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情齋96番外—賭約(四)_wbshuku
96番外—賭約(四)
96番外—賭約(四)
胡悅心中大駭,在他心中覺得趕緊退出去之時,忽然從身后傳來一聲鑼響,隨后便是一陣鼓聲,周圍兩邊的燭火再一次亮起,顏色也是陰慘淡的綠色。
那原本的泥塑再也不是泥塑,每一個都活靈活現。他們或是怒目而睜,或是肅穆而立,胡悅再抬頭,城隍爺端坐在上位,文判官手持生死簿,武判官手捧玄鐵寶劍。
各司神官端坐以待,牛馬將軍手持金戟威武而立。日夜巡視手持令牌似笑非笑得看著他。
胡悅身穿囚服,身邊金枷大鬼死死地盯著他。胡悅再轉頭,那李妾已經被銀鎖小鬼拖拽這上了堂。不過好歹身體連著腦袋了。
胡悅再看城隍爺,玉面高冠,美髯劍眉。眉眼之間透著讓人無法褻瀆的威嚴,公正嚴明四個字,高懸公堂。
胡悅剛要開口,鬼差便齊聲喊道:“升堂。”
胡悅直覺雙腿頓失去力氣,一下子跪在了堂前。
他看著身旁趴在地上的李妾,想要開口說話,卻怎么都發不出聲,此時城隍爺手持驚堂木,開口問道:“陳氏李妾,你可知罪!”
一直趴在地上的李妾抬頭看著城隍,她艱難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同樣跪在地上的胡悅,這才開口道:“妾……妾身不知罪也。”
城隍爺又是一擊驚堂木,他道:“明明陽壽已盡,為何還不前往酆都聽判?”
李妾微微抬頭,道:“我……不是……李妾……”
城隍爺嗯了一聲,胡悅再看著李妾,隨后腦海中會想到她驚恐之間,喊得姐姐,忽然抬頭,似是串聯起那被他忽略的事情。
但是他要開口卻怎么都無法開口,只得握緊雙拳,似是奮力抵抗,城隍爺似乎注意到胡悅的反常,他冷眼一看,眼中盡是疑惑,文判官上前對城隍爺耳畔細語。城隍爺眼中微微一震,隨后大袖一揮,那金枷大鬼單手一盞,胡悅直覺氣血通暢,竟然開口也發得出聲音。
但是卻無法站立,胡悅開口道:“啟稟城隍老爺,這位姑娘說的也許是真的。”
城隍爺似乎對胡悅口氣少有溫和,他道:“你又是何人?何來此言?”
胡悅剛要開口,他身旁的文判官便啟稟道:“此人姓胡,名悅,生死簿上沒有他的死期,不似這紅塵中人。也不是什么修道仙君。啊……他是……”
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給城隍爺遞了一個眼神,雙雙不再繼續說下去。
城隍老爺若有所思,便開口道:“不生不死之徒,又為何要包庇這陰司之鬼?”
胡悅抓了抓頭發,細思半刻回稟道:“這事草民也不能確認,但求城隍爺能夠恩準我問這位姑娘幾個問題。”
城隍爺捋須微思,道:“準了。”
胡悅看著女子說:“姑娘不是李妾,那與李妾可是有關系之人?”
女子點頭道:“我乃李妾之孿生胞妹,她名喚陳喜娘,我喚陳樂娘。我二人乃是孿生姐妹。”
胡悅眼前一亮,他道:“那就對了!”
胡悅轉頭抱拳拜道:“城隍老爺,此女所言并非謊言。”
城隍老爺鳳眼瞪著胡悅,厲道:“荒唐,這陳家只有一女,名喚陳喜娘,后家道中落,被父母給賣于李家做妾,因她作孽損陰德,今世只有二十有四的陽壽,何來陳樂娘之人?嗯?”
