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瑤光(全集)_wbshuku
站在銅鏡前,我細細端詳著鏡中身著大紅喜服,化著新娘妝的自己,當真是眉似遠黛,眼如新月。那一襲五彩繡花大紅喜服流光溢彩,點點行行,果真是漂亮得令人挪不開眼去。
轉身看向一直放在桌上的那一碗親手所做的生餃子,每一只都彎彎圓圓,如笑口一般,讓我忍不住從心底涌上一絲甜意。餃子共九只,喻意長長久久,取個好兆頭。
“夫人,婚禮要開始了。”有婢女走進房來,笑著道。
我抬手放下呂布所贈的紅蓋頭,由著那婢女扶我出門,因為董卓雙親不在,我又因為時空差的關系,父母不在身邊,因此就省略了醮子禮和送贄禮這兩樁,直接進行婚禮。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那扶著我的婢女仿佛有所顧忌一般,只是遠遠執著我的手,不敢靠近我半步,但喜悅沖昏了我的頭腦,一時竟是沒有多想。
走出了院子,蓋著蓋頭的我只能任由那婢女扶著,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往前走,從我的院子到主院是三百二十步,進主院右拐三步,踏上了那條五彩石子鋪成的小路,直行一百三九步,再左拐……
笑鬧吹奏聲已經近在耳邊,我的嘴角也愈發地彎起:“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隨著腳步緩緩向前,我小聲地數著。
有沒有試過這樣細細地數著腳步走向自己的幸福?我想丈量一下,我距離幸福有多遠。
“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啊,”輕呼一聲,有人撞上了我,紅色的蓋頭輕輕一顫,緩緩從眼前滑落,我忙伸手接住,眼前的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
“夫人?”那婢女似乎嚇了一跳,松了手。
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門口:“一百一十五。”輕輕念出口,我沒有去看倒在我腳邊的醉鬼,而是直直地看向大堂內的董卓。
他穿著一身大紅喜袍,一向微亂的長發一絲不茍地束起,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唇角忍不住地上揚。我見過他野心勃勃的心機,見過他對敵人的不留余地,見過他殺人時的毒辣狠絕,也見過他對我的無條件寵溺,但從未見過現在這樣的他一身紅袍襯得他風姿卓絕,長發高束,眉目朗朗,沒有一絲陰霾,仿佛整個人都明亮了許多,眉眼之間有著與我一樣的神情。
我相信,那叫做幸福。
你相信么,幸福的表情出現在那個名叫董卓的男人臉上?
“嘿嘿,兄弟當年我說這女娃娃是你養著的小媳婦,還不承認,被我猜中了吧!”一旁,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走上前一拳敲在董卓的胸口,豪爽地大笑。
我細細一看,大堂之內大部分是羌胡人,剩下的便是董卓軍中的將士了。董卓在涼州的名聲一向不大好,我們又是剛回來沒多久,為了不使婚禮冷清,董卓便將以前的羌胡朋友和軍中的將士都拉了來,濟濟一堂,熱鬧得不得了。
董卓拍了拍那大漢的胸口,大笑起來:“算是你說中了,回頭請你飲酒賠罪。”
“飲酒沒問題,只是兄弟,下回可別這么打扮了,弄成跟個文人似的清秀,我都不敢認你了!哈哈。”那大漢毫不客氣地取笑。
董卓也不翻臉,只是徑自大笑。
“你懂什么啊,難道像你這副絡腮胡的德性,豈不嚇壞人家美嬌娘,是也不是?啊?哈哈。”旁邊有人起哄道。
眾人聞言,皆大笑起來。
我也止不住地笑,正準備舉步踏進屋子的時候,卻發現剛剛倒在我腳邊的那個醉鬼壓住了我的腳。
抬了抬腳,他卻仍是沒有反應。心下微微納罕,用力一抬腳,那人卻是被我踢得翻過身去,面部朝天,仍是一動不動。我低頭一看,笑容一下子僵在唇角,那個人,紫青著面孔,竟已是七竅流血,氣息無全了!
心下頓時一陣發寒,有種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那個人是怎么死的?剛剛還好好的,為何一撞到我便一命嗚呼了?
