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在韓令史的帶領下,穿過一條長長的街巷,來到一座明顯矮小許多的宅邸前。
韓毅上前,輕輕扣動門環。
少頃,出來一個老仆,看向兩人,蒼聲問道:“二位是找誰?”
沈羨道:“大伯在嗎?我是谷河縣的沈羨。”
那老仆那張滿是老年斑的臉上現出回憶之色:“你是二郎家的小子。”
沈羨笑道:“您老想起我了,大伯在家嗎?”
老仆笑得臉上褶子都洋溢開了:“剛剛下值,正在屋里洗澡呢。”
說著,把門打開,“先進屋,先進屋。”
沈羨點了點頭,然后隨著韓毅進入屋內。
“我去喊老爺。”
沈羨與令史來到前廳小幾旁的椅子上落座,打量著周圍的家具擺設。
高幾之旁,兩張磨得掉了漆面的椅子,而屋內陳設也多是半新不舊。
暗道,大伯這些年日子清苦了一些。
京中居,大不易,一個正九品下的執戟士,俸祿不多,能夠在京中有片瓦遮身,也不容易。
而過了一陣,就見一個虬髯胡須,身形魁梧的中年漢子,穿著寬大的武士服快步而來,爽朗笑道:“大侄子,你什么時候來了,我方才還當是做夢呢。”
沈羨起得身來,看向容貌五官有些像老爹幾分的來將:“大伯,許久不見。”
過往記憶中,他對大伯的印象還比較深。
沈虔哈哈笑了笑,道:“臭小子,好家伙,長的快趕上我了。”
說著,拳頭捶了捶沈羨的肩頭。
沈羨笑道:“大伯,我都多大了。”
大伯同樣有先天武道修為。
沈虔寒暄了下,笑問道:“你怎么來京城了,你父親呢?不是在谷河縣嗎?”
沈羨正要說話,卻在這時,庭院之外傳來陣陣砸門聲,帶著急促。
一個著錦服的中年管事進入庭院中,喊道:“堂老爺,大老爺府上說有急事尋老爺去祖宅。”
沈虔皺了皺眉,虎目看向沈羨,說道:“你伯爺喚我過去。”
沈羨笑了笑,道:“我剛才還說去祖宅那邊兒的,既然叔爺他們尋大伯有事,我隨你一同過去。”
他倒要看看,沈府能夠有什么急事。
沈虔笑了笑,道:“也好,等咱們爺倆兒回來,讓你嬸子燒兩個菜,咱爺倆兒好好喝上兩杯。”
說著,帶著沈羨向外間走去。
而韓令史也連忙跟上。
……
……
讓時間倒退至一刻鐘前。
沈宅,廳中——
沈政一襲青色官袍,頭戴烏紗帽,坐于左側太師椅上,其人四十余歲,頭發灰白,細眉長目,氣度儒雅。
而右側太師椅上落座一個三十左右年齡的青年官吏,穿淺綠色官袍,面皮白凈,五官俊朗。
“兄長,大理寺的一位評事說,大理寺的刑吏已經帶著人,前往安州谷河縣抓捕虞家之人了。”沈齋語氣不乏憂慮,道:“以周良此人的性子,只怕會窮追不舍。”
沈政臉上愁云密布,道:“虞家和沈家的婚約,老爺子當初不是說解除嗎?”
“我正要寫書信給谷河縣,還沒有來得及送出去,誰成想遇上這等事。”沈齋嘆道。
沈政憂心忡忡道:“此事應該不會牽連我們沈家主脈吧?”
沈齋壓低聲音道:“不好說,現在御史臺的來中丞,已經盯上了一位宰輔,慶王謀逆一案,宰輔尚不得保,何況旁人?”
他剛剛到御史臺,立足不穩,不想遇上此等事來。
沈政問道:“二弟以為應當如何應對?”
沈齋道:“當務之急是讓二堂兄快馬加鞭前往谷河縣,將那虞家女搶先一步拿下,解送給官府,還能得一個出舉之功。”
沈政一時怔忪,道:“這樣太過不顧恩義了,還是放下比較好。”
“兄長,現在是什么時候了?”沈齋勸道:“慶王謀逆一案,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要想和此事徹底撇清干系,就得如此行事。”
沈政沉吟道:“需要讓父親大人拿主意。”
“父親大人還在秘書監,回來還要一段時間。”沈齋道:“但先前虞家上門求援時,就對虞家已經敬而遠之。”
沈政遲疑道:“此事確信嗎?或許谷河那邊兒沒有藏匿欽犯呢?”
沈齋冷聲道:“那更好,一旦虞家人逃至谷河縣,就讓堂兄拿了虞家人。”
沈政嘆了一口氣,道:“當年虞家和我沈家乃是世交,如此落井下石,豈不為人所譏?”
