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城,福滿客棧。
季燕然坐在前廳,面前擺著一盞微燙熱茶,冒出裊裊白煙。
脫離了那風呼雪嘯的極寒苦地,他反而有些不適應這人間院落,連墻角里的一聲犬吠,都聽得分外稀罕。
“王爺。”阿福站在旁邊伺候,又好奇道,“那山上當真發生了這么多命案所有人都死了”
“往后有空了,我再細細同你說。”季燕然問,“你們呢,在山下日子如何”
阿福老實答道“挺好的,大家就按照王爺的吩咐,無論岳家怎么安排,只管順著他們便是。”
在季燕然前往縹緲峰后,岳名威親自出面,將王府的隨從與風雨門弟子一起遷挪到了一處大院里,日日好酒好菜招待著,三不五時還會請來戲班子唱戲解悶,大方慷慨得很。而對于天邊那陰沉沉的不散黑云,只推說再過半月就會放晴,到那時再上山接人,也不遲,讓大家稍安勿躁。
季燕然打趣“聽起來倒是逍遙快活。”
“逍遙什么啊。”阿福抱怨,“我可天天都在牽掛王爺,岳家酒菜擺得再好,也食不知味。”
季燕然又問“那風雨門的弟子呢”
“他們挺安生,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練功。”阿福道,“就是話不多,不熱情。”
“或許是嫌你話太多,所以懶得搭理也不一定。”季燕然放下茶盞,“好了,有人來了。”
阿福收起笑容,疾步上前掀開門簾。
來人是一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著一套錦緞成衣,卻不像財主富戶,反而像是帶兵將領,看著分外精干結實。
“蕭王殿下。”他爽快抱拳,朗聲笑道,“別來無恙啊。”
季燕然嘆氣“原來是你。”
對方名叫周明,原是大梁名將周九霄的副將,也算輔佐先皇立下過卓著戰功,在朝中曾顯赫一時。只是這人啊,若太過得意,就容易忘形,新皇初登基時,朝中本就局勢微妙,人人夾著尾巴尚嫌不夠低調,偏偏周九霄的獨子囂張不減,在同一天內鬧市縱馬、強搶民女、毆打老者,還險些燒毀了一座酒樓,百姓怒不堪言,紛紛涌去衙門告狀,眼看事情越鬧越大,周九霄不知是吃錯了什么藥,竟還想著要靠行賄遮掩,最后被朝中死對頭抓住把柄,連帶多年收集的罪證一起,上了一道折子。
這對金鑾殿上那位根基未穩,正謀劃要收回兵權、殺雞給猴看的新皇來說,無異于瞌睡有人遞枕頭,豈有放過之理。于是當天就頒下圣旨,將周九霄從二品大員直降六級,最后索性貶為庶民,套上鎖鏈全家充軍,連夜送往極南瓊島,周明與他沾親帶故,自然也未能幸免。
季燕然道“正月十五夜里,月州驛館離奇起了一場大火,人人都說周家老小俱已葬身火海,現在看來,是早有計劃”
“我與叔父自然要活著。”周明坐在他對面,“而且還想同王爺一起活著。”
季燕然一笑“你是朝廷要犯,本王是兵馬統帥,如何能相提并論”
“王爺別忘了,我也曾是兵馬統帥,一樣為了江山出生入死過。”周明咬牙,“可后來又如何武兒只是不慎傷了幾名平頭百姓,這芝麻綠豆大的錯處,若非皇帝有意為難,又哪里至于毀了周氏滿門”
季燕然吹了吹杯中茶水,漫不經心道“所以周副將此番,是跑來找我訴苦伸冤的”
“王爺是聰明人,何必和我兜圈子。”周明放低聲音,“從古至今,誰家帝王能容忍兵權旁落,只怕周家的昨天,就是王爺的明天。”
“周副將說笑了。”季燕然靠在椅背上,閑閑調侃,“我可沒有二十來歲又慣會仗勢欺人的大胖兒子,成天騎著高頭大馬在沐陽街上橫沖直撞,踩死百姓又賴在爹頭上,到哪里去找抄家之禍。”
“王爺是沒有兒子,卻有大梁八十萬精兵。”周明并未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而是繼續道,“這些年大梁百姓人人都在說,黑蛟營不認皇上,只認蕭王。”
“想必在百姓這份瘋傳里,你周家也出力不少吧”季燕然嘖道,“本王前陣子還在納悶,耳畔烏泱泱一片雜音,究竟是哪里來的流言蜚語,原來癥結是出在這里。”
“只是稍作提醒罷了。”周明并未否認,“這些年王爺屢立戰功,在軍中威望日盛,骨子里又流著大梁正統王室的血,皇上天性多疑擅妒,在漠北動亂匪患橫行之時,自不會碰率軍大將,可現如今邊境已固,王爺不妨猜猜,眼前這安穩日子還能過多久”
“周副將。”季燕然放下手中茶盞,湊近看著他,“你該不會是想攛掇本王,同你一起謀逆篡位吧”
周明卻問“王爺意下如何”