回頭看時,剛剛扶著我的婢女早已蒼白著臉,退到院子里去了,離我遠遠的。雖然府里的婢女大多是為了大婚而臨時雇傭的,但我都見過,基本都認得,可是眼前這婢女,我竟是越看越陌生,完全不記得府里有這么一個婢女了。
偏偏陌生之中,又帶著幾分奇異的熟悉感。
“你是誰?”看向她,我冷聲問。
那婢女瑟縮了一下,沒有回答我。
“小姐,你怎么站在門口不進去?”樊稠的聲音冷不丁地從門口傳來。
我回頭看向他,心里隱隱捉到一些蛛絲馬跡,卻又想不真切,只得指了指腳邊已經七竅流血的尸體:“這人死了。”
“什么?”樊稠聞言微微一驚,忙低頭去看。
我心里疑竇叢生,抬頭四下張望著,希望看到某個人的身影來證明我的猜測,可是卻一無所獲。正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卻突然注意到了站在院子里,距離我不算太遠的那個婢女,心里陡然升起的念頭讓我的不安加劇。
抑制住心底的不安,我看著她冷笑了一下,佯裝腳下一軟,便要跌倒在地,站在一旁的樊稠注意到我要倒下的身子,忙抬手來扶我。
一切仿佛冗長的慢鏡頭一般,倒下的那一刻,我緊緊盯著那婢女,我在心里祈禱,我希望一切都只是我的疑心太重,我希望那個人的死純屬偶然,跟我沒有任何關聯……我希望她不要出手……
可是,眼前銀光一閃,一枚薄薄的暗器從樊稠的手背上擦過,留下一道血痕。樊稠吃痛地收回手,我便重重地跌坐在地,鮮紅如血的嫁衣上惹上一片塵埃。
心,瞬間沉至谷底。
我看向那個冷冷站在院子里的身影,陽光再暖,她的身影卻依舊冷得可怕,她的眼睛里有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恨意。
果然是鈴兒。
“小姐!”樊稠有些疑惑地摸了摸手上的血痕,抬頭見我摔倒在地,忙伸手來拉我,卻被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的香覆擋住了。
“樊大哥!”
“怎么了?”香覆尖銳的聲音嚇了樊稠一跳。
“新娘除了新郎官是誰也不能碰的,這樣不吉利。”香覆放緩了聲音,溫柔笑道。
“這樣啊。”樊稠摸了摸頭,笑著收回手去。
“弄臟了這身衣服真可惜。”看了香覆一眼,我自己緩緩站起身來,淡淡道。
香覆有些不安地垂下眼去,沒有開口。
“是啊,這衣服是香覆給小姐的驚喜,聽劉管家說是她親手做的呢。”絲毫沒有察覺出不對的樊稠笑著道,“香覆的針線活做得可真好啊,比涼州城里最大的繡坊也不差了。”
果然……
心下頓時明了,我看向香覆,咬牙冷冷開口:“真是一份很大的驚喜呢。”
香覆被我的眼神嚇了一跳,有些不安地看了站在院子里的婢女一眼,隨即收回視線緊緊盯著自己的腳尖。
“樊稠,你不覺得我身上這嫁衣,繡功有些眼熟嗎?”看了一眼站在院中的婢女,我忽然道。
樊稠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有些遲疑地道:“是有些眼熟……”
我看到那個站在院子里的婢女身子微微一僵。
看來,這嫁衣果然是她的手筆呢。都怪我大意,竟沒發現這精致的繡功是出自她的手,她只是利用了香覆的嫉妒和憤恨,將這件做了手腳的嫁衣送到我面前罷了。
“笑笑!”這時,隔著人群,董卓看到了我,他喊了一聲,便大步向我走來。
看著董卓臉上難得明亮的神情,我心下一酸,當下顧不上其他,直直地瞪向香覆,逼問:“說,這件嫁衣上動了什么手腳?”