“匿而不舉,乃是同罪。”沈齋勸說道。
沈政道:“先喚你兄長過來再說吧。”
而在這時,就見沈虔在沈府管事的引領下前來,而身后還跟著兩個年輕人。
沈政起得身來,快步來到廊下相迎,笑道:“仲誠堂弟,你可算是來了。”
沈虔拱了拱手,方面闊口的臉上現出疑惑之色,問道:“不知兄長讓人喚我有何事?”
沈政伸手相邀道:“先至廳中敘話。”
眾人進入花廳落座。
沈齋接過話頭,道:“兄長,剛剛大理寺的一位好友說,大理寺卿周良盯上了我們蘭溪沈氏。”
沈虔眉頭緊鎖,問道:“怎么回事?”
沈齋冷哼一聲,說道:“還不是那個愛闖禍的沈斌兄弟惹出的禍事!虞家卷入慶王謀逆一案,已是朝廷欽定的要犯,虞家女和沈斌兄弟的兒子有婚約,大理寺說虞家女多半就藏匿在谷河縣。”
沈虔辯解道:“虞家和二弟的兒子是有婚約在身,可不見得就藏在谷河縣。”
沈齋道:“那也與其退婚才是。”
“這……”沈虔面色遲疑。
這無疑與沈虔內心的良知有些沖突。
“現在大理寺的人去了谷河縣,馬上要牽連到我們沈家頭上了。”沈齋面色凝重,沉聲道。
沈政道:“仲誠,你還是跑一趟,親自前往安州,勸說沈斌賢弟,萬萬不可自誤,收留了虞家要犯,如果遇到虞家之人,當場拿下!”
沈虔眉頭皺得更緊,讓他去做這等沒品的事?
轉頭看向一旁的沈羨,問道:“大侄子,此事可否屬實?”
沈政、沈齋:“???”
什么情況?此刻,兩人這會兒才注意到沈虔身旁不遠處跟著的沈羨。
沈羨面色平靜如水,心頭盤算不停。
大理寺的周良已經盯上了虞家。
倒是好快的動作。
他以為此事要過一段時間爆發,沒有想到這些酷吏的嗅覺竟如此敏銳。
沈政目光詫異看向沈羨,疑惑問道:“這位是?”
“谷河縣沈羨。”沈羨聲音清朗。
沈政心頭一驚,訝異道:“你是沈羨侄子?”
沈齋此刻也仔細打量那年輕人。
沈羨笑了笑道:“可不敢當,我來前門之時,門外的下人說,我可不是什么蘭溪沈氏。”
沈政聞言,先是一怔,面容上怒氣涌動,沉聲道:“竟有此事?”
沈齋仔細打量著沈羨,問道:“你是慕之?”
沈羨笑道:“我還當蘭溪沈氏的叔伯忘了我。”
沈齋面色悻悻然。
沈政不滿道:“定是下人無禮,二弟平日里對這些下人過于寬縱,竟如此無禮?”
沈齋沒有辯解,目光期待地看向沈羨,問道:“慕之,你告訴四叔,你父親沒有收留虞家女吧?我給你說,虞家盲女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她配不上你,到時候四叔給你找個好的。”
沈政也在一旁緊緊盯著沈羨,眉頭下的那雙目光中帶著熱切。
沈羨抬眸看向沈齋這位堂叔,可以說是沈家的讀書種子,如今聽聞酷吏來襲,已是嚇得不得了。
心頭的不悅,反而消散了一些。
趨利避害,乃是人性。
沈羨道:“四叔,虞家女已經到了谷河縣。”
沈齋心頭不由涌起希望,問道:“你們沒有收留于她吧?”
沈羨沉聲道:“按我大景律所言,已許嫁娶之女眷不再牽連罪之,我蘭溪沈氏與虞家既有婚約,不好毀約。”
沈齋聲音中已帶著幾許顫抖,問道:“此刻就在谷河縣?”
見沈羨沒有出言否認,沈齋只覺兜頭一盆冷水潑下。
“完了。”
沈齋面容“刷”地一下子蒼白如紙,聲音中滿是惶懼:“你不知道來敬和周良二人的兇狠,定然羅織至我們蘭溪沈氏。”
沈政臉色也不好看,道:“這可如何是好?”
沈羨淡淡道:“來周二人,不足為懼。”
旁人怕周來等酷吏,但他并不畏懼,尤其是見到天后以后,他對天后的心理已然把握至巔峰毫厘。
周來二人,鷹犬耳。
用來咬人的狗罷了,天后暫時需要這些人來咬人,但不能亂咬人。
一個小小盲女,又不是什么朝廷欽犯,天后不可能容之不下。
沈虔問道:“大侄子,此事究竟怎么回事兒?”
沈齋一下子抓住沈羨的胳膊,急聲道:“派人即刻前往谷河縣,拿捕了虞家之人,向官府出首才是。”
沈羨正要說些什么。
一個下人進入廳內稟告:“太爺回來了。”
這么長時間,蘭溪沈氏最大的鎮宅祥瑞,秘書省少監沈臨從衙門乘牛車返回。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