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袖盈華年2將得卻失_wbshuku
2將得卻失
2將得卻失
時已入了深秋,一場秋雨澆下來,涼爽便生生變作了寒冷。
青青一著桐油紙傘,一手扣住卡在腰間的銅盆,步子邁得又碎又急。走至院中央時,她的腳步略微一頓,卻并沒有停下來,反倒加快了步伐,與大雨中挺直而站的身影擦肩而過。
蘇愉聽見門響便抬起頭來,略有些茫然的眼神微微一定,放下手中書卷,笑道:“又到了睡覺的時辰么?”
青青放下銅盆,瞥了眼桌上的書卷,果然還停在晌午翻開的那一頁上。青青移開目光:“小姐,已經三更了。”
蘇愉笑了笑,站起身來,兩只纖細的手浸到盆中,剛一覆上巾帕,便激起一陣白霧般的熱氣。蘇愉眨了眨被熏得有些發蒙的眼睛,輕輕翻絞著熱水中的巾帕,一縷綿軟青絲順著白皙的臉頰垂下,憑白為她襯出幾分溫婉氣質。
一向鬧騰的小姐,現在竟能與“溫婉”二字沾上邊。
青青心里微微發酸,轉頭看向門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小姐,蕭公子已在院里站了兩日了,兩日滴水未進,又逢上這樣急的雨,可叫他怎生吃得消?雖說他……唉!”
握著熱帕的手一僵,巾帕便又掉回盆中。蘇愉抬起頭,嘴角牽起抹淺笑:“青青,你跟了我十年了,我的想法,你應是再清楚不過。”
青青點頭:“我清楚,小姐,可……”
“可皇上下的旨意,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違背,所以,我會如期嫁過去。”蘇愉抬手止住想要開口的青青:“往后,這座宅子便留給你了,算是給你的嫁妝罷。真抱歉,皆因為了陪我,你與你那位小竹馬的婚期才一拖再拖。”說到“小竹馬”一詞,蘇愉忍不住低笑起來。
青青眼睛忽而濕潤起來:“小姐,青青不嫁人,青青要一直陪著小姐。”
“傻丫頭。”蘇愉笑著搖了搖頭:“你先去睡吧,不必管我了。”
青青一貫了解蘇愉的性子,也不再多說,紅著眼睛出了門。
青青甫一出門,蘇愉臉上的笑意便盡數收去,默了良久,終是下定決心般地轉身出門。外面大雨如注,蘇愉卻沒有拿傘,徑自走進雨中,在那人面前停下。蘇愉抬起頭,借著門內透出的一絲微光打量著眼前的男子。即使被雨水澆得臉色發白、唇色青紫,這張臉還是俊朗如昔,那雙她往日幾乎不敢迎視的墨黑雙眸此刻正緊鎖在她的臉上,眼神專注而痛楚:“愉愉……”
蘇愉嘆了口氣,牽起蕭君遠緊握在身側的冰冷右手,默默往屋內走去。
自那只綿軟小手上傳來的溫暖激得蕭君遠渾身一震。在片刻的恍忽后,他毫不猶豫地握緊了她的手,跟上她的步子。
進到房內,蘇愉放開了蕭君遠的手:“君遠,我有話要說。”
蕭君遠垂在身側的雙手倏而緊握成拳頭,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不,愉愉,先聽我說,聽我說完再下判定,好嗎?我什么都……”
蘇愉斷然拒絕:“不,我不想知道你與左婉茹之間的事情。”
蘇愉平靜得有些詭異,而一向沉穩自持的蕭君遠心里卻越來越慌。他忽然扭轉頭去看向窗外,仿佛再也無力承受蘇愉的直視。
蘇愉靜靜看著蕭君遠的側臉:“君遠,是定在九月初六么?”
蕭君遠立刻明白了蘇愉在說什么,嗓音澀啞:“是,九月初六。”
“既如此,你便回去準備準備,橫豎只是個側室,也不必費太多周章。至于我這邊……”蘇愉苦笑:“早在一年前,我便已將一切備妥了。”
蕭君遠蒼白的臉忽然滯住,半晌后方反應過來,猛地轉回頭來,目中先是不可置信,轉而露出狂喜之色,也不顧自己渾身濕透,一把將蘇愉攬入懷中,千言萬語及至嘴邊卻只成了一句:“愉愉,你放心。”
蘇愉往后掙開一步,取了把傘塞進蕭君遠手中:“你回去吧,一連在此耗了兩日,蕭夫人恐怕不喜。”
蕭君遠看了蘇愉半晌,艱難吐出兩個字:“等我。”話畢轉身沒入大雨之中,那把青紙傘緊握在手中,一直沒有打開。
九月初六,陽光和煦,清風徐徐,萬里無云的天空飄著朵朵白云(此句引自小學生作文選)。
哭得雙目紅腫的青青攙著頭遮大紅蓋頭的蘇愉走到大門口,將她的手交到蕭君遠手中,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肩膀不住聳動。畢竟是數十年的陪伴、親生姐妹般的感情,青青心里實在不舍。
蕭君遠緊緊握住蘇愉的手,沖著青青笑道:“青青姑娘,我們走了。”
青青哽咽點頭,在蕭君遠就要將蘇愉抱進轎中時,猛地拔足追上:“姑爺,請你……一定要照顧好小姐!”
蕭君遠含笑頷首:“放心,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疼愉愉。”轉身沖轎夫道:“起轎!”
少年英俊的新郎一撂喜服下擺,縱身上馬,春風滿面:“駕!”
隊伍吹吹打打地一路往前移去,行至蒼山腳下時,一只纖纖素手挑開轎簾,蘇愉在轎中低喚:“君遠。”
蕭君遠聞聲勒馬,一拉韁繩,策馬轉至喜轎一側:“愉愉,怎的了?”
