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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坤承認鄢懋卿如此決定并非全無道理。
于公。
依顧士儀的說辭,這股倭寇途徑嘉興、蘇州、無錫等地都有人曾見過,事后走訪查探也查出他們的行蹤,并且相關知府與指揮使還可以證實。
那這些知府...
風雪漸歇,晨光微露。德勝門外的功臣祠在初陽下泛著青灰的冷光,檐角銅鈴輕響,如低語未盡。張承志仍跪于碑前,雙手覆在新嵌的石牌上,仿佛要將體溫傳入冰冷的石頭。那“王鐵山”三字已被工匠連夜上漆,朱紅如血,在雪地中格外刺目。他閉目低聲:“舅父,我替您守著這名字,也替您看著這天下。”話音落下,一滴淚砸在碑面,瞬間凝成冰珠。
鄢懋卿立于其后,披風已覆薄霜,目光卻比往日更深沉。昨夜他未曾入眠,翻遍《邊鎮遺錄》至天明,每一頁都像一把刀,割開記憶的舊傷。他知道,王鐵山不是第一個因忠而死卻幾近無名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但他更知道,只要碑林尚存,只要青煙不滅,這些人就永遠不會真正死去。他們活著的時候被遺忘,死后,他要用十萬人的名字,把他們的魂靈重新喚回這片土地。
常樂公主提燈而來,鎏金蟠龍燈依舊燃著,燈焰金紅,映得她面容莊嚴如神。她不再問“你又要走了”,而是靜靜站到他身邊,與他并肩望著碑林。“我已修書回宮,辭去‘常樂’封號。”她聲音平靜,“從今往后,我不再是公主,只是隨軍醫政使,職銜七品,聽你調遣。”
鄢懋卿側目看她,眼中閃過驚愕,隨即化為敬意。他未多言,只輕輕點頭:“好。”他知道,這一聲“好”,不只是對一個女子身份轉變的認可,更是對一種信念的承接。她不再是那個躲在紅紗燈籠后的柔弱公主,而是與他并肩踏過尸山血海的戰友,是歸仁堂里救活三百七十二條性命的醫者,是能在戰場上冷靜指揮防疫灶、調度藥材的統帥之才。她的選擇,比任何加官進爵都更沉重,也更光榮。
三日后,大軍再度啟程,目標直指遼東鴨綠江口。此次出征,意義非凡,不僅為剿敵,更為宣示:大明之疆,不容外夷染指;中華之魂,不容異族褻瀆。情報已確認:女真殘部聯合倭寇,已在鴨綠江口建立據點,劫掠商船,擄掠百姓。更令人憂心的是,倭寇已將西洋火槍改良為短柄型,配發給浪人死士,專用于突襲城池。他們更在民間散布謠言,稱“鄢懋卿乃奸臣,屠戮忠良,禍亂天下”,煽動百姓叛亂,意圖動搖國本。
鄢懋卿當即下令:青煙衛派遣“清謠隊”,深入民間宣講真相,揭穿倭寇謊言;工部加快“速射炮”量產,優先裝備遼東守軍;又命張承志率“龍驤營”南下福建,與戚繼光舊部會合,剿滅沿海倭寇據點。他親筆寫信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附言:“若任倭寇以‘復辟’之名蠱惑民心,不出三年,邊民將視朝廷為寇仇。此非兵患,乃心患!”
