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_第一零五針廣潮斗繡啟鑼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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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深秋,但廣東的天氣全不見一點冷意。這一日,望海樓前艷陽高照,樓下滿滿的都是人流,秦德威讓了讓,對一位相貌清癯、面白無須的學士道:“林狀元請!”
被他稱為林狀元的便是潮州府狀元林大欽,自倫文敘去世后,他便是粵省功名第一人,因母病來省城訪醫,得了陳子峰傾力相助,欠下人情,這才答應了來做這次廣潮斗繡的主評。
秦德威雖然是位高權重的內監,在狀元面前至少臉面上不敢放肆,因此請他先行。
林大欽推了兩番也就不推了,翰林有翰林的尊貴處,盡管辭官賦閑在家,但狀元就是狀元,莫說是尚衣監,便是司禮監的太監給他讓道,那也是應有之義。
林大欽拾階而上,秦德威落后半步相陪,后面是一個丫鬟陪著一個大家閨秀,再后面是兩個被人攙扶著的老者——兩人一個太老,是粵繡評家第一人梁太元,也就是梁晉的父親,另外一個有眼疾,乃是蘇繡老行尊徐博古。
五人登上望海樓,侍者奉上木槌,秦德威再讓:“請林狀元敲鑼。”
林大欽微笑道:“這廣潮斗繡乃尚衣監下轄之事,林某山野之人,就不越俎代庖了。”人家在“禮”上面讓了步,自己自不能在“權”上面再有侵奪之舉,何況這又不是什么不可退讓的國家大事,頂了天也不過是藝術領域的一樁風雅罷了。
秦德威也不再辭,輕輕一笑,舉木槌敲響了銅鑼,隨即左右高喊聲響起:“廣潮斗繡,啟幕!”
鑼聲既響,下面鞭炮齊鳴,跟著十頭佛山醒獅躍入搶青——這些熱鬧場面都是廣東人的例牌,一時間望海樓下一片喧嘩。獅子搶青既畢,鞭炮漸熄,便聽唱道:“開針大吉!首關獻繡!”
“廣州府茂源繡莊,敬獻《三十六天圖》!”
便有四個壯婦分四角將一幅兩丈見方的大刺繡扯得筆直,經過人群,一路飛奔上來!
看熱鬧的人群只見其繡花團錦簇,好生漂亮而已,但那壯婦將繡呈到五評委面前時,眾人細看,只見此繡雖大,細處卻又精致異常,以梁太元之目光一時也找不到一處敗筆,其用心之極、用工之巨可見一斑。這也罷了,這幅巨繡上依照的是道教的創世理論,繡出了六界三十六重天,其下從欲界六天繡起,到色界十八天,再到無色四重天,再到四梵天,無不依足經典描述、再加上創作者的合理想象而成,最后以太清、上清、玉清三清天居于其頂,頂上留白——那是大羅天的位置了!
當今嘉靖天子好道,內監諸宦官就沒有不對此留心的,秦德威平時也常讀道教經典,這時看這《三十六天圖》,越看越是心癢難搔喜不自勝,他自是知道只要自己得了這幅繡獻上去,天子多半會龍顏一悅!
本來因對陳子峰的缺席心有不滿,早就打定主意要為難廣茂源一番的,誰知道看到這《三十六天圖》之后,一時間種種不滿都暫拋到爪哇國去了,只恨不得趕緊將此繡裝點妥當將送到京師!個人的一點小情緒,哪有博皇爺青睞重要?
這時其它參斗繡者的首關獻繡都還沒上呢,秦德威已經脫口便道:“好繡!好繡!首關獻繡!此為第一!”
他開了這口,別人也就不好開口否定了,更何況這可是道教題材的大作,要是將它壓在后頭,回頭萬一有幸呈到天子御前,陛下金口一贊,誰能擔得起責任來?
便是梁太元也是不禁心中暗嘆:“陳子峰當真繡道之奇才,他自己雖然病了,預制的的這幅繡卻仍能替廣茂源博得頭彩!”
秦德威脫口之后才發現不妥,回頭對林大欽等笑道:“看到好繡,一時失了分寸,林狀元與諸位也議一議吧。”
林大欽笑道:“確實是好繡!茂源繡莊不負盛名,秦公公所評不虛。”
他都這么說了,其他人自也無不奉承,秦德威哈哈大笑中,第二幅繡上場了。
“潮州府康祥繡莊,敬獻《狀元羅傘》!”
便有健婦擎一套羅傘飛奔而來,那羅傘以紅緞為地,以彩線繡滿花鳥,以金線繡制福祿壽三星,無論是三星的衣著所用的釘金法,人物面部所用平針法與續針法,還是花卉圖案所用的反咬針法等等,都將潮繡的特長用到了極致,而且三星之中尤其突出了壽星,紋飾里頭突出了壽桃、佛手,都是祈壽祈福的吉祥寓意。其繡既富麗堂皇,其用意也打動了林大欽的內心——他生性純孝,最在乎的莫過于母親的安康,此事潮州府人盡皆知,這時看了這幅繡,自然知里頭有同鄉的祝禱善意,點頭道:“有心了,有心了!”又道:“繡中蘊有孝道,好繡!”
秦德威哈哈笑道:“的確也是好繡!可與《三十六天圖》并駕齊驅也。”
此后廣泰奇、潮豐饒等一一獻繡,也都各出奇招、各有看點,將粵繡針法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但綜合而言,畢竟不如茂源、康祥二莊之出品令人不得不贊。
終于最后韶州的珍珠坊獻繡畢,望海樓樓上樓下,所有人都翹首以待,均想著:“下面是那個新出頭的凰浦繡莊了,卻不曉得他家又要獻上什么奇物!”