“香覆不明白小姐在說什么。”香覆捏著裙擺,一臉緊張地說著,眼睛卻是游移不定,既不敢再看向院子里那個婢女,也不敢看向我。
“不要裝傻了,你以為你逃得掉?鈴兒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蠢貨。”低壓聲音,我上前一步湊近了她。
香覆見我靠近,面上閃過一絲驚恐,下意識后退了幾步,避開我。
“這衣服上下了什么毒?把解藥給我!”我冷冷地看著她,聲音卻放得很低,我不想去破壞大堂里的喜慶氣氛,那是屬于我的幸福,屬于我的喜慶,我不想破壞它。
哪怕……多維持一秒,也是好的。
“香覆真的不明白小姐在說什么。”香覆可憐兮兮地搖頭,繼續裝傻。
我微微側頭,看到董卓已經漸漸走近,那樣明亮的神情,那種名為幸福的神情,我不忍心見到那樣好不容易從他臉上出現的神情只是曇花一現……可是……
“是么?”我笑了一下,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她。
“啊!”香覆掙扎著失聲尖叫起來。
那尖叫聲詭異地戛然而止,只一會兒,香覆扒在我肩上不動了。
我后退一步,甩開她,看著她委頓在地,七竅流血。
只是一個被鈴兒利用得無比徹底的棋子罷了,鈴兒是打算利用完之后就看著她死的吧,甚至連解藥都沒有給她。
香覆的尖叫聲引起了院子里和大堂里其他人的注意,很快便有人注意到我腳邊多了兩具七竅流血的尸體,只是因為在場的大多是彪悍的羌胡人和董卓軍中的將士,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慌亂。
“笑笑,怎么了?”董卓察覺不對,趕緊大步走向我,伸手要來拉我。
我心下微微一涼,想起了地上那兩具尸體七孔流血的模樣,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手。
董卓一下子愣住:“怎么了,笑笑?”
“別碰我,這喜服上有毒。”
董卓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是誰?”
我看向站在院子里的那個婢女。
董卓的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殺意,他冷冷看向她:“把解藥給我。”
“你以為,這樣厲害的毒,我會有嗎?”她沒有理會董卓,卻是定定地看著我,如著了魔一般,突然笑著道。
我微微怔住,毒?莫非是……
“叮當……”不知是否錯覺,突然響起那如夢魘一般的聲音,極細微極短暫,可是我卻聽得真切。
我的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笑笑?”董卓見我面色難看,忙上前要扶住我。
我慌忙避開他的手,低頭便去解衣帶。
“小姐,在眾目睽睽之下寬衣解帶,這樣好嗎?”那婢女忽然開口。
“我以為,你應該更了解我一點。”我抬頭,冷冷地看向她,她在想什么?她以為我不敢脫下這件染了毒的喜服?她以為我會為了所謂的貞潔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脫下這件喜服?
她咬牙看向我,冷嗤:“你這個瘋子,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連養大自己的男人都敢嫁,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那聲音漸漸熟悉起來,她已經忘記了要偽裝自己了,又也許她根本已經是有恃無恐了。
“你究竟是誰?!”董卓神色微微一變,上前一步將我擋在身后。
“真是無情呢,有了新人,就忘記舊人了嗎?”她冷笑著道。
“她是鈴兒。”見董卓仍是一副迷茫臉,我苦笑著開口提醒。
見我戳穿了她,那婢女抬起手,笑盈盈地抹去了臉上的偽裝,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鈴兒,真的是你……”樊稠見是鈴兒,面上一陣恍惚,似喜似悲。
董卓眼中的殺意愈發濃烈起來。
趁著這個時候,我低頭努力地去解喜服上的衣帶,可是那衣帶打了一個極其繁瑣的花樣,輕易根本解不開。
“別費勁了,那可是我打的同心死結,解不開的。”鈴兒見我忙得額上都見了汗,笑盈盈地道。
我根本不聽她在說什么,只一徑低頭扯著衣帶,漸漸地,我的指尖開始發黑。
“笑笑!”董卓注意到了,他大叫著想要阻止我。
我連連后退避開他的手;“你別碰我!我沒事的!”
雖然不知道這毒有什么古怪,但這毒嫁衣穿在我身上都沒事,而剛剛那人只是輕輕撞了我一下就七竅流血了。我已經扯了半天了,到現在都沒事,肯定一時半會兒毒不死我的。
董卓轉身惡狠狠地看向鈴兒:“解藥在哪里?!”
鈴兒卻只是笑。
“你想死嗎?”董卓捏緊了拳頭,指關節“嘎嘣”作響。
“死的不會是我。”鈴兒冷笑,“今天在場的,誰都別想逃!”
在場眾人聞言,皆面色不善,做戒備狀。
“董卓,你與黃巾賊勾結,私自逃離戰場,還勾結羌胡人,殺害涼州前任太守,欺上瞞下,惡貫滿盈,如今這董府已被重重包圍,在場的人都得死!”鈴兒大笑起來,“我要你們血濺婚禮!”
微褐色的眼睛里殺機漸濃,董卓緊緊抿唇:“不要試圖激怒我,把解藥給我,一切等婚禮結束之后再作定奪。”
“婚禮結束之后?”鈴兒兀自笑了起來,“還記得純兒嗎?就是那顆被你掛在城門口的頭顱啊,我的妹妹純兒,還記得她身穿喜服的模樣嗎?!那晚你怎么沒有放過她啊!”