胡悅道:“因為此女乃一體雙魂,陳喜娘與陳樂娘乃是一人之體。但卻分為二人。”
城隍老爺哦了一聲,在座之人丁司神官開口道:“陳家確有二女,但因陳家為人刻薄,貪愛錢財,鞭打奴仆,在陳妻誕生之時,有一仆人因陳家虐待而亡,故而折其一女。但的確有一魂至今未尋得歸司。”
胡悅道:“那就沒錯了,這一女之魂沒了找落,卻又不甘心回頭從來,鬼知道她會再投胎到哪兒去……”
胡悅說到此頓了頓,發現的確在座的都會知道……
他裝作沒意識到這些,繼續說:“故而合著姐姐的身體,一直未有意識,長久之后二魂合二為一,不分你我,連生死簿上,都探尋不得妹妹這一魂所在,直到姐姐被判陽壽殆盡,妹妹這一魂魄才蘇醒,故而幾番脫逃,令其姐妹共存的尸體還陽,大致便是如此了。”
城隍老爺微微點頭,驚堂木再響,怒視陳樂娘,道:“二十四年前,你當入輪回,但卻一魂寄予姐姐之身,既然姐姐壽盡,自當一同領罪。如何大膽一再逃脫。”
陳樂娘突然暈了過去,在之后,又醒了過來,她抬起頭喊道:“大老爺,快救救我,并非是我愿意逃脫,而是我這妹妹不肯離去,無奈拖累我一起受著陰司酷刑,求老爺開恩啊,要罰就罰她,和我無關吶!”
陳樂娘突然雙眼一番,開口道:“姐姐你好沒心啊,你在人世享了二十四年的風花雪月,而我……我連個人都沒做成過,我不服,我不服啊!”
隨后她轉頭看著胡悅,指著胡悅道:“公子既然救我一回,為何不再救救我。我根本就沒做過一回人,現在卻要我同姐姐一同赴死,你不知道,姐姐生前極盡刻薄狠毒,虐打下人,設蠱術巫毒謀害大房和其子女,私通管家,行賄冤害賢良,隔岸觀火,見死不救,栽贓嫁禍,什么毒辣之事都做了,如要下到酆都,必是罪大惡極,撥皮抽骨之罪在所難免,而我什么都沒做,卻要和她一道受苦,這算什么公道!”
陳氏雙眼一逼,尖聲罵道;“呸,這位公子說我們活著的時候她沒有意識,那可是錯了。這個沒人要的騷蹄子,你以為她是什么好東西,我還不知道么,她這般三番五次想要死而復生,不就是看上了老爺的二公子。我當初下毒要害的是大房的長子,但是偏偏毒死了二公子的少奶奶,你說這不是她的意思?”
此時陳氏猶如一人雙分,互相辱罵,毫無姐妹情分可言。說的都是對方所造之孽,聽的胡悅渾身冒冷汗,心想這女兒毒起來,不輸丈夫也。
但是城隍老爺卻沒阻止,兩旁陰司神官紛紛拿出簿子,勾勾畫畫,就在那兒聽著二人互道罪孽。但那倆女根本沒意識到次,牛頭將軍憋著笑,那牛鼻子不停的抽動,馬面將軍翻著白眼,一臉得不削一顧。所有陰司官吏,就杵著一邊聽她們互抖案底,一邊認真記錄……
城隍老爺見她們抖的差不多沒料了,只剩下互罵的口舌之爭后,怒摔驚堂木,怒喝道:“大膽毒婦,公堂之上,怎容你們如此這番放肆,牛頭將,行刑!”牛頭將軍上前便是一鞭下去,只聽陳氏疼痛難忍,馬上不敢再言語。
城隍看著胡悅,隨后說:“既然是你道出此女一體二魂,那你又有何見解呢?”
胡悅抱拳道:“草民乃一介凡夫,自不敢妄加斷言。”
城隍爺道:“但說無妨。”
胡悅道:“二魂一體,本為一人,富貴乃是身體所享受,佳肴珍饈也是二人同食,綾羅綢緞也是二人同用,這二人猶如燈芯,二者合一,自是一人。姐姐毒辣,但其妹卻并未犯全部罪過,自當不可同罪而定,但如今兩人一體,要如何公斷受罰?以草民所見先罰其妹之罪,其姐同受之,而妹妹罪清后,壓入六道輪回之中,再做發落。姐姐再罰之時,理應抵消同妹妹共同所受之前罰,其余罪孽如數罰之。”
城隍老爺連連點頭,倒是那陳氏姐姐一聽,連忙喊道:“我二人一體,我做的壞事,怎么就沒她的份了,我做的壞事所得的好處,難道她就沒有享用了?這,這不公平!”
城隍老爺怒喝道:“公不公平,自由公道,你二人原本二魂,故而一魂受困,另一魂才能逃脫還陽,這些罪你們還有的罰哩,其余的等這些罪孽抵消完了自有十殿閻王公斷,金銀枷鎖二使嚴加看管,如有閃失你等二人一并受罰!”
