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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356.誰更狠
更新時間:2025-08-15  作者: 八月薇妮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都市 | 青春都市 | 八月薇妮 | 大唐探幽錄 | 八月薇妮 | 大唐探幽錄 
正文如下:
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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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夢魘碎語里,阿弦忽地看見襁褓中的嬰兒,緊閉雙眼,哭的小臉紫漲,而一只纖手捏著銀針,陡然刺落!

阿弦不明白小典的夢話,也不懂自己在這時所見有關曹家小公子的這一幕何解,二者之間莫非有什么關系?

袁恕己領兵出府之時,小典復蘇醒過來。

困餓了太久,雖然他的身子虛弱之極,一時卻不能盡情吃喝,不然反而會害他速死。只在老大夫的調制之下,才勉強吃了兩調羹的面湯。

面湯里調有山藥,極易入喉且滋補。

小典的精神總算又恢復了幾分,卻仍未完全脫離險境。

阿弦想到他方才所說的夢話,心里也仍有許多疑惑,卻不知該不該在這時候開口詢問。

小典卻好像不記得了自己方才的夢話,歪頭望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那位大人……真的是個好官嗎?”

阿弦沉默了會兒:“我覺著他跟別的官不一樣。”

小典輕聲說:“我相信你。”

他說相信阿弦,卻并未說相信袁恕己。阿弦道:“你是如何落入井內的?”

小典目光晃亂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記得的,只是被他們捉回去。”

隨著這句話,阿弦看見受傷的小典被粗魯地拖曳過草叢,枯草上留下零星鮮血。

阿弦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典:“你自尋死路,去了地下,不要怪我,我也是沒有法子。”

下一刻,眼前天暈地旋,阿弦被那種極真的墜落感所迷惑,搖搖欲墜,伸手試圖抓住什么穩住身形。

手好似也折了,無法動彈,她看見少年試圖呼救,他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卻無法出聲,好像是她只身來到一個被天上地下,神魔鬼怪都拋棄的地方。

小典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井里,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餓了我會胡亂啃咬周圍,有些奇怪的可吃的東西,不知道是什么……其實,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少年的聲音輕弱而顫抖。

阿弦凝眸,看見黑暗中少年倚靠在井壁邊兒上,艱難地啃食那滑膩的青苔,忽然間,從井口紛紛揚揚飄落許多細碎如雪之物,落在少年頭頂,肩上,他顫抖著銜住一朵,緩慢地吞咽。

井下的暗色里,那小小地粲金之色仍清晰可見。

那是……

——連翹。

那在初春料峭的寒風里最先盛開,能清熱驅毒的連翹!

阿弦暗懷戰栗,無法言語。

小典喘了片刻,忽然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我該告訴你。”

有道是: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春寒漫襲的遼東之夜。

有人被困在牢獄中,滿腹惶恐,生死難測;有人于暗夜中冷笑,欲只手遮天,故技重施。

有人寶劍出鞘欲殺人,嗜血方能回;有人在不見天日處,等待一線光明的救贖。

還有的人不懼寒冷,在小小地縣城一隅,四面透風的小食攤上,捧著一碗熱熱地湯面,暖暖地一口入喉,舒心地展開雙眉。

或許……貧者富者,高尚者卑微者,所有塵世間奔走忙碌的人,說到底,最可貴的無非是“平安喜樂”四字。

曹廉年毫無疑問是桐縣數得上名號的財主老爺,在大多人看來,做人做到曹廉年的份上,應該是再無什么遺憾苦難了。曹員外家財萬貫,衣食無憂,三四妻妾,開枝散葉,應該是做人的極至了。

曾幾何時曹廉年也這樣想過,直到老來得子,那小嬰孩兒玉奴卻三災八難,卻仿佛將曹廉年的劫數也帶來,熬得他氣短神消。

今日多虧了十八子來府內,說來也怪,自打救起那少年后,玉奴從昏睡中蘇醒,飽飽地吃了奶,眼看著像是光景大好了,今夜也未似往常一樣起來夜哭,著實讓曹廉年心安,但是,很快伺候的乳母們便發現了不妥,小公子的確是不曾夜哭了,但竟又昏睡了過去。