季燕然提醒“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王爺手握重兵,又自在囂張慣了,在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無拘無束,只怕早已成了他人眼中釘。”周明發狠,“若不及時醒悟,只怕腦袋遲早要掉。”
“這話還真是不客氣。”季燕然坐回去,“既如此,那我也問一句,你們該不會覺得在雪山上建一棟房,再關起門來殺幾個人,本王就會乖乖聽話吧”
季燕然譏諷“將軍人在山下,對山上發生的事倒是一清二楚。”
“王爺天生戰神,不過算計心眼與朝中那位比起來,像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周明暗示,“只怕將來絕非對手。”
季燕然轉了轉手上扳指“那將軍有何建議”
“王爺有兵權,主子有謀略。”周明道,“倘若聯手合作,定能所向披靡。”
“主子”季燕然看向他,“那是誰,你叔父周九霄”
周明笑道“王爺若想知道,主子此時正在望星城內,一去便知。”
望星城地處中原,是大梁最繁華的城池之一,也是自王城南下出海的必經之路。
周明繼續道“倘若王爺還要繼續舉棋不定,那佛珠舍利,只怕就要遠赴南洋異邦了。”
“哦”季燕然道“舍利也在望星城”
周明許諾“只要王爺愿前往一敘,無論將來能否合作,主子都會將舍利雙手奉上,以表誠意。”他一邊說,一邊從袖籠出取出一枚金絲蓮花托,正是失竊舍利的底座。
季燕然繼續問“那前往望星城后,要找何人”
“到時自會有人接應。”周明試探,“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話音未落,門外卻傳來一聲竄天的信號聲,拖著尖銳尾音在半空噼啪炸開。
街頭小娃娃只當是過年煙花,還在鼓掌盼望再來一個,周明倒是臉色一變,那是他所熟悉的暗號,說明事情有變。
季燕然挑眉“周將軍,慌什么”
周明顧不得再與他說話,拔腿就往外走,門簾一掀,外頭齊刷刷的一排寒光刀劍。
“我家王爺還沒問完話呢,你跑什么”林影嘴里叼著半串糖葫蘆,不耐煩道,“進去”
周明心知不妙,再一看,院中還五花大綁跪著三人,嘴里塞著破布,全是自己的下屬,見到周明后,都“嗚嗚呀呀”掙扎起來,其中一個好不容易才將布團吐出,驚慌失措道“周爺,暮成雪剛剛單挑拆了岳家鏢局,還把岳名威給殺了,腦袋就丟在大街上。”
周明臉色一白,轉身看向廳中的人。
“望星城。”季燕然笑笑,“是將軍帶我去,還是本王自己去”
“暮成雪沒死。”周明驚愕道,“云倚風也沒死”
“除了你的棋子,其余人都不用死。”季燕然道,“只是可惜柳姑娘,本王的貿然出手,反而害她沒能在臨終前,親手殺了金煥。”
周明聽得茫然,不解他這番話是何意。
季燕然用食指叩叩桌子“將軍算計旁人的本事,看來也不怎么樣,嗯”
周明呼吸粗重“山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明顯是一個圈套,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踩了進來。
“柴夫、小廝、祁冉、金滿林,還有金煥,你的人按照你的安排,全部死了。”季燕然道,“我原本不明白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過現在倒是清楚了,是想利用這一樁一樁的無頭懸案,讓本王意識到自己只會打仗,卻不懂算計,將來萬一與皇兄起了沖突,只有死路一條,從而考慮與你們合作再或者,萬一本王表現得太過臨危不亂,第一時間就找出了兇手,你們是不是還想干脆炸了賞雪閣,好提前掃清謀逆路上的障礙不過無論哪種后果,都無非是忌憚漠北八十萬精兵罷了。”
周明死死盯著他,眼中快要滴血“你是何時發現的”
“小廝腿上滿是凍瘡,祁冉說是因為賭博輸了衣裳,可看顏色又不像舊傷。”季燕然道,“況且兩人既會功夫,那上山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我猜是因為要等其余賓客全部住進賞雪閣后,才好帶人去布下炸藥,所以耽擱了大半天。”
祁家是東北富戶,也經營火油生意,這一行雖來錢卻危險,其他少爺必然不愿意做,只會交給沒資格挑三揀四的祁冉與小廝。
柴夫死在了小廝所埋的炸藥中,而小廝死在了岳之華手里。
