皇后,且趕走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
武昭儀終于順理成章地成為大唐皇后,她并未忘記那無故夭亡的小女兒,下令將小公主葬置在德業寺,后于麟德元年,冊封為“安定公主”,謚號“思”。
新皇后冊封,普天同慶,精致華麗的煙花點亮了大唐的半邊天,其繁麗華盛,無可比擬。
這一夜,卻有幾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寂然冷清的德業寺。
安置小公主的殿院中,日夜不息地燃著長明燈,一線燈火,于冷夜中不由瑟瑟搖晃,明滅不定。
因這并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今夜又是新皇后的大喜,無人關理此處,看守院落的下人們心照不宣,只留兩個守門,其他遍自去偷酒取樂。
是以這悄悄潛入的幾道黑影,不費吹灰之力便定住那看守的兩人,其他的便去掘取安定公主的棺槨。
不多時,已經揮汗如雨,卻沒有一個人放松,蒙面的黑巾底下,是一雙雙含壓著怒恨焦灼的眼睛。
近兩個時辰,天都將明了,安定公主的棺槨終于呈現眼前。
黑衣人們雁翅排開,當中為首一人深吸了口氣,凝重的眼神盯著那雕琢精細的沉香木棺板,從腰間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當棺板在眼前被撬開之時,在場每個人的眼睛都逐漸睜大,個個面露駭異之色。
東方天際,第一抹朝霞慢慢涌出,希微淺淡的晨曦,映出院落里每個人難看的臉色,一個個呆怔而立,恍若石雕木塑。
被圍在他們中間的安定公主的棺槨已經打開了,當中……卻空無一物。
與此同時,玄影低鳴了聲,竟撒腿往那處跑了過去。
十八子看明白玄影奔過去的姿態,陡然松了口氣。
耳畔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笑說:“這小狗崽子,我又沒肉給你吃,你跑的這么溜也是白搭。”
老朱挑著擔子,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街頭。玄影得了斥責,繞著他轉了一圈,又跑回了十八子的身旁。
十八子早加快步子迎了過去,先舉手將擔子上最重的炭爐取下來拎在手中,老朱頭叫停無效,抱怨道:“你何苦再來沾這個手,且你拿了去,我這前后就不好使力了,白添亂。”
炭爐里仍有余溫,十八子隔著摸了把,那一星溫熱從手心透入,心里也穩妥了好些:“我樂意。”
老朱也知道她的脾氣,便自擱了擔子,前后掛墜之物調整了些許,兩人一犬一路往前,老朱又問:“那人命案子可有眉目了?”
十八子欲言又止,老朱卻是意不在此,自顧自說:“先前你急著走,我也沒得空說,今晚上在我攤子上吃東西的那位官爺,他的伴當曾說是來上任的……”
十八子想到袁恕己冷眉棱眼的模樣,不由笑道:“看著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老朱忙問:“你得罪他了?”
十八子搖頭晃腦道:“難說,難說。”
老朱啞然。
兩人且說且走,漸漸進了坊區,玄影向來跟著兩個出入,這片地上的犬只跟它也算是老相熟了,有的聽了動靜,隔著門墻輕輕地吠叫幾聲,權當是打招呼。
十八子跟老朱的住處,是這坊子的最西邊,桐縣雖是豳州首府,因近邊境,又才經過連年戰亂,是以宅民寥落,他們的宅院,只在東邊有一戶鄰家,素有往來。
白天這地方尚有些人跡罕至,晚間更是靜得怕人,只有玄影精神抖擻,昂首疾步地在兩人左右護衛。
擱了擔子開了鎖,兩扇斑駁的木門被推開,發出吱呀一聲長叫,老朱去安置家什,十八子從后閂了門,玄影見主人做妥了一切,便跑進屋門,溫順地趴在門口,繼續看兩人忙碌。
這宅子乃是簡單的正三間房,老朱住西間,十八子在東間。院子里左右又有兩間偏房,左邊是廚下,右邊空屋盛放些柴火雜物之類。
老朱頭先燒了水以供洗漱,復借著熱灶,打了個荷包蛋,又加兩顆蜂蜜泡的蜜餞,親自端來東間。
卻見燈影下,十八子已脫了官差的衣帽,著一襲家常的夾棉長袍,越發顯得身形纖瘦可憐,正坐在桌邊兒,挑著棉簽子,往手上的傷處敷藥。
老朱忙將碗筷放下,道:“我來我來。”他雖看著年紀頗大,動作卻極細致小心,很快地涂抹妥當,十八子竟未覺著疼。
十八子笑道:“怎么我還趕不上你的手細。”
老朱又將碗推過去:“別廢話,快趁熱吃嘍。”
十八子嘆了口氣,果然端了碗把雞蛋跟蜜餞都吃了。
老朱頭露出舒心的笑容,看著他手上的傷,忽地壓低嗓音問道:“今兒在行院里,可看見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了?”
十八子一愣,旋即若無其事般說道:“什么也沒看見。”
老朱頭點點頭:“好,沒看見就好,安生。”
他沉思片刻,又囑咐了幾句叫十八子早點歇息,自己端著碗向門口走去,將出門之時,驀地又想起一件事來,因回頭說道:“你先前在路上說,這新來的官兒很難相處,那倒也不怕,不如趁機就辭了縣衙的差使,你畢竟跟他們不一樣,如今又漸漸年長了,諸多不便……”
十八子怔了怔,旋即搖頭。
老朱頭靜靜地看了他半晌,輕聲又說:“你的心思難道我不知道?不過是因為這差使是陳基給你攛掇成了的,所以你舍不得撒手,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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