就見黎嫂帶領三個健婦,展開一卷長繡小跑上來,林添財的破鑼嗓子大吼:“廣州府凰浦繡莊,敬獻《萬國一錦圖》!”
徐博古聽了暗中吃了一驚,梁太元也是心里一突,眼看錦繡上了望海樓,當面展開,果是好繡!只見此繡三丈六尺,一眼望過去花團錦簇,又似有江山邦國,氣勢甚是宏偉。
然而無論是秦德威還是林大欽都對此題材無感,尤其是兩人分別被《三十六天》與《狀元羅傘》吊起胃口之后,再看這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刺繡,便覺得不過爾爾。
秦德威笑道:“聽說這凰浦是粵繡行里的后起之秀,最近追著廣茂源打,現在看來,不過如此罷了。”
林大欽也微笑頷首,徐博古摸著手向前,將那《萬國一錦圖》摸了又摸,最終沒有說話。梁太元冷眼旁觀,也是不發一語。
轟轟烈烈的廣潮斗繡就此開篇,秦德威定了調,以廣茂源所獻《三十六天圖》為第一,潮康祥《狀元羅傘》平列第一,其余由名次由梁太元徐博古這兩個專業的繡評人去商量,梁太元揣摩著秦少監的喜惡,和了一把稀泥,將凰浦所獻的《萬國一錦》列在第七,恰是上一屆廣和安的位置上,如此一來過三關的分組和不用調整,便由廣茂源領銜天字組,與潮豐饒、福瑞德、潮永安以及凰浦、瓔珞一起角逐。由潮康祥領銜地字組,與廣泰奇、廣昌平、瓊麗坊、珍珠坊、衡雁坊共同闖關。
梁太元年紀老邁,首關獻繡結束后由兒子攙扶著下樓,一頂轎子抬回家中,梁晉嘻嘻笑道:“好了好了,不用阿爹出手,秦少監自己就將凰浦拿下了。”話沒說完忽然發現乃父臉色黑的厲害。
“阿爹,有什么不妥么?”
梁太元拐杖重重一頓,道:“梁氏繡評,看來是傳不到第三代了!”
梁晉嚇得趕緊跪下:“父親這話,兒子當不起啊。”
“當不起?你怎么會當不起!這些年陳子峰不但將你養肥了,也把你給養瞎了!徐博古這個半瞎都摸得出來的東西,你竟然看不見!”
梁晉一驚:“首關獻繡出什么差錯了?”
“差錯?并無差錯。”梁太元道:“林狀元是來壓場的,他不太懂繡正常。秦公公雖然執掌尚衣監,但只是個半桶水也不意外。霍家千金更不待言。但你當時就站在我身邊,幾幅繡的高下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沒用心看?”
梁晉登時漲紅了臉,陳老夫人暗中有所囑托要壓制凰浦,所以他心心念念都在這了,一看秦德威已經發了話,茂源已經穩操勝券,陳家的囑托也便完成了,竊喜之下之后幾幅繡也就沒太細看了。
梁太元見兒子仍然不悟,長長嘆息了一聲說:“這首關獻繡,不過是確定過三關的組列,排名次一點無關最后勝負,凰浦的那幅繡,那幅繡……不是給秦公公、林狀元看的。是給我和徐瞎子看的!主要是給徐瞎子!”
“為什么是給徐瞎子看?他又定不了這首關獻繡的名次。”
梁太元怒頓拐杖,梁晉又羞愧又不解:“父親,這幅繡里頭難道有什么玄機不成?”
梁太元怒頓拐杖:“你現在還想不起來?這幅繡的名目,你就不覺得耳熟么?”
“這……萬國一錦圖、萬國一錦圖……啊!”梁晉急搜腦海,猛地想起一件事情來,脫口道:“好像沈女紅繡過這個名目!”
“原來你還記得!”
原來幾年前蜀繡大宗師楊錦望七十大壽,沈女紅不遠千里呈送一幅刺繡為恩師賀壽,楊老宗師看過之后大為贊賞,稱沈女紅的繡藝已達大宗師境界,這一評價曾在刺繡界引起軒然大波——因為沈女紅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得到楊錦望如此稱譽之人,而當時她所獻的那幅繡,便是《萬國一錦》!
梁太元頓著拐杖:“大凡高手,最忌撞題,而凰浦的那一位卻偏偏選擇這樣一個場合,與沈女紅奠定大宗師聲譽的《萬國一錦》撞了個正,還要撞在蘇繡老行尊徐博古手里頭,你說,她這是什么意思呢?”
“這、這……”
“這是目無余子!”梁太元冷笑:“在那一位心里頭,廣東已經沒人在她眼里了。在別人還為廣潮斗繡費盡心機之時,她卻已將目光放在沈女紅身上,與蘇繡隔空斗勝了!徐瞎子摸了她的《萬國一錦》不發一聲,則這一場粵繡與蘇繡的隔空之戰,至少是平局了!”
梁太元說著說著,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哭得梁晉又驚又慌,忙問怎的。
“怎的,怎的?我怎么就生了你這樣個不肖子啊!你連我哭什么都不曉得么?”梁太元哭道:“十二年前沈女紅南歸之后技藝不退反進,如今她的境界,滿廣東是沒一個比得上了!明年御前大比,若是由茂源的人出戰,我粵勢必一敗涂地!唯一有希望與她一決勝負的,就只有凰浦那位了……那是我粵繡唯一的指望啊!可是陳家的恩情未酬,老夫人的囑托,我又怎能不聽?這……這可叫我怎么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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