大小鬼立于堂前,城隍老爺道:“把這她們拖下去,受七日鞭刑,再送入十殿閻王,聽候審判。”
二鬼這次知道是兩個魂魄,加上之前連番出錯,更是仔細,掏出金銀雙枷鎖,頓時陳氏猶如無魂走肉,跟著二鬼便下了公堂。
此時城隍老爺再看著胡悅,胡悅心想這該不會是要判他了吧……
咽了一下口水,微微一拜,城隍老爺卻笑道:“你倒是能判能斷,乃是一人才,為何……”
此時身旁判官使了一個眼色,城隍老爺微微捋須,閉目而思,道:“這陰司不比陽間公堂,萬萬不得徇私的,念你本無包庇之意,又提出這番定奪之詞,也是公正。但你接受了二女的祭奠供酒,如今情義有虧,理當受罰。”
胡悅撇了撇嘴,嘴里嘀咕說:“就猜到是那壇子酒鬧得。”
身旁夜游神聽得仔細,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隨后馬上恢復原態。
城隍老爺道:“胡悅貪飲墓地陰間之酒,本官判你不得犯陽世官司,如若進入衙門官司,跨門之際,便受寒氣侵體之苦。”
胡悅叫苦道:“老爺,這個罰我也太重了吧,而且我也不算沒有替她埋了,只是又給我撬了出來而已……”
城隍老爺習慣拿起驚堂木,但倒是沒拍下去,他放下手中木板,眨了眨眼道:“呵,只要你不犯過錯,怎么會去公堂受審呢?”
胡悅噘著嘴說:“萬一有人陷害我呢!你也知道這陽間可是不比這陰間啊。官字兩個口,我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窮書生,斗得過嗎?”
城隍老爺倒是往后靠了靠,點著手指說:“反正你也死不了,凍也凍不死,不要太計較啦。”
胡悅只覺得這話耳熟,突然想到這不就是他在埋李妾時候念道的胡言亂語嘛,心中咯噔一下,萬一這城隍老爺再抖出一些他刷的小聰明,心中微微發虛,咳嗽一聲轉頭心想誰沒事去惹官府,如若真的只是寒氣自己也或多或少能夠抵抗,不情不愿地開口道:“草民知罪,愿受罰。”
說完深深一拜,再抬頭,泥塑依然,那兒還有什么陰司公堂,再細看城隍泥塑,并無特別,此事大門敞開。楚玨站在外面,笑盈盈地看著胡悅,胡悅在看那銀鎖小鬼,手中的人頭已然不見。
胡悅渾身一抖,隨后轉身便往回走,出了門看都不看身邊的楚玨,一邊跨出大殿,一邊道:“這事兒我已經解開了,那李妾原本一體雙魂,一魂被扣,另一魂便脫出,造成這時而出現在陽世間的尸體復活,便是這原因。而之后尸體已各種不同的刑罰所出現,也是她所受的刑罰各有不一的緣故。”
楚玨一路聽著,也不插嘴,胡悅出了城隍廟,停下腳步,談出手道:“我說觀情齋的地契呢?”
楚玨拿著扇子微微點著腦袋,說:“那先生還沒解開這姐妹二人是如何脫出陰司的。”
胡悅伸出的手微微一滯,他連忙道:“這……這和此迷無關。”
楚玨哦了一聲,指著邊上被捆起來,嚇得渾身哆嗦的老嫗說:“這便是緣由了。”
胡悅睜大眼。再過不久一群衙役便趕了過來,隨后楚玨出示了自己的一塊玉牌,眾人便畢恭畢敬,隨后楚玨低語幾句,幾個官員個個只知道點頭。隨后壓著老嫗便走了。
胡悅站在邊上猶如假人,等楚玨一一吩咐妥當,這才這會看著胡悅說:“先生估計已經猜到了吧。”
胡悅半張嘴,還想要在說什么。但是嘆氣道:“這老嫗與二女應當有所淵源,所以陳家二女可以,二魂共用一體,并能瞞過地府陰司,也是咒殺李戶部正妻的直接兇手,當然也是利用白日,城隍不會顯靈,便設法使得陳氏李妾還魂的巫師。”
楚玨拍了拍手說:“先生果然聰明,一點就通。”
胡悅咬著嘴唇,眼神有些飄移。猶豫不決,楚玨知道他在糾結什么,反倒笑著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契,遞給胡悅道:“既然先生都已經猜出全部,那這觀情齋就理當易主。”
胡悅瞟了他一眼,冷哼道:“閣下這不是奚落我么?這最后一關,分明你先找到……”
楚玨搖了搖扇子,開口道:“這其中細節,可回觀情齋,舍下還有些薄酒,我們邊喝邊談。”
胡悅站在不動,楚玨干脆伸手來拽。胡悅怕引人矚目,嘆了口氣便同他回去。
回到齋中,楚玨熱了熱酒,準備了些果品,隨后邀胡悅坐下,胡悅心中有些別扭,但卻依然希望等楚玨開口言明。
楚玨不急不慢地斟酒完畢之后,方才開口道:“這其實是我運氣好,因為賢弟在仔細觀察城隍之時,我發現門口賣香油的老嫗鬼鬼祟祟,便留先生一人在殿內,從后殿出門,此時我便發現老嫗賣香的籃子微微被風吹開,里面露出了一截有夜叉紙鬼,這讓我想到了昨晚之事,因沒有確鑿的證據,便設局說先生進入城隍是因為已經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現在就等著城隍老爺夜間問罪了,恰巧衙門官吏來此請法師做法,于是她誤把官吏當做陰差,便跪地求饒,把一切都如實招來。陰差陽錯倒是結了陰陽兩界的一件奇案了。”
胡悅不服氣地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雙手抱胸,瞥了一眼楚玨道:“那閣下不是撿了個大便宜嗎?”
