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周末的腳步日益臨近,巴黎也將迎來了復活節前最后一個社交盛宴——索邦文學院的「詩會」。
這項沿承自古希臘的傳統,將會吸引數以百計的貴族、富商、貴婦、名媛……索邦的校園將會成為歡樂的盛宴。
每次「詩會」結束后的一個月內,索邦文學院就會陸續收到數十萬,甚至上百萬法郎的捐贈。
全院今年的研究項目經費和教授們的津貼有多少,就看「詩會」的成果了!
同時索邦的「詩會」也普遍被認為是開啟巴黎“社交旺季”的信號。
在7月份盛夏到來、大家都去海濱或者森林別墅避暑之前,巴黎將有整整3個月的社交狂歡,舞會、詩會、沙龍、戲劇……足以讓塞納河的河水都沸騰起來。
不過萊昂納爾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時,腦中只有趙忠祥老師那渾厚、磁性的嗓音:「春天已經來了,萬物復蘇,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
原本他是今年「詩會」上的“花魁”……啊呸……“焦點人物”。
萊昂納爾本身對此并不反感——這原本就是外國大學沿襲數百年的傳統,上一世他去美國做學術交流的時候,就參加過這種活動。
這個時代的作家、藝術家除了作品過硬,還非常仰賴「藝術贊助人」,這也是文藝復興時代的傳統。
洛倫佐德美第奇對達芬奇的贊助;保羅丟朗呂厄對莫奈的贊助;韓斯卡夫人和埃韋琳娜·拉什斯卡對巴爾扎克的贊助……
別看他現在憑借《老衛兵》有了一些名聲,但想要賺大錢就必須出版長篇或者將劇本搬上舞臺,極少有書商和劇院愿意為新人冒險。
哪怕是慷慨的沙爾龐捷也是一樣——在自己雜志上為欣賞的作家騰出十幾頁版面,和花幾千上萬法郎為對方出書,完全是兩碼事。
所以如果「詩會」上有合適的贊助人,萊昂納爾不介意對他或者她說些好聽的話。
但是路易阿方斯在陳季同演講當天的“貨品論”卻把這條路堵死了——
對于其他人來說,或許可以不當真;但是對萊昂納爾來說,“人設”塌了可在作家圈不好混了,尤其是他還沒有有名到可以不懼物議的地步。
所以當教務長杜恩找到萊昂納爾傳達院長的意思的時候,他仍然表示了堅定的拒絕,并且將學院為他定制的古希臘長袍給退了回去。
不過很快杜恩就傳來了院長亨利·帕坦教授的新“口諭”——讓他周四下午,到學校的小會客室見一位貴客。
法國的大學周四下午通常不安排常規課程,僅有選修和講座,讓學生時間參與宗教教義課或準備主日。
不過大部分學生會選擇去逛街,或者干脆就在學校周圍的妓院尋歡作樂。
萊昂納爾想到亨利·帕坦院長之前對他的支持,點點頭同意了。
小會客室是原來索邦神學院的小圣堂,主要供私人祈禱使用,面積不大,不到30個平方,除了把長條凳和神壇換成了沙發與書架,其余都保留了原貌。
這次是由亨利·帕坦院長親自帶萊昂納爾來到小會客室,進門以后,他只做了簡短的介紹就退了出去:“埃萊奧諾爾,這是萊昂納爾,《老衛兵》的作者;
萊昂納爾,這位是埃萊奧諾爾·阿德萊德·德·羅斯柴爾德夫人,她看過你的,十分欣賞……”
隨著小會客室的大門被輕輕地闔上,萊昂納爾終于有機會仔細看看這位幾個月前就聽聞其名的貴婦人。
此刻羅斯柴爾德夫人正背對著他,站在一扇描繪著圣徒故事的彩窗前,纖細的身影被絢爛的光暈包裹,仿佛一幅活過來的宗教畫。
她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合體的墨綠色絲絨長裙,領口和袖口鑲嵌著低調卻價值不菲的蕾絲,勾勒出優美的頸項和手腕。她沒有立刻轉身,只是微微側頭,露出小半張精致得無可挑剔的側臉,和一絲陽光親吻的金發。
遲遲沒有等到萊昂納爾開口,羅斯柴爾德夫人終于忍不住先開口了:“下午好,索雷爾先生,請原諒我占用了您寶貴的休息時間,院長先生……似乎臨時有些教務需要處理。”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巴黎上流社會特有的、慵懶而清晰的腔調,像絲綢滑過天鵝絨。
萊昂納爾想了想,決定客氣的回復一句:“能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聽到這句話,羅斯柴爾德夫人終于緩緩轉過身來,萊昂納爾才得以看清她的全貌。
她的確非常年輕,看著不過二十七八歲,金發碧眼,肌膚勝雪,五官如同古典雕塑般完美,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萊昂納爾微微躬身行禮:“下午好,夫人!”目光平靜地迎向對方,沒有回避,也沒有過分的探究。
羅斯柴爾德夫人輕輕踱步,坐到萊昂納爾對面:“哦?榮幸?我以為,您此刻的心情恐怕更多的是……不情愿?——請坐吧!別那么拘謹,我不會吃了你的!