“祁冉死的那晚,我一直守在附近,除了柳纖纖,并無其他人出入過觀月閣,而那小丫頭絕非兇手。”季燕然繼續道,“所以只剩兩種可能,對方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絕世高手,比如說被岳名威誘騙上山,故意擾亂我視線的暮成雪,再或者,殺人者根本就在觀月閣內,比如說金家父子,是金滿林干的吧這樣才符合你們的設計。”
“什么設計”周明問。
“讓每一個死人都曾是兇手,讓事情更加亂無頭緒。”季燕然道,“我承認,你們想得沒錯,山上那鬼哭狼嚎的血腥詭異,可比刑房里的嚴刑拷打更能誅心,想來換做普通百姓,早就瘋了。”
周明自知無法逃脫,反而爽快承認“是,金滿林殺了祁冉。”
“為何要讓柳纖纖上山”季燕然逼問,“她與你們根本就沒有關系”
周明狠狠道“她就是個瘋子。”原以為只是個暗戀云倚風的丫頭,想著強攔反而容易惹人起疑,又覺得即便上了山,也無非是亂中添亂,正好看看季燕然會如何處理,卻不知竟是別有目的。
“是,她瘋了。”季燕然聲音中隱隱有些怒意“她是被金家父子逼瘋的。”
剛開始的時候,在柳纖纖身上的確有太多疑點,對云倚風毫無理由的愛慕、從未取下的易容面具,對金家父子時而體貼,時而又難掩厭惡,還有在每次兇案發生時的鬼神之語,都不像是為了要解決問題,反而更像是在添油加醋,往謎團上再籠一層云霧,俗稱,攪渾水。
云倚風曾對季燕然說過,她似乎根本就不想下山。
所以在玉嬸中毒時,兩人便極有默契地,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柳纖纖身上,假意沖出飄飄閣,實則守在暗處,果然看到了對方拔刀行兇。
“我后悔了。”季燕然一字一句道,“就該讓她殺了金煥。”
當時以為柳纖纖也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才會出手阻攔,卻沒想到金煥竟會毫無征兆地、瘋了一般撲過來殺她。
當時季燕然正站在柳纖纖身后,在極短的時間里,他掃見了金煥眼底閃過的一絲殺機,立刻意識到對方是在裝瞎,背后或許還有更多秘密,于是當機立斷,暗中在她背上按下一掌,打散了金煥的奪命內力。
柳纖纖被當場震暈,云倚風也順理成章,帶著她的“尸體”離開了小院。
當夜,在玉嬸廚房的小隔間里。
云倚風在水杯中化開藥丸,小心翼翼替她灌下去。
“咳”柳纖纖悠悠醒轉,在看清兩人后,布滿疤痕的臉先是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雙眼噙淚,憤怨道,“為何要攔著我報仇”
“姑娘先前只說喜歡我,可沒說過什么報仇之事。”云倚風繼續喂她喝水,“一聲不吭就跑出來殺人,我們自然要攔。”
柳纖纖試著動了一下,覺得周身刺痛,只得又癱軟回去。
云倚風放下水杯“姑娘應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吧這些年為了練功,碰了不該碰的毒蠱,早就五臟俱損,回天乏術,溯洄宮并無如此邪門的功夫,你到底是誰”
柳纖纖頹然地閉著眼睛,不肯說話。
“毒已滲入肺腑,此番又受了內傷,恕我直言,姑娘怕是撐不了幾天。”云倚風繼續道,“連走路都困難,要如何去殺金煥”
“那是因為”柳纖纖咬牙切齒,原想怒罵兩人多管閑事,卻不慎牽動傷處,又咳嗽了大半天。
“說說看。”云倚風替她拍背,“若真有大仇,我向姑娘保證,定會讓他血債血償。”
聽到這句話,柳纖纖猛然抬頭“當真”
云倚風保證“風雨門答應的事情,從未反悔過。”
“好,我說,我說。”柳纖纖用力吞咽了一下,將所有血腥與痛楚都強壓下去,臉色漲紅道,“我叫莫小雨,水遙城莫家那被金煥退婚的小姐,就是我堂姐。”
金莫兩家的婚事,是多年前就訂下的,原是門當戶對,后頭金家卻攀上了岳家鏢局,逐漸富貴顯達起來,在對待未來的親家時,更順理成章多了幾分傲慢。那年上門商議婚事,父子二人在席間多喝了幾杯酒,回房后昏昏沉沉,又吃多了參茸補藥,一時血氣上涌,竟將無意中路過的莫小雨拉回房中,以為只是個丫鬟下人,生生輪著糟蹋了。
出了此等丑事,莫家自然如雷轟頂,莫老爺迂腐又怕事,不敢與金家鬧翻,便轉頭與自家弟弟商量,要他將莫小雨許給金煥做妾雖說傳出去一樣讓人笑話,可事已至此,還能有什么辦法
憶及這段羞辱往事,柳纖纖、或者說是莫小雨,含淚恨道“那時連我娘也來勸我,哭著說若我不肯,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云倚風皺眉,輕聲安慰“姑娘若不想說”
“我說門主聽完、聽完才能幫我討公道。”莫小雨激動地打斷他,又平復了片刻氣息,方才繼續道,“我不想嫁,更不想死,于是就逃了,一年后,我聽說堂姐嫁了旁人,幾位哥哥也成親了,他們過得很好,體面極了。”
