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哦……”
直到聽到鄢懋卿此刻的決定。
沈坤、高拱和嚴世蕃才終于后知后覺,徹底明白了鄢懋卿忽然做出這一系列安排的用意。
難怪他將太原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推了出去,原來是準備遵旨即刻前往大同辦事啊……
也對!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么,但是皇上那道圣旨措辭那般嚴厲,的確不能不當回事。
哪怕此刻他們都覺得鄢懋卿去不去大同已經不會影響大局,甚至覺得朱厚熜就是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微操起來了。
但是圣旨畢竟是圣旨!
哪怕皇上圣旨中的決定有失水準,身為臣子該給的面子也還是得給,哪怕只是去大同走個過場,也必須奉命行事。
否則那就是抗旨不尊的逆臣!
千萬別信什么“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鬼話。
那僅限于皇上沒心思微操的時候,皇上一旦決意微操,還下了措辭嚴厲的圣旨,你最好還是奉旨行事。
否則事后誰對誰錯便都不重要了。
沒有你對皇上來說才重要,不然今后天下誰還將皇上的圣旨當回事?
“陳公公,正好你也給鄢某做個證,鄢某領旨之后的確沒有匿旨匿行,星夜轉道大同,半刻遲延,半毫推諉。”
鄢懋卿回頭看向終于在嚴世蕃的解釋之下明白了始末、此刻看向鄢懋卿的眼神都完全變了的陳喜。
他剛才不是沒有想過搞一次“抗旨不遵”來促成致仕回鄉的事。
但這個念頭也僅僅只是劃過腦海,便立刻被他甩了出去。
旁人不了解朱厚熜,他可太了解這頭大傻朱了。
這個人不是什么好人,尤其對皇權的護食程度已經到了近乎變態的程度!
他在圣旨中措辭如此嚴厲,還是有這么多人都在這里看著的情況下,如果鄢懋卿這回敢抗旨不遵的話,那朱厚熜就真敢用他的命去維護圣旨的嚴肅性!
他只想致仕回鄉,而不是像后世里那樣被朱厚熜殺了穿越回去拿保險金,因為壓根沒人承諾過他還有這種福利。
不過這道圣旨也的確在鄢懋卿絕望之際,給他帶來了一絲微弱的曙光!
時間差!
他現在就是要打一個時間差!
朱厚熜發出這道圣旨的時候,一定是剛剛發現他沒直接去大同,而是繞遠來了太原的時候。
而關杰山在沒有被逼入絕境之前,也絕對不會主動上那道認罪自首的銀印密疏,因此這道銀印密疏一定才送出太原府城不久。
銀印密疏送到京城,呈到朱厚熜面前,需要時間。
而現在他送給了陳喜這么一個不大不小的功勞,也可以拖延不少時間。
畢竟陳喜要押送犯官和賊人回京,便需要在這里等著犯官和賊人歸案。
若是還想讓功勞變得再大一點的話,恐怕還得等高捷再耗費一些時日,給剩下的那些官員、豪強和商賈定了罪再說。
再加上輕裝上路,和押送犯官、賊人上路,肯定是后者更耗費時間,這樣就又拖延出了一些時日。
而朱厚熜如果只是看到了關杰山的那道銀印密疏,卻不知太原府究竟發生了什么。
恐怕在陳喜回去復命之前,也將處于摸不著頭腦的狀態,如此對于關杰山揭露的那幾個代言山西的朝廷要員,處理起來也必定會相當慎重。
另外。
京師到大同,不足七百里。
京師到太原,大約一千多里。
而從太原到大同,則不到六百里。
他現在連夜出發,從太原到大同,要比從京城到大同還少一百里。
他在路上走得快一些的話,而給關杰山送銀印密疏的家仆再偷個懶的話,說不定他到大同的時候,銀印密疏還沒到京城呢!
如此一定可以給他搶出一個時間差。
讓他在朱厚熜、朝廷要員、代王一脈和大同那些官員、豪強與商賈尚未完全反應過來,或是尚不明白事態已經惡化到了哪一步之前。
順利將自己此前制定的計劃實施下去,讓自己給朱厚熜準備的“驚喜”如約而至!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他現在就是在與時間賽跑,不能不抓緊時間!
數日后,乾清宮。
“陳喜應該早就追上了那個混賬,將朕的敕令傳到了吧?”
朱厚熜重新將郭勛和嚴嵩前些日子送回來的密信看了一遍,終于又心神不寧了起來,
“這兩個沒用的東西,若是朕一早命鄢懋卿去辦此事,他一定早就給朕順順利利的辦成了,最多出點冒青煙的小岔子,哪里還會有這么多事!”
“鄢懋卿這回也是不知發什么癲!”