看鈴兒笑得瘋癲,我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預感,手下拉扯得更用力了。
正在這時,胸口猛地一陣劇痛,我緩緩抬頭,便見鈴兒手持長劍,那長劍深深地刺入我的胸口,自背后貫胸而出。
“笑笑!”董卓驚吼,上前一腳踢開鈴兒,伸手便來抱我。
若是碰了我,董卓便是必死無疑吧,這便是鈴兒的計劃么?
“別過來!”握住仍留在我身體里的劍,忍住鉆心的疼痛,我踉蹌著連連后退。
“笑笑你在流血!”董卓急急地上前,眼中是徹骨的疼痛,仿佛那把劍是插在他的心口一般。
撐住有些模糊的意識,我搖晃著身子往后退:“別碰我,別碰我……”
“笑笑!”董卓卻是不管不顧,伸手便要來抱我。
我后退著,終是腳下無力,一下子跌坐在地,看董卓慌忙來扶,我咬了咬牙,狠狠拔下刺在胸口的長劍,殷紅的血猛地噴薄而出,浸透了血色的嫁衣。
我轉身反手握劍,將那該死的嫁衣狠狠劃破,扯落在地。
看著那血色的嫁衣如折翼的蝴蝶一般飄落在地,我吁了一口氣。大約是用力過猛的關系,我感覺一陣暈眩,強自穩住身子,搖頭阻止董卓靠近:“別,別過來……”
雖然脫下了嫁衣,但鈴兒早已經瘋狂了,誰知道她還有沒有在我身上動其他手腳。
我,賭不起。
見董卓仍然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我只得提起力氣將手中的劍橫在了脖子上。
董卓一下子頓住腳步,看著我,眼中有著驚惶:“笑笑?”
“不要……不要過來……”我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執劍的手酥軟無力,一個不慎,手微微一顫,便在脖頸之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只是胸前的傷口奪走了全身所有的痛覺神經,脖頸之上的細小傷口便沒了感覺。
董卓再不敢上前半步,只是心驚膽戰地看著我:“笑笑乖,放下手里的劍,不要嚇我。”
笑笑乖?好熟悉的話語,雖然我并非真的是孩童,但不知為何,自小每回他抱著我這樣說的時候,我便會心軟,然后果真乖乖聽話呢,看著他眼中的驚惶,我手里的劍微微遲疑了一下。
“小心哦,雖然脫了嫁衣,可也難保他碰到你不會死呢。”仿佛知道我在顧忌什么,鈴兒突然笑道,“要知道,那件嫁衣在你身上穿了那么久,誰知道會不會有余毒呢?”
眼前一片模糊,鼻子酸酸的,看著越來越近的董卓,我猛然驚醒,拼命搖頭:“不要過來……不能過來……”
“哈,哈哈……”鈴兒撫掌大笑起來,“真好玩,董卓,看著你一心疼寵的寶貝在死亡邊緣徘徊,而你,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痛苦死去……這種滋味如何?”
“閉嘴!”董卓咬牙大吼,面色青白得可怕。
“叮當……叮當……”
這時,突然有銀鏈相互敲擊的聲音傳來,透著幾分急促。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清晰到令人無法忽視,我費力地看向聲音的來處。
這一回,不是夢魘,真的是他。
他來了。
王允!
在他的身后,是一隊黑衣人,雖然并非作官兵打扮,但看他們訓練有素的模樣,分明是朝廷的人馬,看來鈴兒之前說已將董府重重包圍并非危言聳聽,王允是想將董卓剿滅于此。
只是剿殺董卓是密令吧,若是朝廷要明目張膽地剿殺董卓,也不會如此迂回費勁了,所以只要董卓逃過此劫,他便會沒事吧?
……我滿心歡喜,我滿心期待,卻原來這場婚禮竟是他們精心設計的圈套。王允要董卓死,是因為他算出董卓會危害這漢家天下;鈴兒要董卓死,是因為董卓殺了他的爹和妹妹。可是董卓太強,他們無從下手,而我,竟成了董卓唯一的軟肋、唯一的破綻。
所以,我便是董卓的克星,一顆自以為會為他帶來幸福的糖衣炮彈……
“你干了什么?!”一向溫和的面容在見我狼狽的模樣后有了裂縫,王允猛地看向鈴兒,眼神凌厲得可怕。
“按你的計劃殺董卓啊,你不是說,他是天煞孤星,他會毀了這漢朝的天下嗎?”鈴兒眼中滿是瘋狂,隨即又幽幽地道,“可是計劃出了一點紕漏,被笑笑發現了……所以……”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鈴兒緩緩開口,“這樣不也挺好嗎?”
