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谷雨青一面的時候,她就明白,這個女人不簡單。也是,大家里長起來的,怎么也不至于心思單薄。
迎著寒風,谷雨青從重重簾幕之中出來,端端正正地拜倒在她面前,嘴里高呼著“大公主千歲”。
她讓凈竹去扶谷雨青,谷雨青還略略向凈竹點了點頭,一個大家的嫡出姑娘,本不用這樣,但谷雨青做得滴水不漏。捱著凳子坐的時候,谷雨青也只坐了半邊兒,另半邊側著懸空了。
一雙眼晴恭敬而不疏離,顯出一股子良好的教養來,顧雁歌也自問沒這么份氣場。
“谷姑娘,你遞了帖子來,不知道所為何事?”明知故問這鐘事,總要干上一干才過癮。
谷雨青也權當是自己貼過來的一樣,嬌生生的嗓音輕輕地道:“雨青領了宮里的懿旨,心里有些不安,俗話說得好,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雨青如何敢給二姑娘說規矩。二姑娘自也是京里有名的嬤嬤教養出來的,又得蕭老夫人和大公主照應,雨青怕是心有余力不足。可旨意來了,雨青也不敢不領,故持意前來拜訪,愿聆聽大公長教誨,請大公主指點雨青,該如何給二姑娘說規矩。”
嘖,這球又踢回給她嗎,她本來就是想做好人來著,這谷雨青想把她一快拉上,到時候出了事,明里奉旨,暗里又有她默許,當然是半分錯沒有。這谷雨青可打得真是好主意,便宜全占了,風險半點不想擔,世上哪有這樣的事。
“既是太后娘娘下了旨給了谷姑娘,那必然是看重了谷姑娘府上詩書傳家的門風,我瞧著谷姑娘的氣度拿捏,尋常的宗室女都比不上。我自小在宮里長大,又是將門之后,自小在軍中長大,也沒講究過那么多規矩。谷姑娘要讓我指點呀,回頭才得鬧了笑話呢。”打太極誰不會,顧雁歌心里打定主意,反正這事兒她不想沾手。府里頭還有二姨娘、三姨娘的事兒得辦,三姑娘還得尋摸人家,她哪有工夫去管這些。
谷雨青聽著有點急了,這大公主看來是想一推二六五,啥事不管了,轉了轉心思,覺得應該接個方法問:“二姑娘到底身份不同些,雨青……其實有些不安,這規矩該不該說,怎么說這心里都些沒著沒落的。”
這姑娘想聽她說什么呢,顧雁歌仰天45度,明媚憂傷地想著。唉!她這腦子真簡單,原先的活著為女兒也不過是拼著命的工作而已,現在可好,就算不找事兒,事兒還得找上門來:“谷姑娘,你要記住一件事兒,你是正室嫡妻,太后娘娘給你下了旨,你就該遵旨,旁的么……還需要想什么呢?倒是二姑娘向來有些任性,你得多擔待著點,王爺想起這妹妹呀,也覺得往日里太嬌縱著她、太由著她了……”
說完,顧雁歌又使勁嘆了一聲兒,余味兒呀就全在這聲嘆息上了。
谷雨青當然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細細一回味就明白這期間的味道了,也不動聲色,就這么把話題移開了。走的時候,谷雨青說了一句:“謝過大公主,雨青一定會銘記您的恩情。”
有了顧雁歌模糊的表態,谷雨青當然能放得開手了,趕緊就回府里去布置了。
而顧雁歌呢,淺笑盈盈地回屋里去,笑瞇瞇地看著蕭永夜逗倆孩子逗得手忙腳亂,直到蕭永夜側臉看著她出求救的信號,才慢騰騰地走過去,抱起正在折騰的弘璋。說起來弘璋這孩子也奇怪,一到顧雁歌懷里就老實了,別人誰也不成,就算是蕭永夜也不服。
“三回,今天天氣真好,娘今兒的心情跟天一樣好。”
蕭永夜看了眼窗外,風真呼嘯著刮得枯枝敗葉滿院做響,這天能叫好嗎?不過顧雁歌看起來真是心情不錯:“雁兒,你這心眼兒可夠小的。”
“我就心眼小了,欺負我沒關系,相逢一笑泯恩仇,可要是欺負我男人和兒子,我可不給她好臉色看。”她這脾氣真是越來越要不得了,從前那帶著女兒獨自生活的氣場又回來了,加上原主那本就有的傲氣和脾氣,就更是一不可收拾了。
蕭永夜聽著一愣,只覺得心一下子被融化了,胸口像是被溫溫的水裝滿了,溫甜得快要溢出來了。不由得抿嘴笑變了眉眼,哪還有半點將軍的氣勢,整個一幸福的大叔模樣兒:“雁兒,你當是小時候玩老鷹抓小雞呢!我一個大男人,不用你保護,咱兒子和你,我都護著,你理著家里的事兒就行了。”
“對了,有件事兒得跟你說,我到賬房支了一大筆銀子,往后咱們就節衣縮拿過日子哈!”當銀子滿得隨時能從口袋里掉出來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花光光!見底兒了自然沒人惦記了不是,反正蕭永夜每月的俸銀足夠府里花,而且還有她的月例,綽綽有余了。
這事哪用得著顧雁歌說,蕭永夜早知道了,那點銀子他還不放在心上,他也信她:“娘子,現在為夫可窮了,你可不能拋棄我!”