朱厚覽信震怒,立即下旨全國通緝倭寇細作,凡傳播“鄢氏為奸臣”之言者,一律以謀逆論處。又命禮部刊印《忠義錄》,詳述鄢懋卿十年來撫孤恤寡、建祠立碑、興學堂、設醫館之實績,分發九邊州縣,張貼市井鄉野。徐階雖已致仕,其門生仍有暗中鼓吹“鄢黨專權”者,被錦衣衛密報查實,一舉拔除,牽連數十人,朝堂為之肅然。
大軍行至山海關,忽遇暴風雪,道路盡掩。馬匹疲敝,糧草難繼。鄢懋卿親自執火把探路,率百名精銳先行清障。常樂公主亦下車步行,為凍傷士兵包扎,分發熱湯。有將領勸她避寒,她只淡淡道:“你們能忍,我為何不能?”她手中那盞鎏金燈始終未滅,火焰在風雪中搖曳,卻始終不熄,宛如一顆不肯低頭的心。
第七日黎明,大軍抵達遼東前線。鄢懋卿登高望遠,見遠處烽燧殘破,哨堡焚毀,焦土之上插著數桿異樣旗幟黑底赤刃,正是倭寇浪人旗。他神色不變,立即傳令:“全軍下馬,以長桿探地,工兵前驅排雷,騎兵繞行山脊迂回包抄。”又命張承志率“龍驤營”少年軍潛入敵后,燒毀其火藥庫,擾亂其補給線。
當夜,風雪稍歇。鄢懋卿獨坐帳中,查閱敵情圖錄。墻上掛著一幅新繪輿圖,紅線標注敵軍動向,藍線代表我軍部署。他凝視良久,忽然發現一處異常:敵軍主力并未集中在鴨綠江口,反而向西延伸,逼近遼河平原。他猛然醒悟:“他們不是要攻城略地,是要打通通往中原的糧道!一旦控制遼西走廊,便可與內地叛民匯合,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他立即召集群將議事,斷然下令:“改變主攻方向,直撲遼河上游!命工兵連夜架設浮橋,青煙衛為先鋒,破雷營隨行,務必搶在敵軍完成合圍前切斷其退路!”眾將凜然領命,無一人質疑。他們早已習慣,鄢公的判斷,往往在事后才被證明是何等深遠。
行軍途中,張承志奉命前來匯報“龍驤營”新策:建議在沿海設立“海防哨塔”,由退役水師老兵任教,傳授望、測潮、辨風之術;另提議將“速射炮”進一步輕量化,配以雙輪支架,便于山地機動。鄢懋卿閱畢,拍案稱善:“此策若成,十年后我東南沿海可固若金湯。”當即命工部照辦,并擢升張承志為龍驤營副統領,授五品武官銜。
少年離帳時,鄢懋卿叫住他:“你母親若在,定為你驕傲。”
“我會比她更強。”張承志朗聲答道,“我要帶兵打到倭寇老巢,把那些欺負我們的人都趕盡殺絕!”
鄢懋卿搖頭:“不,你要做的不是復仇,而是守護。讓敵人不敢再來,讓百姓不必再戰。這才是真正的強大。”
少年怔住,隨即深深叩首:“學生明白了。”
數日后,張承志被正式任命為“龍驤營”主帥,統領三千青年將士,專司東南沿海防務。這支隊伍,將成為未來大明海防的脊梁。
夏末,朝廷再傳詔書:皇帝感其勞苦功高,欲賜其子蔭官,入太學讀書。詔書中寫道:“卿功蓋天下,子孫宜享榮祿。”
鄢懋卿跪接詔書,卻婉拒:“臣子尚幼,未歷風霜,豈敢受此厚恩?臣請將其編入青苗營,從最基層做起,若他日有功,再受爵不遲。”
朱厚覽書嘆息:“鄢卿之心,純如冰雪。準其所請。”
秋深,歸仁堂迎來第十一批畢業生。五百名少年身著統一青衫,行過冠禮,宣誓效忠家國。他們中有農家子、匠人孫、陣亡士卒之后,無一人出自豪門。校長當眾宣布:“本屆榜首,張承志!”
少年昂首出列,目光堅定。鄢懋卿親自為他戴上象征榮譽的金徽,低聲道:“你母親若在,定為你驕傲。”
“我會比她更強。”張承志朗聲答道,“我要帶兵打到倭寇老巢,把那些欺負我們的人都趕盡殺絕!”