不體面的只有自己,為了報仇,拜了一個魔教妖女做師父,學了一套厲害的蠱毒功夫,導致容貌俱毀,五臟受損。
“可我不后悔,只想著早日報完仇,才好安安心心去陰曹地府。”莫小雨道,“那真正的溯洄宮柳纖纖,是被掌門慣出來的,單純得很,我假裝自己是被火燒傷的可憐人,她也信了,還同我說了許多自己的事情。”
云倚風問“柳纖纖人在哪里”
“我把她打暈了,藏在肖家鎮的老孫家里,師父替我看著她,說好事成之后,就送她回蒹葭城。”莫小雨眼底悲涼起來,“我易容成她,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因為我先前同她是一樣的,天真爛漫,不諳世事。”
云倚風拿過手帕,小心替她沾去了嘴角鮮血。
“混上山后,我一直在找機會,那父子兩人警惕至極,連吃飯都要驗三遍毒。”莫小雨道,“直到地蜈蚣出來搗亂的那天,我聽到動靜,就又趁機去了觀月閣,發現金煥不在,而金滿林竟然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全身冰涼,已經死了。”
季燕然與云倚風對視一眼,先前只是推測,現在看來,莫非金滿林當真早已中毒身亡
未能親手殺死這老淫魔,莫小雨心中恨意滔天,舉刀狠狠將他的頭顱斬斷后,又想起金煥還活著,自己不能過早暴露,便趕忙離開觀月閣,恰好在花園里碰到了暮成雪。
云倚風道“所以你就靈機一動,假裝與他糾纏,故意引他傷了你,從而洗清嫌疑在聽地蜈蚣說出有辦法下山后,又擔心金煥會就此逃脫,索性半夜冒險溜出去,砍了那些藤蔓”
莫小雨垂下眼簾“是。”
“今日真是對不住姑娘了。”季燕然嘆氣,對她道,“先好好在此養傷吧。”
“我養不好了。”莫小雨搖頭,覺得肺腑又隱隱劇痛起來,“師父也說,我活不過三月,現在看來,怕就是今晚了。”
云倚風遲疑片刻,問道“除了金煥,姑娘可還有何心愿”
莫小雨搖頭,粗喘著說“沒有,我想殺他,我、我只想殺他,哪天他若死了,還請門主燒一封信告訴我。金煥金煥,他方才瘋了般想殺我,他怕是已經認出我了,我腕上有一大片胎記,他們父子二人知道,我平日里都是小心遮著的,不曾想他竟是裝瞎,呸”
云倚風想說話,卻被莫小雨打斷,她拼盡全力道“還請二位將我的尸首擺在后院里,我身上有莫家女兒的莫字蓮花刺青,云門主既提過水遙城退親一事,他多疑謹慎,一定怕這刺青會暴露我的身份,引出他的丑事,便會想辦法毀了它。”
“我相信姑娘所說的所有事。”云倚風道,“何必要”
“要,我要變成厲鬼,血肉模糊最好,日日跟著那惡人”莫小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表情猙獰,“門主云門主答應”她嘴里不斷涌出鮮血,還沒來得及說完最后一句話,頭就向前無力垂下,徹底咽了氣。
而金煥也果然如她所料,第一時間就去毀了尸首。
回憶消散,季燕然揉揉眉心,見天色已黯,便叫來阿福,讓他去給隔壁的人準備晚飯。
阿福答應一聲,快手快腳到廚房點了幾道清淡小菜,與一盅滋補雞湯一起,端到了南邊的客房里。
云倚風道“多謝。”
“這都是我家王爺吩咐的。”阿福幫忙把碗筷擺好,又多嘴打聽,“聽說暮成雪剛才殺了岳名威,也是王爺與云門主安排的嗎”
“與你家王爺無關,是我付的銀子。”云倚風將床上的玉嬸扶起來,對阿福道,“他上山時,身上居然連一張銀票都沒有,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吃我”
阿福嘿嘿道“那倒不是,軍中的賬是老吳在管,想從他指頭縫里摳出銀票,比登天還難。二位慢慢吃,我去旁邊看看那位我聽說他是盜墓賊這人一直睡著沒起床,估計這陣該餓了。”
待他離開后,云倚風攪了攪碗中湯飯,遞給玉嬸道“昏迷了這幾天,胃多少受了傷,嬸嬸得少食多餐。”
玉嬸躺在床上,雖說身上依舊沒力氣,臉色卻還不錯,心不在焉吃了兩口飯,終是忍不住問“那柳姑娘,不是,那莫姑娘,當真命這么苦”
“是啊,是個可憐人。”云倚風道,“不過金煥已死,金滿林也是她親手所殺,勉強算是報了仇,將來還是別做血淋淋的厲鬼了,快些投胎到一個父母慈愛的好人家吧。”
玉嬸問“她殺了金滿林嗎”