三房姨太太都圍在桌子邊兒,大太太因年紀大了熬不住,便扶著丫頭歇息去了,曹廉年靠在床邊,恨不得大哭一場。

老三是玉奴的生母,壓抑著哭了會兒,含淚求道:“老爺,今日多虧請了十八子過來,玉奴才有起色,如今還是要再請他來一趟才是。”

曹廉年還未答話,二姨娘道:“趁早不要提十八子,還不是因為他才連累老爺差點吃了官司?幸虧這刺史大人還不是個糊涂的,也是才來鮮嫩,還不知道詐財的本事,所以竟只是問話后放了回來,不曾如何為難。若換個當官兒的,還不要立刻借機敲詐起來?照我說這十八子也是個禍頭,趁早別去招惹,免得再生出別的什么事端,到時候小的保不住,連老爺也……”

曹廉年聽說的刺心,含怒喝止。

當即喚了個家人,讓去請十八子立刻前來。

不料那家仆才出門不久,即刻竄了回來,慌里慌張道:“老爺,不好了,滿街都是些帶兵器穿盔甲的士兵,像是要打仗了。”

曹廉年身上一涼:“胡說,如今戰事已平,如何打仗,又怎么會這么快打進城中?”

話音剛落,來至廳門口側耳聽去,果然隱隱地有馬蹄聲聲,凌亂急促。

曹廉年著實是個人物,雖知道事有蹊蹺,卻因掛心孩子,竟將生死置之度外,也不顧府內眾人的的勸阻,立刻命底下備馬,他要親自去尋十八子。

誰知還未出府門,忽然門口又有家奴飛奔進來,跪地道:“老爺,十八子來了!”

曹廉年驀地抬頭,果然見那道獨一無二的身影從門口的火光中徐徐走來,這剎那,什么神仙菩薩,都拋在腦后。

曹廉年疾步上前,心潮起伏:“不料十八弟這會兒前來,我正要前去……”

還未說完,阿弦抬手制止:“我來是有一件要緊事,要親自向曹老爺說明。”

曹廉年雖有心先叫她去看看孩子,但見說的鄭重,只得問:“不知是何事?”

阿弦上前一步,在曹廉年耳畔低低說了兩句。

曹廉年猛然抬頭:“你說什么?”

阿弦道:“我只是轉述。究竟如何,曹員外去查過就知道。”

曹廉年死死地盯著她,片刻后退兩步,然后轉過身,竟飛快地往內宅奔去。

阿弦站在原地,半刻鐘不到,就聽見里頭隱隱地傳來一聲慘叫,以及曹廉年的痛罵怒喝聲響,阿弦身后兩個府衙的公差上前,往內而去。

不多時,公差押了個妖嬈的女子出來,這女子身著錦衣,嘴角帶血,臉頰高高腫起,卻正是曹廉年的二房妾室。

那小妾被公差拽了出來,眼神倉皇,驚魂未定,直到看見阿弦站在前方,才厲聲叫道:“是你?又是你?”

阿弦不言語,二姨娘被拽著經過她身邊,仍是不忿掙扎,尖聲叫問:“你怎么知道?”

阿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又何必問?”

曹廉年踉蹌從廳內奔出來,將一樣物事狠狠地扔在二姨娘的臉上,卻是個布偶做的小人兒,身上貼著生辰八字,頭上跟心口都扎著針。

曹廉年怒不可遏,渾身顫抖罵道:“你這狼心狗肺的賊賤人,這孩子犯了你什么,你要用這種下作法子害他死?”

方才若不是府衙的公差將二姨娘搶了出來,只怕曹廉年要將她活活打死。

二姨娘卻并不怕曹廉年的沖天怒火,反而冷笑道:“死就死了,誰還能長命百歲不成?”

曹廉年難壓怒意,阿弦道:“曹老爺,王甯安一案中還要她的口供,如今小公子無礙,你且不要沖動行事。”

曹廉年氣急紅了眼,但阿弦的話卻比圣旨還管用,竟生生克制住滿腔怒火,道:“好,我不殺她,就把這賤人送到府衙,刺史大人若是秉公處置倒也罷了,若不然,我拼了身家性命也算不得!”