“都火燒眉毛了,這個混賬東西不先去大同,竟舍近求遠去了太原,這回這岔子出的簡直不知所謂!”
正當他在心中把所有辦事的人都暗罵了一遍的時候。
“嗒嗒嗒……”
殿內忽然響起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黃錦快步從殿外跑了進來,手中還捧著一個特制的奏疏匣子。
“皇爺,有一道山西布政使關杰山送來的銀印密疏送來,奴婢已經認真核查過了封泥印章,請皇爺過目!”
“山西布政使?”
朱厚熜聞言心中不由一緊。
山西布政使司就設在太原,所以這是一道從太原送過來的銀印密疏,而且除了如今正領了巡撫一職在大同辦事的郭勛之外,這就是整個山西職權最高的官員了。
所以……
陳喜該不會終歸還是晚了一步,沒在鄢懋卿抵達太原之前追上他們,讓鄢懋卿在太原搞出什么事來了吧?
心臟抽緊的同時,朱厚熜的左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動了起來。
不過此刻他哪里還顧得上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當即一把奪過黃錦雙手呈上的匣子,親手拆了匣子,取出奏疏查看其中的內容。
黃錦此刻亦是揪住了心,默默垂首退了兩步。
以他的經驗,這種銀印密疏除了一些特殊情況,大部分時候都是上疏告狀、互相攻訐的內容。
尤其出自布政使之手的話,通常不是告巡撫的狀,就是告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的狀,扯皮起來沒完沒了。
偏偏這種封疆大吏的奏疏,皇上還不好留中不發,不論是安撫還是命巡按御史下去核實,總歸都得做出一些回應。
畢竟皇上對這種地方上的掌控力本來就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搞出亂子,實在不好像處置京城事務一樣,采用冷處理的神隱手段。
而此時此刻,黃錦也像朱厚熜一樣,懷疑是不是鄢懋卿已經在太原搞出了什么事……
正如此憂慮的時候。
“這……”
朱厚熜忽然發出一聲古怪的沉吟,黃錦下意識的抬頭望去,卻見朱厚熜臉上的表情竟比那一聲沉吟更加古怪,甚至拿著密疏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鄢懋卿該不會是已經無法無天,率軍將關杰山一家老小都給綁了吧?!”
黃錦聞言當即悄然跪倒在地,越發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雖然不知道密疏里面究竟寫了什么,但是如果鄢懋卿真是如朱厚熜所說的這般,率軍將一省布政使的家中老小給綁了的話。
這可就不僅僅是無法無天了,這簡直就是把天捅了一個窟窿,一個連皇上都捂不住的大窟窿。
然后他就又見朱厚熜猛然一拍御案,神采奕奕的道:
“好!好!好啊!有了關杰山這道密疏,大同之事安有不成之理?”
“鄢懋卿真乃朕之福將,難怪他不去大同,他這是打蛇直打七寸,將整個山西都給朕撬起來送到京城來了!”
“朕此前怎會以為他不知輕重緩急,他何時讓朕失望過?”
“嘶……不妙!”
說到這里,朱厚熜忽然想起了什么,當即看向黃錦問道:
“黃錦,你覺得朕此前命你擬的那道措辭嚴厲的敕令,如今立刻命人去追的話,還有機會在送到鄢懋卿手里之前追回來么?”
雖然關杰山的密疏中并未提及鄢懋卿,朱厚熜也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如何辦到此事。
但從以往的事例來看,他心中已經篤定這就是鄢懋卿的手筆,因為只要是鄢懋卿參與的事,從來就沒有一件符合常理。
黃錦此刻都被朱厚熜這一驚一乍、不明所以的情緒變化給整懵了,他只想反問一句“皇爺你覺得呢”,卻又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
“回皇爺的話,那道敕令已經出去了許久,奴婢以為,就算陳喜是爬著去的,怕也早已送到了鄢懋卿手中……”
這不尷尬了么?
現在這個冒青煙的東西該不會正在質疑朕的水平吧?
朱厚熜老臉微微泛紅,當著黃錦的面嘴上卻又無所謂的找補起來:
“算了,待他回來,朕重重賞他便是……其實朕這何嘗不是信任他,朕怎么不催促旁人去大同,你說對吧,黃錦?”
黃錦只覺得朱厚熜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卻也欣然接受了自己已經被“滅口”的事實,陪著笑道:
“正是如此,鄢懋卿與皇上心意相通,一定也能體會皇爺的信任。”
“呵……”
朱厚熜干笑了一聲,心中一邊回憶著自己剛才究竟是哪只眼睛跳來著,一邊又順勢看了一眼密疏上的幾個名字:
內閣閣臣,翟鑾!
兵部尚書,張瓚!
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楊博!
隨后朱厚熜的目光逐漸冷了下來,合上密疏又道:
“去吧,將夏言召進宮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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