云倚風點頭。在發現雪貂的秘密之后沒多久,他就從那小胖團子的身上摸到了一張卷緊的紙條,上頭是金煥的書信,質問對方為何要派人當真殺了自己的父親,那人究竟是柳纖纖、暮成雪,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字里行間悲憤而又惶恐,連字跡都在抖。有了這張情報,再加上柳纖纖的臨終所言,倒不難推斷出整件事情的經過在對方原本的計劃中,金滿林只需要服藥假死,卻沒算到當晚會有地蜈蚣摸上山,攪得整座賞雪閣鈴聲大作、攪得所有人都要跑出去抓賊。當時金滿林已經服下假死藥,金煥若一直待在觀月閣,事后顯然無法解釋,只好也跟著跑了出去,原想做做樣子便是,可偏偏就是他被地蜈蚣一口毒煙噴瞎了眼睛。
玉嬸惶惶道“聽著就造孽。”
“那晚當金煥聽到父親身亡的消息后,以為只是安排好的假死,我當時為了安慰他,恰好又說了一句金滿林尸首完整,他就更安心了。”云倚風道,“我猜他是半夜恢復的視力,所以第一時間就去了回廊看親爹,不料竟是斷首慘狀,一時間悲傷震驚過度,不慎發出了聲音,后又擔心會吵醒我與王爺,索性裝出中邪模樣,抱著腦袋又推又叫,哭了半天。”
玉嬸臉色發白“這些人,都瘋了嗎”
云倚風道“嗯,是瘋了。”
金滿林的慘死,終于讓金煥隱約覺察出整件事情似乎是一個環,許多人都是其中一部分,卻又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死的人越來越多了,下一個下一個會是誰
而當時的云倚風與季燕然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為了保護玉嬸,便讓她服下迷藥,又在脖頸間制造出青紫淤痕,借由暮成雪一句“被人活活掐斷脖子”,徹底打消了金煥的懷疑。
再后來,就是地蜈蚣的自覺消失,以及暮成雪的假死方法是云倚風教的,這位堂堂風雨門門主,不知是從哪里習得一堆裝死的方法,比街頭雜耍花樣還多,逼真得很。
玉嬸想了一會,繼續問“金煥又是誰殺的岳公子呢”
隔壁房中,周明同時開口“那王爺可曾推斷出,金煥是死于誰手”
季燕然道“死了的柴夫。是你們設下計謀,誘他去翻動那堆干柴的吧”
他原以為老張當真只是個無辜的枉死者,直到后來在金煥的尸體旁,發現到了一根極細的線。柴堆里埋有暗器,藏得極精妙,毒刀彈射出后,機關會被后推散架,變成一堆細小廢柴,很難被發現。
云倚風也在慢慢解釋“若沒有柳姑娘這個異數,那按照對方的安排,便會是小廝殺了柴夫,岳之華殺了小廝,金滿林殺了祁冉,金煥喂給金滿林假死藥,最后再由死去的柴夫殺了金煥,金煥死了,裝死的金滿林無人看顧,自然也就真死了,中間缺了一步,所以我猜岳之華是被祁冉殺害之后再藏匿,這樣剛好是一個閉環。”
玉嬸聽得目瞪口呆,半天之后才問“圖圖圖什么”
“對啊,圖什么。”云倚風又替她盛了一碗熱湯,原本想說那人是圖血腥、圖殘忍、圖毫無頭緒、圖迷霧重重,從而順利讓復雜局勢逼瘋季燕然,卻又怕嚇到玉嬸,于是只道,“幕后那人,或許當真是腦子有問題吧。”
門外傳來一聲愜意而又舒坦的呵欠聲,以及阿福熱情洋溢的招呼“這位大盜,您醒啦”
云倚風一笑,對玉嬸道“嬸嬸先好好吃飯,我去外頭看看。”
地蜈蚣靠在圍欄上,還在感慨自己命大,前日在山上一覺睡醒時,旁邊守著的竟然不是冰雹與雪狼,而是江湖第一殺手,雖然兇了些,但至少沒有被拋棄啊,心中自是高興萬分。這陣搖頭晃腦正在美滋滋,轉身就見云倚風出了房間,趕忙嘿嘿諂媚道“云門主,吃飯啊。”
云倚風遞給他一枚剔透碧綠貓兒眼“此番多謝你背嬸嬸下山。”
“云門主客氣,這有什么可謝的。”地蜈蚣心花怒放,又抱拳道,“若沒事,那我就先走了,咱們山高水闊,有緣再會。”這話說得豪情萬丈,真真像是俠客一般,不過走路倒是沒改舊習慣,放著大門不出,硬要翻墻爬樹,背影如山間老猴,一溜煙就消失在了重重疊疊的屋檐中。
季燕然余光瞥見窗外人影,于是吩咐道“先將此人押下去,好好看著,切莫走漏任何風聲。”
“是”下屬領命,將周明拖出了門。云倚風一路目送,還踮腳想看看究竟要關在哪里,卻冷不丁被人捏住了后脖頸,頓時驚得一縮“喂”
“進來”季燕然將人一把拉入房中,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壓,聲音冒火,“給我坐在這里老實交代,為何要擅自改了計劃,那場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倚風覺得自己甚是無辜“不小心的。”
房間里安靜得詭異。
兩人誰都沒說話。
風雨門門主是因為心虛,無話可說。
蕭王殿下則是純粹被氣昏了頭。
過了一會,云倚風主動問“王爺在見到火場之后,可有嚎啕大哭,心如死灰,痛不欲生,悔不當”