兩個公差先將二姨娘帶回府衙,阿弦本要回去看著小典,卻見街口處火光人影,馬聲嘶鳴,似還有兵器響動。

阿弦忽地想到先前出府衙之時公差的話,當即變了主意,便往那士兵們聚集的地方而去。

之前派了公差前去秦張兩家拿人卻無功而返,袁恕己面上笑嘻嘻地,實則早就成竹在胸。

一則讓吳成看守王甯安不容有失,二來便派了左永溟拿了令牌印信,前去城外兵屯緊急借調了一隊士兵。

今夜行事,如虎添翼。

阿弦來到之時,袁恕己已經解決了張家,此刻正在秦學士府中。

這秦學士因在長安有做官兒的親戚,自己也曾做過官,自有底氣,也不十分懼怕袁恕己。

可被屯兵包圍了府邸,又見袁恕己跟身邊幾個士兵身上都有血跡,秦學士道:“袁大人,你這是做什么!夜晚帶兵強入良民宅邸,是想殺人放火么?”

袁恕己道:“殺人放火不敢當,只是如果有人敢抗法不從,那么本大人少不得就成全他。”

閃爍的火把光芒中,英俊的臉上那笑容帶有幾分嗜血的邪意。

因桐縣乃是邊境偏僻地方,先前歷經戰亂,所以當地的這些大戶家里多數都自備有護院家丁,都是些操練出來的能武之輩,以做自保之用。

先前袁恕己帶兵前往,張家的人不識厲害,還想負隅頑抗,誰知卻偏遇上了袁恕己這種人,二話不說手提刀落,劈瓜切菜般先殺了兩個,血濺當場之時,也似殺雞儆猴,群小伏首。

秦學士見他這般囂狂無忌,暗自惴惴然:“袁大人,你不要以為天高皇帝遠,你今日任意妄殺,將王法置于何地……”

秦學士色厲內荏,尚未說完,就被一陣大笑聲打斷。

袁恕己提著滴血的劍,笑道:“原來你們還知道什么叫王法?這小小地縣城早已經黑透了,我看不見王,也瞧不見法,只有你們這些渣滓中的渣滓,就如舊沉塘的爛淤泥!你們的眼中何嘗有過王法,若真的有王法,那些無辜的孩童就不會慘死,也不會容許你們逍遙至今,若是本官弱上半分,遲早晚喋血當場的,就是我袁恕己!先前派來的官吏大概都是從王法行事的,只可惜王法連他們都護不住,如今破例讓我這武將來代刺史,這是你們求仁得仁,我袁恕己便來教導你們什么叫做王法,都聽好了!——我就是王法,我所做的就是王法!先前的王法奈何不了你們,本官就用自己的王法,教你們徹底地重新做人!”

倘若教化無用,送其投胎轉世,便是最直接快捷的一種法子。

火光中這人雙眼閃著懾人的兇光,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話,也沒有人敢以身挑戰,眾人仿佛有一種預感,誰敢踏前一步,這位刺史大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將那人撕的粉碎。

阿弦站在秦府的門口,火光迎著袁恕己的身影,在地上閃閃爍爍,幻化出一種奇特的形狀,那是……

耳畔響起袁恕己的話:“你可知道我在軍中的時候,他們怎么稱呼我?……等你猜到了再來告訴我。”

此時此刻,阿弦已經知道。

轉身擋在連翹跟前,阿弦道:“陸捕頭,你做什么?”

陸芳道:“連翹有殺害小麗花的重大嫌疑,奉代刺史命,將她拿回受審。”又略將聲音放得緩和:“阿弦,你立了大功,這里沒你的事了。”

阿弦驚怒交加,連翹反而淡定:“陸捕頭,您可真是為‘他’操碎了心。”她又問道:“可你憑什么說我殺了小麗花,就憑方才鬼鬼祟祟偷聽到的兩句話?”