鄢懋卿搖頭:“不,你要做的不是復仇,而是守護。讓敵人不敢再來,讓百姓不必再戰。這才是真正的強大。”
少年怔住,隨即深深叩首:“學生明白了。”
數日后,張承志被錄入“龍驤營”主帥名冊,專收十八歲以上烈士遺孤,授以統軍之道,五年育成一代新軍統帥。這支隊伍,將成為未來大明邊防的脊梁。
這一夜,鄢懋卿獨坐燈下,翻閱近年邊務奏報。桌上堆滿賬冊、輿圖、戰報,墻邊立著那面從雁門關扛來的褪色軍旗。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忽聽窗外有人輕喚:“大人。”
推門而入的是常樂公主,手中捧著一只木匣。“這是我在王鐵山將軍遺物中找到的。”她打開匣子,取出一本破舊筆記,封面寫著《遼東十三年記》。
鄢懋卿接過,翻開第一頁,只見字跡潦草卻有力:
“嘉靖二十六年,入伍。
二十九年,守遼陽,殺敵十七人,負傷六處。
三十二年,母病逝,未歸。
三十七年,子被擄,兩年后尋回,已失聰。
四十年,隨鄢國公建歸仁堂,始知吾輩未被遺忘。
今日出征,或不復還。
若我死,請將我葬于登州海邊,面朝故鄉。
勿需厚葬,只需一杯濁酒,一句‘老王,辛苦了’。”
最后一頁,夾著一片干枯的槐樹葉那是山東登州最常見的樹。
鄢懋卿合上筆記,久久無言。窗外,月光灑在英名錄碑林上,十萬石碑靜默如林,仿佛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
他知道,這些名字不是一個數字,而是一段段活過的生命,一場場無聲的犧牲,一次次在寒夜里咬牙堅持的守望。
他知道,自己走的這條路,注定孤獨而漫長。
但他也知道,只要還有一個人愿意為他們流淚,為他們奔走,為他們點燃青煙,這條路,就永遠不會斷。
次日清晨,他召集全體青煙衛將士,立于碑林之前。陽光初照,雪光映碑,天地澄明。
“今日,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他聲音低沉卻清晰,“我們不是為了戰爭而存在。我們是為了終結戰爭而存在。我們的敵人,不只是草原上的騎兵,更是遺忘、冷漠與不公。只要這世上還有一人因戰而孤,因傷而貧,因忠而死卻無人知,我們的使命就沒有結束。”
他指向那面軍旗:“這面旗,會一直掛下去。但它真正的意義,不在于懸掛,而在于有人愿意為它流血,有人愿意為它守候,有人愿意在風雪中,把它重新舉起。”
張承志站在隊列最前,緊握腰間短刀,眼中燃著火焰。
常樂公主立于高臺,手持鎏金蟠龍燈,燈光映照著她的臉龐,宛如神女降臨。
風起,青煙再起。
它穿過城垣,越過山嶺,飄向遠方的哨塔、荒村、戰場與墳塋。
它告訴每一個還在等待的人:你們沒有被忘記。
它告訴每一個已經離去的魂靈:你們的血,沒有白流。
它告訴這片古老的土地:覺醒,才剛剛開始。
臘月廿三,小年。德勝門外,雪花依舊紛飛。鄢懋卿與常樂公主再次并肩而立,手中各捧一束白菊。七年過去,他們的身影早已成為京城百姓心中最熟悉的風景,每年此時,萬人空巷,只為看一眼那抹披風染雪的孤影。
“你還記得第一年嗎?”她輕聲問,“那時你說,要讓每一個為國捐軀的人都留下名字。”
“我記得。”他望著碑林,“現在,他們都留下了。”
“可你也老了。”她撫摸著他臉上的風霜,“頭發白了,背也彎了。你還要走多久?”
他望向遠方,良久未語。忽而一笑:“等到再也沒有孩子問我‘叔叔你會走嗎’的時候,我就回來。”
她眼眶微紅,卻不再勸。
這時,張承志快步跑來,身穿龍驤營將軍甲,腰佩短刀,神情肅穆:“報告國公!遼東捷報:我軍收復鴨綠江口,殲敵兩千,俘虜倭寇首領!他在獄中寫下供狀,承認受西洋商人資助,意圖顛覆大明!”
鄢懋卿接過戰報,眼中泛起光芒:“好!告訴將士們,等春天來了,我請他們喝酒。”
少年敬禮退下。風雪中,那抹青色背影漸行漸遠,像極了當年那個手持木槍的倔強少年。
鄢懋卿轉身,面向功臣祠,深深一拜。
他知道,父親走了,兒子還在。
他知道,英雄死了,精神未亡。
他知道,只要青煙還在升起,這片土地就永遠不會寒冷。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場勝利。
這是一場覺醒。
一場屬于千千萬萬普通人的,無聲而壯烈的覺醒。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