楚玨放下酒杯,又把觀情齋的地契從懷中取出說:“所以這局雖然是我勝了,但勝之不武,這觀情齋的地契依然奉上。而……”
胡悅僵坐著,等著他把下半段話說完,胡悅自知這其中有所缺漏,但如要強辯輸贏,著實丟人,過去一般此番情況,胡悅是處在楚玨的位置才對,現在落于下風,一時一拉不下臉面來,但此時楚玨以退為進,胡悅也沒臉開口耍賴。楚玨卻戛然而止,不再說下去,只是勸酒。
連地契之事都不談,這下更是讓胡悅沒有下招了。
胡悅又飲下一杯,見楚玨還是不言。當楚玨替他斟滿第三杯之時,他持在手中卻沒有一飲而盡。反而像是下了決心,不再糾結,站了起來,沉默片刻開口道:“楚兄想要我以兄相稱,這不無不可,但我有一事明告。我乃是一個如浮萍之人,楚兄也是有來歷之人,但我的來歷,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且……”
楚玨舉杯也站了起來,胡悅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的眼神盯著楚玨,楚玨依然溫潤笑對,胡悅干脆閉上眼說:“我應該是個人……但我卻不知道自己是誰,腦海中的記憶紛紛亂亂,零碎而不知其源頭,我流落于紅塵世上也不知多少年歲。不生不死,在一個地方無法待久,否則這不老不死的模樣必會引來麻煩,于是沒有可以牽掛的人,也沒有可以被我牽掛的人。秋娘游女說我是冷公子,冷情冷意,那也不對,實際上我是一個無情的人,誰都無法讓我動情,就我這樣也許只能稱之為怪物吧,但我應該是一個人……”
說完,胡悅沉默不語,也不喝也不放下,只是低頭看著酒杯。
楚玨就酒杯微微碰了胡悅手中酒杯,語氣平淡,道:“我并不在意你過去是誰,也不在意你是何人,我說過相交不談底細,我從未把先生看做是什么怪物,更不是什么野狐孤魂,在我眼里你只是胡悅,如此而已。再者反正我肯定比你歲數大。總不見得要我反過來喊先生為兄?那外頭人可就看不懂了。”
胡悅聽完他這番不知是酒后醉語,還是認真相對,他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抖,胡悅看著酒杯他中的漣漪,再抬頭便笑對楚玨道:“好個反正歲數比我大……那楚兄,弟便以此酒敬你了。”
說完一飲而盡,胡悅微微翹起的嘴角,含笑的眼眉都讓楚玨看得有些呆了。他回過神來,眼中也劃過一絲疑惑,仿佛有什么他所沒有在意的東西,由因緣而生。他連忙一飲而盡道:“那賢弟第二條,可是……”
胡悅倒是爽快,也不知道是酒醉,還是已然心動,他坐回位置道:“我之前不是說了么,我對誰都不會動情,但是如果楚兄愿意試一試。”他拿起酒壺回頭看著楚玨笑道;“那不瞞楚兄,我也很想要知道我自己是否能夠動情呢!”
楚玨心中笑道:“一切都有定數,但我不介意為卿再賭一次。”:wbshuku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