陸芳冷笑:“當然不止于此。”說罷揮手,身側公人一擁而入。

阿弦本欲阻止,但看這般餓虎撲食之態,貿然勸阻不過螳臂當車,于是且看陸芳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然而連翹的臉色卻漸漸地有些泛白,神情略見局促,目光游弋不定。

很快,有公差叫了聲:“這里不對!”將被褥掀起,卻見床尾放著個灰布裹著的長條形物。

連翹面若死灰,緩退至桌邊。

阿弦眼睜睜看著,見公差將那物取在手中,卻不打開,走回陸芳跟前雙手呈上。

陸芳將布揭開,便見里頭一把雪亮的刀刃,上頭還沾著干了的血漬。

陸芳略露得意之色:“你可還有話說?”

連翹已垂首落座,緘默無言。

其中吳成乃是袁恕己貼身的人,打露面起,他便一聲不吭,只看眾生之相。

卻見陸芳冷覷連翹,連翹似是個事情敗露,心若死灰的模樣,動也不動,若不是那桌子支撐,只怕她已經跌倒在地。

而那十八子立在屏風之前,眼睛卻看著陸芳手中的匕首。

吳成得了袁恕己的吩咐,叫他好生盯著十八子的一舉一動,如今自加倍留心,卻見她終于似下定決心,雙拳一攥,竟走了過來。

陸芳警惕:“十八,你做什么?”

阿弦道:“捕頭,兇器借請我一看。”

陸芳瞥一眼吳成,見他點頭首肯,才將刀子倒轉遞交。

兇器仍是躺在灰布之中,可就在阿弦接過來的那一剎那,便覺一股極大的疼痛自腹部傳來,她低下頭,駭然看見那刀子正沒入腰腹之中,鮮血如溪流似的汩汩而出,落在腳下猩紅的地毯上,浸出深深淺淺的斑駁痕跡。

——不,不是她自己,正是受害者小麗花。

小麗花躺在地上,雙眼瞪得極圓,直直地看著前方,她急促地呼氣,卻好像呼吸困難,身子開始抖動若風中秋葉,血絲從口角沁出,斜入地面。

鮮血亂流,像是她體內所有的鮮活也隨之消散,她的眼睛開始發直,眼珠不能轉動。

直到一只戴著貓兒眼戒指的手探過來,遲疑地握住刀柄,然后用力拔.出!

小麗花身體里最后一股鮮血隨之噴涌而出,女體猛然彈動了一下,像是要做最后的掙扎,然后她呼了一口氣,放棄了……所有。

只有那只緊握兇器的手,依舊囂狂般亂顫,貓眼沾血,迷離詭異。

這就是此刻阿弦在兇器上見到的所有。

陸芳見阿弦一聲不響,小心翼翼將刀取回來,身后公差會意,便去押拿連翹。

阿弦正因方才刀中影像駭然驚心,——先前連翹說并不是她殺的小麗花,但如今兇器在她房中搜出,血衣也是她嫁禍給王甯安,再加上方才所見,簡直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差人押著連翹往外,將出門之時,連翹忽地沉聲說道:“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這句話沒頭沒腦,也不知是對何人所說。

她面前正是陸芳跟吳成,陸芳問道:“你是承認了殺人?”

連翹不理,將行時卻又回頭,看著阿弦溫柔一笑:“你哥哥不在這兒,這一頓飯,容我代他盡一盡心意,你吃了再走,不必著忙。”

連翹被帶走后,那伺候她的小丫鬟進來,見阿弦仍在,便怯生生問道:“哥哥,我家姐姐如何竟被帶走了,她會無礙么?”

阿弦不知如何回答。

桐縣西城,有個藥師菩薩廟,因之前戰火流離,來拜祭的百姓也自少了,經年累月,便透出破敗之象,院中雜草叢生,石像歪跌,大殿上蛛網亂結,幔帳碎裂,那高高在上的菩薩像也掉漆敗色,更加無人理會了。