季燕然用兩根手指捏住他的嘴“沒有。”
云倚風在縫隙里艱難長嘆。
郎心如鐵啊,蕭王殿下。
季燕然哭笑不得,也沒了火氣,松開手道“那穴道只是做做樣子,發力就能解,況且還有暮成雪在暗處護你。”
當時雖說已經按照金煥的布局,假意中計“殺”了暮成雪,而金煥也已經死了,兩人卻不確定對方是否當真想像煉蠱一樣,讓縹緲峰只剩最后一個人,為免夜長夢多,云倚風便打算自己主動躺平。考慮到山上或許還有別的眼線,甚至連臥房墻上都難保藏著眼睛,兩人也演得挺認真,此時恰好又有一夜暴雪帶出了岳之華的尸體,那這場即將到來的對戰也就更加順理成章起來。
季燕然那一招點穴使得極虛,看似力道十足,云倚風想解卻是輕而易舉之事,只是沒料到會一屁股把蠟燭坐下來后頭一想,扯扯嗓子喊救命,讓對方以為自己早已葬身火海,也挺好,省得還要等季燕然回來,再與他“決裂”打一架。
熊熊大火燃起時,云倚風、暮成雪、玉嬸與地蜈蚣四人,早已趁亂轉移到了隱蔽處。果然,后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同先前預料一樣,岳名威很快就上了山,季燕然也順利清掉轟天雷,給后來下山的人鋪平了道路。
季燕然道“按照方才審訊的結果,其實金煥已經是最后一步,他們并沒有要埋伏殺你,也沒打算挑起你我間的矛盾,只要收到暮成雪的死訊,他們就會上山,倒是白白多演了一天。”
云倚風教他“人在江湖,多小心些總沒錯。”想了想又道“守信譽的殺手就是有這點好處,收銀子便一定會辦事,不管是裝死演戲還是殺岳名威,都做得極干凈漂亮。”
“你即使不付銀子,暮成雪八成都會主動去岳家鏢局算賬。”季燕然道,“堂堂第一殺手,被人騙上雪山,一文錢沒拿到,只白白充當了一回擾亂視線的擺設,傳出去何止丟人現眼。”
云倚風戳戳他“問出對方是誰了嗎那可是個精明人,既不想殺你,就連銀子都不付給殺手,三言兩語忽悠上山,推說過兩天才會有任務,又省錢又省事,又摳門又缺德。”
“只問出了周九霄,他是先帝手下一名大將,后來被革職流放。至于背后還有沒有別人,暫時不好說。”季燕然道,“對方約我在望星城見面,舍利子也在那里。”
“望星城啊,那可是個好地方。”云倚風點點頭,站起來道,“那王爺先忙,我去看看暮成雪,他也該回來了。”
季燕然疑惑“回來他方才派人帶來口信,說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完,就此告辭。”
云倚風瞪大眼睛“就此告辭他走了”
季燕然道“對。”
“那我的貂呢”云倚風五雷轟頂,“我要照顧玉嬸,讓他暫時幫我帶著的那只胖貂呢”
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壓根沒提這件事。”
云倚風“”
寒霧城外官道上,一匹駿馬飛奔疾馳,山風徐徐,拂動白衣男子面上雪紗,眉眼慵懶,姿容無雙。
而在他懷中,正趴著一只銀白雪貂,呼呼大睡,皮毛油亮,心寬體胖。
雪片紛揚,沿途村落里隱隱傳來鞭炮聲。
快到除夕了啊。
夜風寒涼,云倚風獨坐屋頂,輕紗白衣如絮似雪,身上披著璀璨星河。
一動不動,不發一言。
面色冷酷。
季燕然站在院中:“下來。”
云倚風仰天長嘆:“唉。”
季燕然哭笑不得,也縱身躍上屋頂,蹲在他面前安慰:“不就是一只雪貂嗎?我方才去問了周明,他們在山下還養著一大堆,明日我親自去給你挑,想要多少都有。”
“不去。”云倚風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一口回絕,“其余的都兇,我就要那只又胖又軟又能吃能睡的。”
“你都沒看過,怎么就不去了,萬一能挑出一只更蠢的呢。”季燕然耐心哄騙,“走,這里風大,我先送你回房。”
云倚風依舊滿臉哀怨,所托非人啊,非人。
不遠處,吳所思看著屋頂的兩個人,揣手納悶道:“我說小林子,這三更半夜的,咱王爺蹲那兒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佛珠舍利吧,最近也沒別的事情。”林影打了個呵欠,“去睡了,你記得帶我向老王妃問好。”
吳所思莫名其妙,一把扯住他:“等等,我們不是要去望星城嗎?”
林影糾正:“是我隨王爺去望星城,沒有你。王爺說了,讓你親自送云門主回王城,就住在王府里。對了,還有那個叫玉嬸的,等她身子養好之后,你也記得派人來接,再給她置辦些田地與房產。”
老吳:“……”
為什么回回這種老媽子的事都歸我?
