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里,珍貴的香料燃燒,煙霧裊裊,緩緩在室內縈繞著。
書桌很大,左側擺放著未曾處置的奏疏,右側是處置好的奏疏。
筆架是白玉打造,看著頗為圓潤。
王振突然冷笑,正在整理送來奏疏的心腹張朝聞聲抬頭,“王太監,可有不妥?”
“你來看!”王振指指奏疏。
張朝接過奏疏,這是一本勸諫英宗莫要親征的奏疏,奏疏中歷數帝王親征的危險。
“此人說皇儲年幼,若有不忍言之事,國之奈何。”王振嘲諷的道:“一旦出征,數十萬大軍云集,當世誰能敵?”
張朝點頭,“此人看似忠心耿耿,實則嘩眾取寵。”,他猶豫了一下,“陛下前陣子試探群臣,丟出親征之議,外間嘩然,如今正議論紛紛。王太監,咱看此人不是文官大將,乃是先鋒。”
“正是。”王振進宮前飽讀詩書,他說:“這是試探,想看看宮中如何應對。”
張朝說,“不過國本確實是年幼了些。”
當今皇長子才兩歲。
王振起身,“咱去請見陛下。”
王振走出值房,看了一眼宮外方向,笑道:“當年太祖皇帝立碑,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違者斬。”
張朝笑了,“當初多少人彈劾您干政,如今都忙著叫您爹呢!”
外面多少人見到王振恭謹的就像是對親爹一般,開口便是翁父。
英宗正在逗弄皇長子,有內侍進來,“陛下,王先生求見。”
“嗯!”英宗點頭,等王振進來后,不等他行禮就笑道:“來,先生看看皇長子,可有朕的英武?”
王振走過來,仔細看著孩子,笑道:“皇長子眉宇間多英氣,此后定能一掃北方異族。”
英宗搖頭,“朕為人父,自當為他們掃清一切阻礙。”
“是。”王振本想給英宗打氣,見他意志堅定,不禁歡喜不已。
“這幾日外間議論紛紛,先生可有應對?”英宗問。
“臣已令錦衣衛馬順帶人監聽,只等時機一到,便動手。”王振眉間多了肅殺之色。
“先生想用霹靂手段?”英宗搖頭,“文人最擅長的便是串聯,一旦他們串聯起來,朕前腳親征,后腳他們便會捅刀子。”
“他們敢?”王振殺氣騰騰的道:“錦衣衛留守,但凡有人謀逆,處置了就是。”
謀逆這詞出來,跟著的張朝不禁興奮不已。
英宗嘆道:“先生是想快刀斬亂麻吧!”
“睿智不過陛下。”王振點頭,“也先大軍在大同一線耀武,戰局千變萬化,奴婢擔心也先探知京師附近大軍云集,會心生怯意。”
英宗默然良久,“先生且去,朕再想想。”
“是。”
王振告退,出去后,張朝問:“陛下好似不喜動手之議。”
“當年太祖皇帝時,曾爆發南北榜事件,讀書人一旦串聯起來,雄才大略如太祖皇帝也只能妥協。”王振微笑道。
“那您還建言用霹靂手段?”
“陛下想成為雄主,可雄主當如何?”王振提醒道:“想想太祖皇帝與太宗皇帝行事。”
“霸道!殺伐果斷。”張朝一怔,“您……”
“咱這是在教陛下。”王振絲毫沒有越矩的自覺,把英宗當做是自己的弟子。
“馬順來了。”
前方,馬順疾步走來,近前行禮,“見過翁父。”
王振負手而立,“你來的正好。如今外間對親征之事議論紛紛,錦衣衛要站出來,充當陛下耳目和鷹犬。”
“是。”馬順恭謹道,“不過翁父,錦衣衛人手不夠……”
“想擴張?”王振一眼就看穿了馬順的心思,“錦衣衛人手太多,再擴張,那些文人警覺,便會鼓噪。”
“翁父,抓人就是了。”馬順笑道。
“蠢貨!”王振指指他,“若是以往倒也罷了,如今陛下正謀劃親征,記住了,不可多樹敵。”
“是。”馬順有些失望。
“警覺些。”王振告誡道,隨即走了。
馬順出宮,站在宮門外有些惆悵,心腹問:“同知可是有難事?”
“翁父讓咱們監控京師,可翁父不知京師如今多少人在議論親征之事,有哪些是逆賊在謀逆,哪些是雜談發牢騷,咱們得一一區分清楚。這得多少人手?”
“要不縮小范圍?”
“若是因此出了岔子,翁父能剝了我的皮!”
想到王振的狠辣,馬順不禁打個寒顫,心腹說:“同知,咱們可調動京師人馬。”
“衛所不可動。”馬順搖頭,“那是個禁忌,一旦沾染軍權,那些文官會發狂。”
“不是有五城兵馬司嗎?”
“五城兵馬司人手不多,有何用?”馬順笑道。
“同知不知,五城兵馬司看似人馬不多,可他們眼線多啊!”心腹說:“五城兵馬司維護京師治安,靠的可不只是那些弓手,更多是混混。”
“官賊勾結?”馬順挑眉。
“同知,許多時候,那些混混的消息比咱們還靈通。”
馬順遲疑了一下,“若是功勞被他們奪了……”
心腹笑了,“就憑五城兵馬司那些人也敢奪功,他們就不怕咱們秋后算賬?”