于是這個地方,便成了些乞兒聚集之處。

這日,其他的大小乞丐都出去乞討了,只有個上了年紀的老乞丐,因手腳不便,便獨自斜歪在廟門口的石馬旁邊,趁著天色尚好,敞開棉袍曬日頭。

過午的日色極好,曬得人臉上有些熱辣辣地,身上也略有些發癢。

老乞丐經驗豐富,探出如枯枝的手,在胸口掏來摸去,若是有幸摸出一個虱子,便雙眼放光,忙不迭地放進嘴里,上下牙一懟,發出嘎嘣聲響,十分愜意。

正捉的興高采烈,鼻端嗅到一股香氣隨風而來,老乞丐只當是做夢,瞇起眼睛伸長脖子,只盼這夢遲一些醒來,多聞上一會兒,便是多賺了的。

誰知那香氣越發濃烈,老乞兒睜開雙眼,卻見藍天之下日影當中立著一道人影,因是仰視,那人影顯得格外高大。

乞兒眨了眨眼,才咧嘴招呼:“原來是十八子,你今兒怎么有空來了?”問話間便看見阿弦手中提著若干油紙包,那些香氣自然是從這里傳出來的。

老乞丐早已口水如涌,卻不敢奢望。

阿弦問道:“其他的人還未回來?我帶了好東西請大家伙兒吃。”

原先只想多聞些香氣便心滿意足,如今竟能吃上又肥又嫩的油雞酥鵝,對老乞兒來說,這簡直就是天光乍開,最好的美夢成真了。

于是這個下午,菩薩廟里格外熱鬧,簡直如過年一般。

對比先前千紅樓中的情形,當真是半邊歡喜半邊憂,幾家歡樂幾家愁。

聽聞連翹是直接被帶去府衙,原先阿弦想去府衙打聽,然而在府衙門口徘徊半晌,終究未曾入內。

袁恕己竟想到派人暗中跟蹤,陸芳跟吳成自然也都聽見了她逼問連翹的那些話,倘若袁恕己問為何她會知道是連翹將血衣放進包袱的,她將如何回答?

難道就說——“我看見的?”

且不論袁恕己信不信,有關自己這些匪夷所思的“本事”,阿弦卻是打心里頭不肯提起,更不想因此節外生枝。

另外,阿弦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若入內見了袁恕己又要說什么。

如果她并沒看見小麗花臨死之前那幕,如果沒看見連翹親手將血衣塞進包裹,那么她或許還可以為連翹一爭,可是她的心里已經開始懷疑連翹就是殺死小麗花的真兇,尚有什么立場去為她求情?

倘若一言不合,反弄巧成拙,到時候后悔就已經晚了。

因又想起那個女聲幽咽哭求“不要插手”的話,阿弦總覺著自己做錯了什么、或者將要做錯什么。

在這進退維谷之時,阿弦越發想念陳基。

當初陳基在桐縣的時候,一切都有他在,遇上為難的事,他出頭解決,阿弦自己拿不準的,他給出謀劃策,有陳基在,阿弦自覺無往不利,雖于世道混亂,生存艱難之中,也自有一番樂趣。

只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阿弦發呆的時候,旁邊一個光頭圓圓的石佛像,佛像有張極圓的臉,圓潤的肩,坐姿、通體都甚是圓滑,只有雙眼彎彎地如一雙弦月倒扣,顯得喜氣洋洋。

不知這俗世里有什么好光景,竟惹得石佛喜歡如斯。

阿弦眼帶羨慕地看著佛像,卻聽到嚓嚓地腳步聲響,她回過頭來,見小乞丐安善手中舉著塊米餅,邊啃著邊走近阿弦。

阿弦因時常來接濟這些乞兒,彼此認得,見這孩子衣衫襤褸,臉上雜灰帶塵,雖舉著餅,并不狼吞虎咽,反而小口小口地吃,仿佛很不舍得立即吃完。

阿弦心生憐惜:“怎么不快些吃,那邊還有。”

安善搖搖頭:“我已經領了兩塊餅。”說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上那破爛的兜子,又自顧自道:“這塊兒是要留著給小典的。”

阿弦自忖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隨口問:“小典是誰?”

安善說:“是之前忽然來的一個孩子,身上好多傷,幾乎要死了。”

乞丐素來在街頭奔走,車行馬舞,不免有些磕碰,阿弦只當他口里的“傷”指的便是意外傷痕,便道:“那現在好了么?我方才怎么不曾見到?他是在外頭還沒回來?”

