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宮里宮外高高興興,恪親王回了,德敬大公主有喜了,朝堂上下頓時間一片和氣。
這乾坤朗朗,內外承平的景象,一時間還真是少有。蕭永夜可被眾人給擠兌死了,因著皇上念他三十余才得子,實在不易,準了他個“陪產之假”。當時蕭永夜就是一大黑臉,眾人心里早笑開了,臉上還得拿捏著肅敬的表情高呼“萬歲爺圣明,恒王大喜”。
顧應無這小子就成壞了點,有事沒事晃到蕭永夜面前,說是代表內廷來請德敬大公主安的,其實就是一沒安好心來看笑話的主兒。
只有一件事讓頑雁歌操心,那就是蕭老夫人,身子越不好了,前頭天氣溫和的時候,還不見得。這天一冷起來就越不在了。出了元宵節的時候,已經是連床都不大能起了,一天一天地見了消瘦。本來應該銷假去上朝的蕭永夜,又被皇帝一道恩旨,留在家里侍候蕭老夫人。
蕭永夜這會兒也確實沒心思,府里頭一個病倒了,一個又懷著身孕,他心心念念的牽壯就全在這上頭了。
“永夜,為娘怕是不成了。”蕭老夫人好強了一輩子,眼下倒在了塌上,不僅是美人遲暮,也是將軍白頭,看了總讓人倍感心酸。
蕭永夜強忍著不透出半分傷心的意思來,安慰蕭老夫人道:“娘,您是有功夫底子的,身子慣來強健,怎么會有事兒呢。您還得抱孫子呢,您看兒子和雁兒也都是半吊子,什么都不懂,還得靠娘幫襯著呢。”
蕭老夫人就著丫頭端來的茶盞抿了幾口水,艱難地咽下去后,說道:“永夜,如今為娘也不擔心了,雁兒有了德敬大公主的身份,誰還敢頰負。再加上恪親王在京里坐鎮,你又領著托孤地差事,只要你們自個兒安份,誰也不會來找你們的不痛快。”
蕭永夜明白蕭老夫人是在交待后事兒了,心里忍不住一陣難受,背過頭去擦了擦眼角的淚,這才轉過頭來道:“娘,本來也沒人找我們的不痛快,您且靜養著,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別的為娘都不擔心,只是雁兒這孩子,手下總是軟了些,別人踩著她時,她氣憤不已,恨得骨頭疼都成。只要人落了難、受了罪了,就會把恨又咽回去。你看看謝家的那點事,謝君瑞和那姓江的姑娘,要是碰別人,豈止是流放的罪過,殺上三百回也不足,偏偏那后頭雁兒還去求情。”蕭老夫人到底還不是宮里的人,哪知道顧雁歌的求情也是不得已,沒辦法,先皇逼著呢,顧雁歌哪能不從。
這話聽著,蕭永夜倒是挺想解釋,可一見老夫人正在說著,又把話咽了回去:“娘,您放心,有兒子守著她呢,再不濟還有父王和兄弟們。”
蕭老夫人重重地咳嗽幾聲,丫頭拍了拍后才平息下來,說:“你們倆啊,真是一個窩子里的,一個是心軟不記恨,另一個呢直性子,又做不出那些陰昧之事。
唉……罷了罷了,你去叫雁兒來,我看看這孩子的胎養得怎么樣了,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抱上孫子。”
蕭永夜又有些不安地叫了一聲“娘”,在老夫人的催促下,才親自去院子里扶了顧雁歌過來。顧雁歌其實恨不得天天跟在老夫人跟前兒,可老夫人一怕把病氣過給她,二怕她心情沉悶著不宜養胎。
“娘,您好些了沒有,父王總說讓我好好待候您,可雁兒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看著顧雁歌一點點隆起的小腹,蕭老夫人的臉上溢滿了笑容,病得再不舒坦,看到蕭家有后了,心里也都踏實,就算將來下去見了蕭家老公爺,也有話回。
“雁兒,你只要好好養著,就再好不過了,娘心里就比什么都舒坦。倒是你父王,什么時候請過府來說說話兒吧,本來是當去拜會的,可眼下我就身子啊……唉!”蕭老夫人一直就想跟恪親王好好談談話,兩人舊年就是過命的交情,現在又是兒女親家,不知有多少話要說,可就一直沒逮著機會。
顧雁歌是連連應了好,可還沒等她去請恪親王,蕭老夫人就在二月初三過世了。本來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處處都透著生機盎然,老夫人卻連新開的臘梅花都沒來得有看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蕭永夜只默默地安排著后事,一聲兒也沒吭過,夜里夙夜守著靈堂,也從不讓旁人插手。也是,旁人倒想插手,可誰有這謫子名正言順呢。
二月初六,皇帝扶著太皇太后和皇后一塊兒來吊唁,雖然只是在院里過過場,但這已經是給蕭家最高的榮耀了。
太皇太后柱著拐杜敲地,一聲聲嘆息,最后說道:“阿慧啊,你就是個沒輻氣的,積年受苦,眼看著要享兒孫福了。你可好啊,連孫子都不抱,你就走了,老身還想留著抱玄孫吶,你個不爭氣的,怎么敢走在老身前頭呢!”