“是了。”馬順精神一振,“召集五城兵馬司各指揮來議事。”
……
今日,馬聰又恢復了桀驁不馴的模樣,意外發現唐青竟然頗為欣慰的對自己頷首。
我桀驁不馴,他竟然欣慰?
錢敏繪聲繪色的說著馬聰過去的事兒,比如說有人聚眾鬧事,馬聰從不問緣由便令人大打出手,他有句話……
“打了再說。”錢敏說:“這幾年是沒遇到硬茬子,算他運氣好。”
“唐副指揮。”有人來了,“李指揮讓你去一趟。”
“馬上來。”唐青起身,對錢敏說:“盯著馬聰。”
錢敏興奮的道:“您放心。”
到了大堂,李勇坐在上面,三個副指揮已經到了。
“唐副指揮姍姍來遲。”李元笑道:“可是有案子?”
這廝明著是關切,可話里話外都帶著刺。
你是新人,來的卻最晚。
唐青笑了笑,“李老三那個案子還有些善后的事兒。”
李元還想說,李勇拍拍案幾,“好了。”
老李看著不對啊!
副指揮使們趕緊收斂心神。
李勇看看他們,呼吸竟有些急促……只有唐青聽到了。
是有事兒。
李勇說:“方才錦衣衛把各家指揮都召集了去,說最近京師為陛下親征之事議論紛紛,五城兵馬司當為君父分憂,監聽京師。”
瞬間副指揮們都炸鍋了。
“指揮,咱們兵馬司事務繁雜,負責治安不說,還得負責防火,連道路失修,溝渠堵塞都是咱們的事兒,大情小事多不勝數。”
“是啊!再說了,監聽京師說的輕巧,咱們人馬就那么多,那些弓手動手還行,監聽?這不是笑話嗎?”
“怕是人還沒靠近就被發現了。”
唐青沒開口,低頭想著這事兒。
馬順是天子鷹犬,王振的干兒子,他開口,便代表著英宗和王振。
但唐青覺得這事兒多半是王振的決斷。
監聽京師。
說明這場關于帝王親征的大戰,就要開啟了。
這場大戰看似為了英宗親征,可唐青覺得背后的文官們還有一個目的。
——爭奪主導權。
君臣之爭貫穿了大明歷史,當下是均衡之勢。若是能借此壓制住帝王,文官們會放過?
親征,征泥煤啊!
那些文人喝多了,在酒樓里就是這么罵的。
這是君臣之戰。
“小唐。”李勇突然點將。
三個副指揮有些不滿的住口。
唐青抬頭,“李指揮。”
“你家學淵博,來,說說此事。”李勇有些麻爪,他做事兒不行,可嗅覺還不錯。他從此事中嗅出了些不對勁的地方。
“李指揮。”唐青看了眾人一眼,“各位副指揮。此事看似錦衣衛開口,實則多半是宮中指令。”
他沒提王振的名字,但眾人都心領神會,神色一凜。
“陛下意欲親征,臣子們群起反對……”
眾人神色一松。
王爸爸的威懾力竟然超過了英宗……唐青嘆息,“兩邊都想壓制住對方,可各有各的理由,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那么,最終的制勝之道是什么?”
唐青見眾人目光炯炯盯著自己,心中暗喜。
他需要在兵馬司打開局面,需要不斷立功,積功升遷。
他瞄著的便是李勇的指揮寶座。
一旦成了指揮,唐青便能參與許多事兒。
他可以展露出自己在軍事上的才干,等土木堡敗訊傳來,上位的是代宗,代宗依賴于謙,于謙用人不拘一格,只看本事,否則怎會拉石亨一把?
京師保衛戰便是唐青的絕好機會,只要在大戰中建功立業,聲名鵲起,在于謙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唐氏便初步站穩了腳跟。
想到這里,唐青放低聲音,“輿論!”
“輿論?”眾人不解。
一群棒槌啊!不知后世對輿論的重視。
唐青嘆氣,“若監聽到那些文人或是文官的隱私之事,乃至于謀劃對陛下不利之事,一旦爆出去,諸位,陛下便站在了道德高地,居高臨下壓制群臣。”
“輿論有這作用?”有人問。
蠢貨!
唐青搖搖頭,“別忘了,當年陳勝與吳廣是如何尋機謀反的。”
“說書先生說了,不是往魚肚子里放了紙條嗎?什么陳勝王,什么什么……”
“這是什么?”唐青問。
啪!
眾人被驚動看去,只見李勇目光炯炯的盯著唐青,“這便是輿論!好!”
他指著唐青笑道:“小唐果然是我西城兵馬司的智囊,不愧是本官看重的少年俊彥!”
瞬間,三道嫉妒之火沖著唐青而來。
少年站在那里,從容道:“此事是危機,也是機遇,弄好了,指揮說不得便能往上走走。”
李勇目光熾熱,突然擺手,“你等先散去。小唐留下。”
三道嫉妒之火中多了些恨意。
不遭人妒是庸才,老子怕你們個卵。
唐青從容而立。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