小安善道:“他已經不見了四五天了。”

阿弦皺眉:“不見了?”

安善乖巧地點點頭,又小心拍拍衣兜:“所以我給他留著餅,等他回來吃,他一定會很高興。”

阿弦因惦記連翹之事,無心久留,見眾乞都分了吃食,正欲起身離開,小乞兒忽又自言自語:“只盼小典不要給大惡人捉到才好。”

阿弦腳下頓住:“你說什么大惡人,有人為難你們?”

安善搖頭:“是小典說的,說大惡人折磨他,還讓我們也小心大惡人。”

雖是太陽底下,阿弦的心頭仍是冒出一股冷意:“你……你是說,小典身上有傷,但那些傷,是大惡人……”

安善道:“是啊。小典的一條腿都斷了。”他彎腰,竭力在腳踝處比劃著,“這里,斷了,刀子割斷的。”

阿弦后退一步,不知為何眼睛里有什么涌出來:“你……那大惡人是誰?”

小安善眼中透出幾分懼意:“小典沒說,他、他很害怕。”

阿弦的呼吸亂了,她竭力平靜了會兒,才俯身握著小乞兒的肩膀,認真地叮囑道:“如果小典回來,你就來找我,我會幫你們對付大惡人的,記住了?”

孩子的臉陡然明亮起來:“真的?”

阿弦伸手:“一言為定。”

安善忙彎出小指,兩個人認認真真勾了手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了菩薩廟,先前因眾人飽食帶來的短暫快樂早已經蕩然無存,阿弦長吁了口氣,心頭如壓了兩座大山。

晚間,阿弦依舊來到老朱頭的食攤上,同他一塊兒拾掇收攤。

倒春寒的夜,冷的透骨,老朱頭道:“這老爺天可也是發了脾氣,都開了春了,這仍是要凍死人呢。”

嘆了一句,并無回音。

老朱頭轉頭,見玄影在兩人之間快活地竄動,阿弦卻耷拉著腦袋,置若罔聞。

老朱頭道:“瞧你這垂頭喪氣的模樣,難道是為了千紅樓里那紅姑娘被帶去府衙的那件兒?”

阿弦悶悶嗯了聲。

老朱頭道:“當年陳基在的時候,同那女子勾勾搭搭,如今她殺了人,被拿了去,你該拍手稱快才是,怎么反而這幅頹喪嘴臉?”

阿弦愕然之余哭笑不得:“聽了您的話,我忽然后悔沒親手押送她進大牢了,那樣我必然要高興的竄天。”

老朱頭哈哈大笑:“你不如竄到那月亮上去,讓玄影這小畜生每天晚上對著月亮上你的影子嚎啊嚎的,卻只能眼巴巴看著,豈不有趣。”

玄影聽見叫自個兒的名字,頓時興奮起來,果然“汪”地叫了聲,往前如箭似的竄出,蹦跳撒歡。

老朱頭感慨:“你瞧瞧,這畜生就是畜生,明明我罵它呢,它反而撒起歡兒來,改日我把它賣給那販香肉的鋪子,它……”

阿弦忌諱聽這些:“伯伯!”

老朱頭適時停口,又怕阿弦不快:“不過是個玩笑,我看你實在太疼它了,趕明兒我跟它之間要死一個,你多半也是撇下我。”

阿弦笑道:“這個您放心就是了,玄影淪不到被人救的地步。”

老朱頭正覺感動,猛地回神:“呸,你拐著彎兒罵我不如一條狗呢?”

給老朱頭一番打岔,阿弦才略放松了些。

老朱頭覷著她的臉色:“不過話說回來,我雖然覺著那紅姑娘有股狠勁兒,是個能干出殺人放火勾當來的,但若說她會殺害樓里的同行姑娘,我還是不大信的。”

阿弦先打量了一番,確認左右無人,才低聲道:“但小麗花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是她在身邊,是她握著刀,而且她又用血衣嫁禍王甯安,若不是做賊心虛,何必這樣?”