這話說得一個個是淚流滿面,太皇太后還抽間隙去看了顧雁歌,顧雁歌情緒倒是很平靜。主要是蕭永夜也不讓她插手,她懷著孩子,眼下才四個月不到,正是容易出意外的時候。她現在一是新婦,二是公主,三又懷著孩子,哪一樣都不能進靈堂去,更別提守靈、拜靈了。
“雁兒,別難過,就是永夜難過了,你也得勸著點兒。”太皇太后拉著顧雁歌的手殷殷地囑托。
顧雁歌想想有些不好受,丈夫在靈堂難過不已,她連靈堂邊都不能沾,嘆口氣說:“皇租母,雁兒倒還好,只是永夜讓人擔心。他跟誰都裝作沒事兒一樣,娘過后,他就沒合過眼,又怕雁兒擔心他,總是說沒事。唉……這樣更讓人擔心吶!”
“雁兒不必擔心,別人說不動永夜,還有你父王呢。這孩子就聽你父王的,等過了這幾日入了土,再領著永夜上王府住幾天,都會好的,你別太擔心。”太皇太后安慰著說道。
顧雁歌自然是聽了,三月初九安葬,蕭永夜扶了陵去,回來時滿身泥土漿子,往那兒一坐就是半天,連根頭絲也沒動過。顧雁歌頂著身子過去勸,蕭永夜只說:“雁兒,你去歇著,我沒事,坐會兒就好了!”
啥叫沒事啊,這事大了,蕭老公爺去得早,就跟娘親了,這會兒連娘也走了,怎么會沒事兒。顧雁歌想到太后的話,就決定出了十日的祭期,就領著蕭永夜上恪親王府去。
傍晚的時候,蕭永夜已經沐浴過了,滿身清爽地坐在窗前,也不說話。顧雁歌也洗好了,穿著寬松地袍子捱著蕭永夜坐下,這才現蕭永夜竟然在顫抖,身上散著不安的氣息。
顧雁歌想了沒想一把抱住蕭永夜,心里難受不已:“永夜,所謂‘孝不傷五內’,眼下滿府就指望著你了,你別這消沉下去,我有些怕……先是娘走了,你又這樣……娘去了也不安心呀。”
蕭永夜忽而緊緊抱著顧雁歌,聲音里終于是帶了哭腔:“雁兒,雁兒,娘那么強健的身子骨,說倒就倒了。娘身前,我一直讓她老人家操心,好不容易圓圓滿滿地娶了你,好一起孝敬她老人家,卻是一天兒孫福都沒享過,就這么……”
看著閉目流淚的蕭永夜,顧雁歌反而安心了,會哭會笑的才是活人么,這哭出來了了比壓在心里好。伸手抹著蕭永夜臉上的淚,溫溫地……她的心也跟著溫溫濕濕的:“永夜,娘等不及去找爹了,爹和娘恩愛了一輩子,戰場上一塊退敵,戰場下伉儷情深。
永夜,人真的有來世、今生的,如今娘和爹又能在一塊兒了,真真叫‘生同衾,死同穴,若個來世,白有約’。永夜,將來我能和你這樣兒,生生死死,也都不會害怕了。”
渾身顫著的蕭永夜在一旁安靜地聽著,身體也漸慚地平復下來,人也顯得沒先前那么不安了:“雁兒,讓你擔心了,這些日子你心里也不好受,我瞧在眼里,也沒顧得上你,辛苦你了!”
“不苦,只要你好起來就行了,咱們還有孩子呢。以后咱們也都得為人父母了,不知道是個小小子,還是個小女娃娃。”懷孕的人總愛想這些事兒,顧雁歌慌了神的時候,就靠想這個平靜下來。現代醫學自有檢驗手段,可古代真就只能靠猜了。
蕭永夜一聽這個,心里也好過些了,搓了搓手,溫溫熱熱的輕按在顧雁歌小腹上:“先生個兒子,做大哥,好保護弟弟妹妹們……”
弟弟……妹妹……還們……神啊,蕭永夜到底想生多少個!
“不,先生個女兒,做大姐,以后小毛頭子們都得聽她的,多威風呀。誰敢不聽,擺出大姐姐的譜來,那還不是一捏一個準呀!”沒辦法,誰讓蕭永夜一說起這個來,臉色好看點,也只好順著說下去了。
蕭永夜一想,似乎覺得這挺像顧雁歌小時候的樣子,軍中一干小蘿卜頭,就算比她大的,也把她尊做“大姐”,那時那譜擺得,誰不聽話,只要她一瞪眼,就立馬老實了。他一琢磨,似乎覺得這樣也不錯:“那好吧,就先生個女兒!”
這話說得……好像決定了就是一樣,上天幾時讓人這么如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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