“你瘋了,我警告過你不準傷害她。”修長白皙的雙手微微握起,王允淡聲道,眼中有著明顯的殺意。
“是啊,我瘋了,你不也瘋了嗎?”鈴兒笑了起來,“你明明要殺董卓,卻偏偏愛上了笑笑,這不是瘋了是什么?”
王允只是一臉平靜地看著鈴兒笑,并不開口。
“真是可笑,若是董卓死了,你以為笑笑還會愛上你嗎?她會恨不得殺了你,食你肉,啃你骨!”鈴兒面色陰沉得可怕,“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們之前那畸形的感情!”
不得不說,從某些方面來說,鈴兒還真是挺了解我的。
我有些自嘲地想。
“你是誰?”樊稠戒備地看向王允和涌入院子的黑衣人,“你不是望月樓的主廚絕纖塵么?”
“他,王允?他可是官拜司徒呢。”鈴兒嬌笑著道。
當是時,在場做客婚宴的羌胡人和董卓軍中的將士紛紛拔劍嚴陣以待,而王允身后數百名黑衣人已經開始了剿殺。
一時間,殺聲四起,兵刃交接,四處鮮血淋漓。
當真是血濺婚禮。
明明前一刻還是笑語交加,喜慶祥和,為何轉瞬間便成了修羅煉獄?
明明前一刻還是幸福在望,有情人終成眷屬,為何轉瞬間便只剩鮮血淋漓?
董卓站在我面前,絲毫不關心身后的殺戮,只看著我:“笑笑,回來。”他伸手對我道。
我搖頭,隨即驚恐地瞪大雙眼,看到一把大刀狠狠自他背后砍下……
血,沿著他寬闊的肩緩緩滴落在地,綁發的紅色喜慶發帶一下子斷開,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在風里飛舞。
“仲穎……”喃喃著,我進退不得。
“你是想我一個人孤獨地被砍死,還是寧愿擁著我一起被毒死?”嘴角微微揚起,董卓仿佛感覺不到背后的疼痛,只是一徑看著我,緩緩開口,“笑笑,聽話,過來我身邊。”
淚水迷糊了我的雙眼,此時我只能拼命地搖著頭。
王允不知何時走到我面前,面色溫和:“笑笑,放下手里的劍,我替你解毒,可好?”
我回過神來,看向王允,嘲諷地彎唇:“然后呢?再利用我來取董卓的性命?”掙扎著站起身,我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向府門口。
“笑笑!”董卓大叫著追了上來。
“不準傷她!”身后,王允淡淡的聲音里微帶著一絲急躁。
“還真是擔心她呢。”鈴兒的笑聲刺耳。
“蠢材,若是笑笑死了,而董卓未死,那么董卓與生俱來的殘暴嗜血會讓天下大亂,而這一回,再沒有一個笑笑來牽制他!”
王允的聲音仍是淡淡的,帶著一絲隱忍的怒意。
沖出了府門,我一眼便看到門外王允的坐騎,提著長劍,我咬牙翻身爬上馬背,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董府,里面早已成了一片血海……
王允,蠢的是你,董卓已經答應陪我留在涼州,他答應了我。可是,你親手毀了這一切。
幸好,呂布走了。
幸好,他送了我結婚禮物后便走了。
幸好,他以為我是幸福的。
幸好,他沒有參加這場血洗的婚禮……那個孩子,幸好沒事。
狠狠揚鞭,一夾馬腹,我直奔城外。留在這里,我只能成為王允掣肘董卓的武器……
原以為幸福已經近在咫尺,卻原來,這幸福,竟是一場海市蜃樓……
以為近在咫尺,卻原來還是遠在天涯。
“笑笑,別走!”身后,董卓追出了府門,嘶聲大吼。
“大人,你的傷在流血!”樊稠跟在董卓身后,勸道。
董卓全然不理會,轉而翻身上馬,便向我追了過來。
樊稠只得上馬,隨董卓一起飛奔而來。
胸口的血如我的生命般,漸漸流逝。模糊間,只覺得胸前的傷口已痛得麻木,離董府越來越遠,距離我丈量的幸福,也越來越遠……
馬兒忽然長嘶一聲,停了下來。
我吃力地睜開雙眼,竟已是到了城外的護城河邊,天色已暗,河水拍岸,湍急得怕人。
“笑笑!”董卓在身后也追了上來。
我回頭,竟見董卓、樊稠、鈴兒、王允不知何時都已在我身后。
“笑笑,你的傷口在流血,快隨我回去。”董卓看著我,步步上前,幾乎是在哀求。
我看著他,心里只剩下痛。
見董卓只顧著看我,心神俱失,全然不在意自己。鈴兒微微抿了抿唇,眼中滿是陰狠,無聲無息地提了劍上前便刺!
