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第115章將軍之問_wbshuku
第115章將軍之問
第115章將軍之問
儒勒·克拉雷蒂立刻從志得意滿化為滿腹狐疑。
他注意到主編阿爾芒·德·拉莫特沒有了往日的從容,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局促不安。
拉莫特主編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聲音干澀:“儒勒,你來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巴黎榮軍院院長,法蘭西傷殘軍人協會主席,埃德蒙·夏爾·德·馬蒂姆普雷將軍。”
那個背影緩緩轉過身來,克拉雷蒂這才看清他的樣貌。
這位將軍年逾古稀,須發皆白,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如刀,一只耳朵缺了半邊;他胸前佩戴滿了閃耀的勛章,無聲地訴說著昔日的榮光與浴血的代價。
馬蒂姆普雷將軍并未起身,只是用那雙威嚴的目光掃過克拉雷蒂,微微頷首,就算是打過招呼。
克拉雷蒂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
“將軍閣下!”克拉雷蒂恭敬地行禮,心中卻還是疑竇叢生——這個大人物,為何會突然造訪《費加羅報》編輯部?
拉莫特主編艱難地開口:“將軍閣下代表法蘭西傷殘軍人協會,對我們報紙近期刊載的某些評論文章,表達了……深切的關切。”
他將桌上昨日那份刊有克拉雷蒂文章的《費加羅報》向前推了推。
馬蒂姆普雷將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拉莫特先生,克拉雷蒂先生。我今日前來,并非以將軍或者院長的身份,而是一名普通的老兵,一名負傷老兵的身份來訪。”
克拉雷蒂仍然一頭霧水,但仍然不失禮貌:“您為法蘭西的付出令人敬佩!”
馬蒂姆普雷將軍搖了搖頭:“我只不過是身上有幾處槍傷,被彈片削掉了半只耳朵而已……但是我的部下們——”
他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如一座巍峨的高山一樣聳立在克拉雷蒂面前:
“他們之中,有人在滑鐵盧的泥濘中失去了雙腿,有人在阿爾及利亞的烈日下被子彈奪去了眼睛,有人在克里米亞的嚴寒中凍壞了雙手……
他們如今生活在榮軍院的屋檐下,或者散落在法國的各個角落,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與不便。”
馬蒂姆普雷將軍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敲打在兩人的心頭:
“他們,都是你所批判的萊昂納爾·索雷爾的忠實讀者。《老衛兵》寫出了他們的心酸和苦楚!每一個看過的傷兵都說,‘老衛兵,就是我’!
無論是為皇帝而戰,還是為國王而戰,又或者是為共和國而戰!萊昂納爾看到了他們的痛苦、悲傷與孤獨,寫出來讓并所有人都關注了。
現在就連議會和政府重新開始考慮給傷兵的撫恤……我們榮軍院和協會的傷殘老兵都說萊昂納爾是個好孩子,要找機會好好感謝一下他。
是啊,萊昂納爾確實是個好孩子,正直、善良、有同情心。他絕不是你筆下那破壞法蘭西秩序與道德的惡人!”
拉莫特主編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書架的陰影里。
克拉雷蒂則張了張嘴,試圖辯解:“將軍閣下,我們和萊昂納爾只是……只是文學上的論爭。您要知道,,那是虛構的藝術。
我們只是在進行一種……比較……比較激烈的學術交流……”
“哦,學術交流?”將軍打斷了他,語氣依舊平穩:“你是說‘褻瀆’‘僭越’‘動搖信仰的根基’‘腐蝕社會倫理’……還有將他的比作《頹廢的都市》,這都是,嗯,‘學術交流’?”
克拉雷蒂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馬蒂姆普雷將軍在主編辦公室緩緩地踱著步,聲音變得低沉:“一個二十歲的棒小伙,昨天還生龍活虎,今天卻因為一顆炮彈,失去了雙腿,余生只能與輪椅為伴;
一個剛剛結婚的好丈夫,有著英俊的面容,卻在一場戰斗后被削去了耳朵、鼻子,還有一半的嘴唇;
一個剛剛開了店的面點師,和出來的面團那么地結實、均勻,一發炮彈掉下來,他的雙手只剩下骨頭茬子……
他們都是法蘭西的好孩子,如果不是為了祖國而戰,他們會和萊昂納爾一樣,有著美好的前途。
而你,克拉雷蒂先生,似乎想把萊昂納爾也拖入一場戰爭當中,用最惡毒的炮彈向他轟炸,讓他的聲譽也缺胳膊少腿——還美其名曰,‘學術交流’,是嗎?”
他再次立定在克拉雷蒂面前,微微低垂頭顱,盯著對方的眼睛:“文學,我不懂——但我懂榮軍院里那些老兵的心。
他們看完你的文章,昨天就想結伴來《費加羅報》抗議了,是我阻止了他們。所以,今天是我站在這里!希望你們和萊昂納爾之間的戰爭,能馬上結束。”
馬蒂姆普雷將軍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咆哮,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那是一個用生命捍衛過國家尊嚴的老軍人,代表另一個沉默而傷痕累累的群體,發出的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
儒勒·克拉雷蒂離開《費加羅報》有些失魂落魄、腳步虛浮,甚至上馬車的時候一腳踏空,差點摔倒。
《費加羅報》和儒勒·克拉雷蒂具體要做什么來結束與萊昂納爾之間的“戰爭”,馬蒂姆普雷將軍直到離開都沒有說什么——但卻仿佛什么都說了。
真是老油條啊……
馬蒂姆普雷將軍如果真說了什么,反而讓他與拉莫特主編有周旋的理由。
什么“批評自由”“新聞無罪”“文學分歧”……儒勒·克拉雷蒂可以坐那兒說上三天三夜。
但馬蒂姆普雷將軍偏偏只是“轉達廣大老兵群體對此事的關注”,這就讓人無從反駁了。
《費加羅報》的基石是保守派,偏偏馬蒂姆普雷將軍和他代表的老兵群體,是保守派的基石。
儒勒·克拉雷蒂是帶著“盡快解決問題”的指示離開拉莫特的辦公室的,他只覺得身心俱疲,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位于圣路易島的公寓的。
此時暮色四垂,籠罩著古老的街道,塞納河在橋下靜靜流淌,風景靜謐如同赫爾曼·卡爾米恩克的風景畫。
儒勒·克拉雷蒂卻只想把自己關進書房,暫時逃離那令人窒息的恥辱感。
他想好了,絕不能道歉!哪怕失去《費加羅報》的主筆職位,也要保存自己的驕傲!
然而,當他拐進通往自家公寓樓的小巷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猛地停住了腳步,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在他那棟典雅的石砌公寓樓門口,昏黃的路燈光線下,靜靜地佇立著一群人。
他們沒有喧嘩,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組凝固的雕像。
其中一個男人身材異常高大、幾乎要頂到巷子頂棚,但脊柱卻嚴重側彎,整個身體扭曲成一個巨大的“S”形,頭顱被迫歪向一邊,只能用一只眼睛斜睨著前方。
還有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半邊臉覆蓋著大片深紅色的、凹凸不平的瘤子,如同被潑上了滾燙的烙印,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
還有一個侏儒,不過正常人的小腿高,長著一張布滿皺紋、飽經滄桑的成年人的臉。
還有一個滿頭白發、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少年,在夜色中就像一個鬼魂。
這群人大約七八個,身體各有異樣,但就這么無聲地聚集在克拉雷蒂的家門口,像一道壁壘。:wbshuku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