“君遠,我想去山上看看爹爹娘親。”
蕭君遠沉默片刻,翻身下馬,將蘇愉從轎中牽了出來:“好,我陪你去。”
兩人走至山腳下,蘇愉便扯下了蓋頭,將它收入袖中,沖著蕭君遠揚起臉。
從未見過蘇愉盛妝模樣的蕭君遠臉色一怔,抬手撫上蘇愉的臉頰:“愉愉。”
蘇愉移開視線,默不作聲地沿著上山的小徑往前走去。蕭君遠微微嘆氣,攬上蘇愉的腰,腳步飛掠而上。
蘇愉一路沉默地倚在蕭君遠懷中,并沒有說什么。然而她心里不是不震驚的,她從來不知道他竟有這樣出色的輕功。蘇愉艱難移開滯在蕭君遠清澈眉眼上的視線,垂目輕嘆,自嘲地搖了搖頭。她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的男子。在那份甜蜜愛戀中,她過分沉溺了。
到了蒼山山頂,再往背山面下去數十丈的地方,有一處平崖,崖上一角豎著一具孤墳,墳邊百花漫生。
蘇愉略提裙側,在雙親墳前跪下,轉頭看向蕭君遠:“君遠,還記得么,三年前,你我便是在此處相遇相識。”
蕭君遠輕笑:“當然記得。那時你哭昏在爹娘墳前,我往你嘴里塞了大把野參葉,才將你喚醒。”
蘇愉笑著搖頭:“我是被苦醒的。彼時我并不知今后會與你有這樣深的交集,對著你一通捶打哭罵。”
“你根本不問緣由,一口咬定我就是個登徒子,還說長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是個禍害,”蕭君遠笑出聲來:“我當時心里疑惑,看似文靜的女子,怎會有這樣蠻大的力氣?”
蕭君遠眼中忽起一抹促狹之色:“不過后來我知道了,文靜,那絕對是個假象。”
蘇愉臉上微紅,轉移了話題:“君遠,你并不知道,我爹和我娘也是在此處相識,因是我幼時常被他們領來此處玩耍。爹娘死前交待我,待他們走后,不必將他們送回家鄉長寧,只需將他們合葬在此地便可以了……君遠,其實我知道,爹娘并非不想回到家鄉,他們不過是怕我一人千里扶靈還鄉,會過于奔波勞累罷了。”說到此處,蘇愉再也忍不住,眼淚滴答落了下來。
蕭君遠嘆了口氣,屈身跪下,沖著墓碑三次俯拜:“爹、娘,君遠此生定會好生照顧愉愉,請你們放心。”
蘇愉胡亂抹了把眼淚:“君遠,爹娘死后,我本想著此生再不會有以往那般開心的日子了,不想我卻在爹娘墳前認識了你。與你在一起的這三年,我很……嗯,可以說很幸福。我一直以為,是爹娘將你帶來我身邊的。”
蕭君遠輕輕將蘇愉攬入懷中,柔聲道:“愉愉,圣旨無法違抗,然你在我心中,是任何人無法替代的。”
“我信。”蘇愉站起身,走到山崖邊緣,抬手將一絲散發撥至耳后:“就是在這里,你曾對我說過,此生此世,你絕不會負了我,必會攜著我的手,一路走下去。”
一陣獵獵山風卷起蘇愉身上的喜服襟邊,一頭水亮青絲零亂飛舞。看著蘇愉異常平靜的臉,蕭君遠心里忽然沒來由地涌起一陣驚慌,他猛地站起身,往蘇愉的方向大步走去。
蘇愉抬手止住:“君遠,就站在那里,別過來。”她抬起頭,直直迎上蕭君遠的目光:“既然打算與我一路走下去,想必我的性子究竟怎樣,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蕭君遠腦中“轟”地一聲,多日來的擔心終于成為現實,他語氣急促:“愉愉,如果我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可愿意給我解釋的機會?”
“我知道,君遠,你做事向來沉穩,是謂步步為營、滴水不漏。這樣的性子,對于糊里糊涂的我而言,確然極具吸引力,否則我怎會傾心于你?我并不相信你背著我喜歡上了別的女子,左婉茹之事,必有你的道理,我理解,”蘇愉輕輕嘆氣:“但,我絕不接受。”
蕭君遠臉色刷白,強撐出些笑意:“愉愉,你先過來,有什么話,咱們回家再說,嗯?”
蘇愉搖頭,目色忽然變得犀利:“寒夜數雨,心比冰涼,歡顏猶在,將得卻失。君遠,這種滋味,我要你也嘗嘗。”
蕭君遠深吸口氣,強自穩住心神,身形迅疾變換,右手閃電般地伸向蘇愉的方向。然而他萬未想到,蘇愉的動作竟是比他還快,只見她腳下略一輕移,一個閃身,便輕松避過了他的手。
蘇愉定住身形,飛快地沖著被驚得呆住的蕭君遠眨了眨眼,嬌艷紅唇邊忽而揚起一抹詭異淺笑:“君遠,記住了,從此,這世間再無蘇愉!”話音一落,腰身微側,毫不遲疑地朝著崖下縱身一躍。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仿若行云流水。
蕭君遠低頭看向手中抓著的紅蓋巾,腦中一片空白。他已經無暇去思考蘇愉身上的種種異常,只有“將得卻失”四字,在耳邊不斷回響。
胸中一陣急痛喚醒了蕭君遠的神智,他拼力將已經僵硬的雙足挪至崖邊,探身往下望去,綠茫茫蒼野間,卻哪里還有那抹紅衣的身影?:wbshuku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