樊稠大驚,忙擋在身前,鈴兒一個收手不住,竟是一劍刺傷了樊稠。
微微怔住,鈴兒來不及傷悲,突然感覺到身后一涼,想也未想,便抱住了樊稠。
“放開。”樊稠有些嫌惡地推開她,“我之前還懇求小姐饒恕你,你卻白費了我的心意……”聲音微微一頓,樊稠這才發現一枚匕首已淺淺地刺入鈴兒的腰間,雖然刺得并不深,但那匕首之上隱隱泛著幽藍的光澤,明顯是淬了劇毒的,“鈴兒?”眼里的嫌惡瞬間消逝無蹤,樊稠眼里只剩下驚痛。
口中漸漸溢出黑血來,鈴兒的面色瞬間扭曲得恐怖,幾次張口,卻是什么都無法講出口。纖細的雙手緊緊攀住樊稠的肩,衣袖緩緩滑下,露出微微泛著青黑色的手腕,那手腕之上,赫然是一枚玉鐲,是一枚滿是裂紋,卻修補得整齊的玉鐲……
那是樊稠送給鈴兒,那只被董卓摔碎的玉鐲……也是她曾經渴望的幸福。
臉上的皮膚也開始泛黑,鈴兒十指蜷曲著,雙目深深望進樊稠的眼底,仿佛用盡了全身之力張開嘴巴,卻始終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來……
圓睜著雙目,鈴兒終是在樊稠懷里咽了氣。
樊稠怔怔地看著鈴兒,隨即將她因中毒而僵硬的尸身緊緊擁在懷中,哽咽著開口:“對不起……小姐。”
終于,他喚她小姐了。
本來,她就該是小姐。
那一場變故,誰又是無辜?
鈴兒她,剛剛想對樊稠說什么?訴說她的恨,她的怨,她的苦嗎?亦或者,她只是想告訴樊稠,她有多愛她?
可是她,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笑笑,看,我替你殺了鈴兒。”王允的聲音驀然響起,他看著我,依舊滿面溫和,“現在好了,不氣了,我替你來解毒,可好?”
我狠狠打了一下寒戰,微微后退一步。王允,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樣殘忍地殺了一個人,他竟然還可以如此平靜溫和?
“王允,我要殺了你!”樊稠大叫起來。
“殺我?殺了我笑笑的毒誰來解?”王允的聲音仍是淡淡的。
樊稠幾欲咬斷牙根,緊緊抱著懷里的鈴兒,硬生生忍了下來。
“笑笑,聽話,過來。”王允看向我,面色溫和得令我毛骨悚然。
我不自覺地后退,忽覺腳下懸空萬丈……
冰涼的水浸沒我的頭頂,嗆入我的肺。
我,該不是掉下護城河了吧……
抬頭,我看到董卓目眥盡裂,我看到王允滿面驚痛……驚痛?那個人,會有那樣的神情么?該是我的錯覺吧。
沒有猶豫,董卓一頭便扎進了護城河中,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不怕。”董卓咬牙說著,一手抱著我奮力游向岸。
突然之間,一塊尖銳的石頭自上游仰面砸下,我瞪大雙目,拼出全身的氣力推開了董卓。
借著浮力,董卓被我推開,但那石頭卻狠狠劃過我的面龐,一陣鉆心的痛,我隱約看到水面浮起淡淡的血色……
“笑笑!”耳邊,是董卓幾欲發狂的吼聲。
而我,卻仿佛已經輕得如一塊棉絮般,隨著護城河的水流一直漂,一直漂……
只是我不知道,沿著這水,我將飄進歷史,真正融入那歷史的塵埃。
十五年,在董卓身邊,雖然在這東漢末年,歷史卻仿佛依然離我遙遠,而現在,隨著這流水,我將真正地流入那段悠長的歷史……:wbshuku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