當然,也不會把你當成,嗯,‘貨品’!”
她顯然對索邦發生的一切了若指掌,笑中帶著一絲狡黠的戲謔,
萊昂納爾并不意外,同樣報以微笑:“夫人,要知道尊嚴是窮學生僅有的幾件體面外套之一。”
羅斯柴爾德夫人打量了一下萊昂納爾:“路易阿方斯是個沒腦子的傻小子,我原本想在「詩會」上見你,那樣也許更自然些……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
說起外套,你似乎和傳聞里不太一樣……”
她并沒有糾纏于這個問題,而是說起了作品:“您那篇《老衛兵》,它讓我讀了很多遍。那個被時代拋棄的老兵,他的固執,他的幻滅……
所以我很想見見你,看是什么樣的索邦年輕人能寫出這樣的杰作。”
萊昂納爾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夫人,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要認識下蛋的母雞呢?”
羅斯柴爾德夫人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竟然輕聲笑了出來,接著越笑越大聲,直到快失態的邊緣才控制住。
“萊昂納爾,你真是我見過的口才最好的年輕人……”
她微微向前探身,一股名貴香水的氣息侵襲而來:“恕我直言,萊昂納爾,你寫的雖然是‘老衛兵’,我讀到的卻是女人的命運。”
萊昂納爾:“嗯?”
羅斯柴爾德夫人站了起來:“被贊美、被蠱惑、被利用、被犧牲、被拋棄、被輕視、被毀滅……最后只能抓住舊日的一點念想,悲劇地過完余生。
這難道不是女人嗎?這就是女人!”
萊昂納爾瞠目結舌,沒想到《老衛兵》竟然還可以這么解讀,但現在他也只能客氣地回一句:“您的賞識讓我受寵若驚。
夫人,您對《老衛兵》的解讀讓我耳目一新,這是連我都沒有想過的角度!”
羅斯柴爾德夫人眼睛一亮,充滿驚喜:“是嗎?你覺得我的解讀是正確的?天啊,我曾經和其他人說過,但她們都說這只是我無聊的幻想!
甚至就連我的丈夫都不能理解我,認為我是在囈語。所以,萊昂,我的解讀真的有道理嗎?”
萊昂納爾:“……”他沒有想到自己順口的恭維,竟然讓對方反應這么大,就連對他的稱呼都改了。
但說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來,萊昂納爾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圓下去:“‘老衛兵’本身就是象征命運無常的一個符號,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都或多或少有一點他的影子……”
萊昂納爾越說,羅斯柴爾德夫人的眼睛就越亮、表情就越溫柔,等萊昂納爾說出最后一句:“……因此,任何人都可以是老衛兵,老衛兵也可以是任何人”之后,她幾乎要貼到萊昂納爾身邊去了。
直到萊昂納爾咳嗽了一聲,她才如夢方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恢復了那幅高傲、慵懶又嫵媚的表情。
羅斯柴爾德夫人不想再繞彎彎了,單刀直入:“萊昂,你是我見過了最優秀的‘索邦人’,我不愿看到真正的才華因為一些……無謂的顧慮和某些蠢貨的言論而被埋沒。
藝術需要土壤,萊昂。即使是天才,也需要面包和安靜的房間來創作。對欣賞的藝術家,我從不吝嗇于提供這片土壤。
而且你不用擔心,我不是那種……會拿著畫筆,站在藝術家身后指手畫腳的庸俗婦人。”
羅斯柴爾德夫人在萊昂納爾面前俯下身來,直視他的眼睛,目光如同火焰一樣灼熱,幾乎要在他的心臟上燒出一個洞來。:wbshuku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