老朱頭想了會兒,低低笑道:“你呀,畢竟年紀小,沒經歷過事兒,你沒見識過這世間那些稀奇古怪情理不通的詭異故事呢。我問你,你果然‘看見’了連翹握著刀?”

阿弦道:“千真萬確。”

老朱頭道:“那么,你可看見她殺人了?”

在阿弦看來,自己見到那一幕,時機那樣玄妙,幾乎已足以證明連翹殺人了,如今老朱頭這句卻另有所指。

老朱頭放下挑擔:“你看仔細了。”

阿弦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老朱頭卻對著前頭的玄影打了個唿哨。

玄影聽見主人召喚,忙調頭飛奔過來。

黑暗的長街上,遠遠地有個過路人發出一聲銳叫,似受了驚嚇。

老朱頭屈膝,玄影便直撲到他懷中,狗嘴湊在他的脖頸上,趁機舔了口。

遠處那人遲疑著又站了片刻,終究去了。

阿弦依然懵懂,老朱頭早踢開玄影:“還不懂么?你我心知肚明,玄影在跟咱們嬉戲,”他重新挑了擔子:“但是對方才那過路人來說,見玄影來勢兇猛,還以為畜生要傷人呢。”

起初聽了這句,平淡無奇,但再三品味,便如醍醐灌頂。

府衙,書房。

袁恕己抬眸看著眼前的人:“這么晚了,你來做什么?”

阿弦一路疾奔而來,竭力定神:“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想要立即稟告大人:連翹姑娘并非殺人真兇,甚至……王甯安也不是。”

袁恕己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那誰是真兇?”

櫻唇輕啟,只三個字:“小麗花。”

豳州軍屯的統帥蘇柄臨,底下屯兵五千余人,駐扎在豳州百里之外的新鎮。

所謂“兵屯”,便是指戰時作戰,閑暇無戰事的時候,士兵們就如同百姓一樣種田耕作,也可成婚生子,繁衍生息。

軍屯的存在,讓軍隊可以就地自給自足,軍需供應上不必一味依賴朝廷撥放,因此兵員充足,兵力也能得以保障,十分便宜。

雖然士兵們來自地北天南,但一旦在軍中成婚,便似有了家一樣,軍屯就如管理有序的城鎮。

但這也需要一個英明能干的統帥才成。幸而蘇柄臨年逾六十,卻是個老當益壯極有經驗的將帥,自從他在豳州屯兵,才將豳州原本流寇四竄互相毆斗擾民的場面鎮壓下去。

最近卻出了一件令蘇柄臨惱怒的事,他所信任看好的一名年青副將,逃走了。

袁恕己也有些震驚,“逃兵”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視為奇恥大辱,又因為之前連年征戰,許多百姓被急招入伍,不免有些不適,曾發生過大規模逃逸的情形。

為杜絕這種行為,朝廷對逃兵的懲罰十分嚴厲,逃走的士兵若被追回,重則斬首,除此之外,連帶其家中也要受到連累。

雷翔道:“何鹿松是蘇將軍的同鄉,且為人機警能為,所以蘇將軍很是青眼,去年才在蘇將軍的主持下跟本地一名士紳之女完婚,六天前,他忽然失蹤了,人說是逃回了南邊的家鄉。”

袁恕己道:“既然有蘇將軍為靠山,他在軍中前途無量,怎會選擇逃走自毀前程?”

雷翔道:“我也是這樣想,蘇將軍因此氣得舊傷都犯了,四處找尋都找不到,蘇將軍雖然不言,但至今未曾發通緝信令,只因一發此令,再也無法挽回了……何鹿松真是辜負了將軍一番期望啊。”

袁恕己皺眉:“那你為何要討十八子?”

雷翔重重一嘆,道:“這話我也只敢跟你說,我總覺著何鹿松不似自己逃走了。”

袁恕己點頭:“若他真得蘇將軍青眼,便不會是個愚笨不堪的人,只怕另有內情。”

雷翔愁眉不展:“但軍中人人傳言他是逃了,蘇將軍臉上無光,更不肯聽底下人勸解……至于你這里的十八子,其實我早就聽說他的名頭,這幾日在城內坐鎮,明察暗訪,也得知了他不少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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