云倚風也道:“王城?”
“是。”季燕然關上房門,又倒了兩杯熱茶,“宮里有許多高明的御醫,治療疑難雜癥皆是好手,或許能找到替你解毒的辦法。”
“這樣啊。”云倚風雙手捧住茶杯,低頭小心啜飲一口,剛才被寒風吹到蒼白的臉頰,此時終于泛出一絲溫暖健康的紅潤來,他又問,“當真不要我一道去望星城?風雨門收錢辦差,都要有始有終,既然佛珠舍利還未找到,那王爺即便想讓我當牛做馬,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蕭王殿下手一抖,本就站不穩的良心,又險些被這“當牛做馬”四個字絆了個跟頭。他看著對方那真誠而又無辜的眼神,冷靜道:“對方既想拉攏我,就沒必要因為一枚舍利得罪我,這一路風雪勞頓,云門主身子又不好,還是好好在王府休息一陣子吧,聽話。”
云倚風笑笑:“那也成,多謝王爺。”
窗外依舊在飄雪,不過比起酷寒的縹緲峰頂,此地已經算是隱隱有了春意。
王城,應當會更暖和吧?
云倚風靠在床頭,習慣性地去摸胸前,卻空蕩蕩的,那枚紅玉靈芝也不知掉去了何處。
真的沒有,假的也留不住一個。
還真是沒緣分。
而在他隔壁,季燕然看著懸掛在指間的紅玉雕刻,一樣困意全無。
上回在云倚風床上撿到此物后,便沒有再還給他,否則天天掛在胸前晃,實在看得眼暈。
可貼身收在自己懷里,離良心更近,反而更燙得坐立難安。
季燕然將那玉雕攥回掌心,向后躺回床上,枕著手臂嘆氣。
倘若這回太醫院真能治好,他保證造一個神龕,規規矩矩將那些白胡子老頭都供起來。
兩人皆心事重重,漫長的黑夜也被愁緒拉到無邊。
天色將明未明時,云倚風也將醒未醒,只迷迷糊糊聽到院子里傳來說話與走動聲,卻懶得睜開眼睛,轉身又睡了過去。
林影指揮下屬,正在準備前往望星城的車馬干糧。門外還停了另一架嶄新的豪華馬車,吳所思掀開簾子一看,就見里頭鋪著云錦軟被與熊皮毛毯,連腳墊上都繡滿銀線并蒂花,價值不菲,頓時心疼埋怨:“你說說,這得花多少銀子,而且咱王爺什么時候坐過這種香噴噴的玩意,你老實說,是不是又被車馬鋪子的老板給騙了?”
“這是要去王城的。”林影檢查馬掌釘,“王爺特意吩咐過,要替云門主準備最好最舒服的,寒霧城條件有限,只有這一架看著勉強湊活。”
江湖中人,怎么還講究這個?老吳依舊不贊成,過了一陣,抬頭見云倚風的房門已經打開,便到廚房端了早點送去,想借機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無聊貴公子,踩腳都要踩在金絲銀線上。
云倚風將擦面巾搭回木架,舒服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一頭黑發被風吹得微微散亂,從背影看,腰肢越發細得不盈一握。
老吳在門口生生停住腳步,在西北軍營待了這些年,他所見男子大多虎背熊腰身材高壯,像林影那種王城少爺,在他眼里已經算是瘦弱,卻沒想到還有這種扶風楊柳款,昨晚天黑又離得遠,也沒看清,此時雙眼一晃,險些以為自己摸錯地方,闖進了誰家小姐的閨房。
云倚風聽到聲音,轉身笑著打招呼:“早。”
老吳:“……”
行吧,這身形這樣貌這氣度,想坐一坐繡銀線的墊子,也成。
“閣下就是吳副將吧?”云倚風將碗筷擺好,“這么多我也吃不完,不如坐下一起,對了,王爺呢?”
吳所思也沒客氣,拉開椅子道:“王爺去了衙門,這岳家鏢局一倒,城中難免人心惶惶,官員正頭疼著呢。”
云倚風點點頭,又問:“有什么需我做的嗎?”
吳所思笑著說:“云門主是王爺請來幫忙找舍利的,這安撫地方百姓的事又多又雜,稍有不慎還會出亂子,可不輕松。”
“再不輕松,我也能去做。”云倚風放下筷子,認真道,“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當竭盡全力,為王爺分憂。”
吳所思聽得一愣:“恩重如山?”
“實不相瞞,我身中劇毒多年,原以為時日無多,連后事都安排好了。”云倚風輕聲感慨,“王爺剛找上風雨門時,我本不想接這筆生意,只想安安穩穩度過余生,卻沒想到王爺竟知道血靈芝的下落,還說倘若我肯出手相助,找到舍利之后,他便將此寶物贈與我解毒。”
吳所思越發云里霧里,你再說一遍,什么靈芝?