顧雁歌瞪著蕭永夜,這還是蕭永夜嗎,是她嫁的那個大將軍嗎,怎么越來越地痞流氓了,一張油滑嘴。敢情在朝堂上別的沒學著,盡學著怎么耍花腔了:“你越來越不厚道了,難道你在朝堂上,跟那些孤貍們,光把嘴把式學出來了?”
“雁兒,要不咱吵回架吧,咱們還沒吵過架呢!”蕭永夜笑瞇瞇的眼里,卻另有內容。嘖……蕭叔叔啊,你邪惡了!
顧雁歌點點頭,然后又搖頭:“咱們拿什么吵呀,就為我把銀子花光了,你不覺得假呀!”
“假什么,雁兒,銀錢這東西和權勢一樣,令人生令人死,兄弟翻臉,夫妻相向那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兒。你覺得假,旁人不覺得假就成了。”抱著弘琨,蕭永夜響亮的親了一個,然后看著顧雁歌,等她回話。
顧雁歌一想,管是假是真,演著玩唄,更何況蕭永夜還樂意配合:“真要吵呀,你要是大聲吼我,我會難過的!”
難過什么呀,說不定還心里樂翻了的看別人表情,可她就是擺擺小姑娘的模樣兒,讓蕭永夜眉目糾結地看著她。
果然她一說完,蕭永夜就語噎了,看著顧雁歌說:“那要不算了!”
“別……多有意思的事兒呀,我也想看看咱們吵架了,府里上上下下是什么個樣兒。”!
她這才說完呢,蕭永夜就笑開了,抱著弘琨渾身笑得直顫抖:“雁兒,你就是個不經詐的!”
她這才明白,原來蕭永夜那糾結的模樣兒是給她看的,似嗔似怒地看了他一眼說:“是你壞了。”
大冷天兒的,兩人在屋子里商量著該怎么“吵架”,丫頭門守在二門外,聽著里頭不時傳來的笑聲,皆是滿臉喜慶。府里頭二位頂頭的主子過得和諧,她們這些當差的,心里頭也舒坦,誰不愿意天天進進出出都對著張笑臉兒呢。
卻不知眼下,里頭那二位,正商量著怎么把笑臉抹掉呢!
于是二天,蕭永夜去賬房支銀兩,順嘴問了句,過年了,府里的賬上可還富余。畢竟眼下是王府了,年節禮數都和從前不同,何況還有大公主在,兩個小世子又初降生,更得好好過這個年。
賬房老實呀,沒明白蕭永夜那點藏在黑臉后的心思,老老實實地回話:“回王爺,府里向來不缺銀錢,年年都是富富有余的。只是頭前幾日,大公主支了筆銀子出去使,自從老夫人過世后,府里的用度就歸大公主掌著,大公主沒說做什么用,奴才也不敢過問。”
蕭永夜哦了一聲,然后問:“支了多少?”
“回爺,三萬六千兩銀子。”賬房管了一輩子蕭家的賬,三萬六千兩銀子在他看來,其實不多。在蕭老公爺手上,多的時候,賬面上有幾十萬兩,皇帝賜的東西不能算,那些不能賣了折現銀。
之所以最近賬面上沒多少銀子,一是蕭永夜大婚下了聘,但顧雁歌帶來的嫁妝卻是她自己的,一分不能動。二是蕭永夜和顧雁歌兩人都是使銀子沒數的主,當然,他們也不用操心這些。要是顧雁歌樂意,恪王府庫里那是金銀珠寶還不是隨取的事兒。
蕭永夜知道自己向來不管銀錢,到底也是世家子弟,三萬六千兩銀子他其實沒多大概念,只知道是挺大一筆,具體多大……他還真是不大清楚。但不清楚沒關系,不妨礙他揮,大掌一拍,吼了聲:“什么,那賬上還有多少銀兩?”
“回爺,宮里賞的金子還剩下三干余兩,銀子還有一千余兩。”賬房也是估算著過這個年是完全夠了,才痛快地讓顧雁歌支出去。
可老實的賬房先生哪兒知道,這二位合計好了要玩,于是他就被先飽灰掉了!
蕭永夜不說話,一拍桌子轉身就走,滿身的怒氣不用裝,只要他臉一冷,自然就像是生氣的模樣兒了。
留下賬房先生拿著賬本小心肝兒那個顫啊顫啊顫,一邊是大公主,一邊是王爺,一個是宗室里名聲響當當的恪親王嫡嫡親的獨生女兒,宗室寵得沒邊兒了,一邊是他跟了幾十年的主家,而且新主子還冷面冷臉的不好侍候……
賬房先生頓時覺得人生暗淡無光啊!
賬房先生啊!不用急,有很多人將會跟著您后頭,前仆后繼地暗淡無光下去。您是一個,但不是最后一個,也不是最陰暗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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