云倚風笑得溫柔,眸底清澈:“真是多謝。”
吳所思與他對視片刻,心中天人交戰,隱約猜到了自家王爺這個“血靈芝”的真相。
畢竟王府里都有什么藥材,他再清楚不過。
最值錢也無非就是那根三百年的老人參,還因為保存不善,被蟲蠹空了半根。
沉默半晌,老吳盛了一滿碗飯遞過去,又往上蓋了一大片肉。
“來,云門主,多吃點。”
寒霧城中,百姓都在好奇岳家鏢局的事,各種猜測層出不窮,季燕然坐在茶樓里聽了一陣,說是往日舊仇的有,說是丟鏢償命的也有,不過倒是沒人往反賊上猜,勉強算消停。正欲起身回客棧,卻見一個小娃娃捏著一把五彩線跑上來,還有些木雕與花發卡,嘰嘰喳喳吵鬧得很。
季燕然招手叫他過來:“賣嗎?”
“賣呀,賣的,我爹是李貨郎,我就是給他幫忙的。”小娃娃踮起腳,把手里的東西舉高,“客人你看看,都是好東西。”
他奶聲奶氣,又一本正經,茶客都被逗得笑起來。季燕然從他手中抽走一根紅線,又遞過去一錠碎銀,“多謝。”
小娃娃只收過銅板,沒見過這么大的銀子,半天也沒算清楚要找多少錢,抬頭卻見那買紅繩的客人已經下了樓,于是趕忙將腦袋擠在欄桿空隙里,大聲謝道:“那個是從月老廟里求來的,很靈哦!”
周圍鬧哄哄的,季燕然也沒聽清楚,他回到客棧,將那紅玉靈芝上的斷繩拆掉,重新系了新的上去。
吳所思在外頭敲門:“王爺。”
“進來。”季燕然收起紅玉靈芝。
“車馬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能出發。”吳所思問,“王爺打算何時動身?”
“一個時辰后吧。”季燕然道,“讓林影來見我。”
吳所思道:“我還有件事要問王爺。”
季燕然點頭:“你說。”
“血靈芝是怎么回事?”
屋內詭異安靜。
老吳痛心疾首:“王爺你說說,你說說你,怎么能拿這種事騙人呢?人命關天啊,那云門主像是真信了,日日夜夜都在盼,張口救命之恩,閉口大恩大德,一邊咳嗽一邊還說要給王爺當牛做馬,到最后連眼睛都紅了,這他娘的誰忍心看?”
季燕然聽得腦中嗡鳴,伸手一勾:“過來。”
老吳趕忙將腦袋湊近。
“派一隊人去迷蹤島,找神醫鬼刺給本王問清楚,那血靈芝到底是什么玩意,哪里才能找到,以及云門主的毒究竟是因何所致,一有消息速來回稟。”季燕然道,“至于王城那頭,你也與御醫好好替他看看,若真能將人治好,我算你立軍功。”
老吳實打實道,這軍功怕不好立,風雨門門主都打探不到的消息,找不到的解藥,旁人如何能有辦法?
“那也把血靈芝的事情給我瞞好了!”季燕然命令,“還有,將來到了王府,將紅珊瑚和王羲之的《平安帖》都送給他,或者干脆將珍寶庫打開,相中什么只管拿,皇兄那兒有什么西洋南洋的稀罕貨,也統統給他弄過來,聽明白了?”
吳所思聽得牙疼,心想,看吧,這人果然還是不能說謊。
家底子都要搬空了。
隔壁房中,云倚風也已收拾好了包袱,正在同風雨門的弟子說話,看到季燕然進屋,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王爺準備何時出發?”云倚風問。
“現在,林影已經在院中等了。”季燕然把紅玉靈芝遞給他,“在賞雪閣時撿到的,替你換了根新的掛繩。”
“原來在這里,還以為丟了。”云倚風笑,接到手中重新戴好,“多謝王爺。”
季燕然又道:“早上抽空去雪貂群里看了一圈,的確都兇得很,你想要那只胖的,等下回見到暮成雪,我們再搶回來。”
云倚風提醒:“那可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
季燕然替他拉高披風:“本王還是大梁兵馬統帥,仗勢欺人這種事,我來做。”
云倚風想了想,贊成:“有道理,那就這么說定了。”
“到王城之后,有什么事都只管找老吳。”看他笑,季燕然也跟著嘴角一彎,“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云倚風點頭:“王爺也是。”
天邊云霧繚繞,山間馬蹄聲疾,季燕然與林影一道,晝夜不休率眾趕往望星城。
而在另一條官道上,云倚風也正躺在那又香又軟的大馬車里,手邊擺著點心與香茶。
“駕車時注意石頭,盡量平穩一些,小心別顛了云門主。”老吳在外頭指揮,“來來來,大家走這邊,我們今晚歇在童家鎮,東北風雪大啊,又冷,可不能睡在野地林子里。”說完又親自鉆進馬車試了試溫度,看要不要再加個炭火爐子。
風雨門弟子跟在后頭,面面相覷。
這蕭王府的待客之道,會不會過分熱情了些。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