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漢人。”烏克善點頭:“而且是漢人中的讀書人,聽說還是中過科舉的那種,是大明的舉人,不過后來好像又被革掉了。”
舉人?舉人怎么變成了大夫?蘇淺蘭更奇怪了:“阿剌,您清楚他的來歷么?”
“這個啊!我知道一些。”烏克善點點頭:“他的老家在沈陽衛,但是沈陽衛四年前被大金國汗給踹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反正大明朝庭那邊認定了他背主投敵什么的,革掉了他的功名。他家破人亡的,又不愿意投效大金國,便輾轉流落到了科爾沁。”
“科爾沁?他現在是咱們科爾沁的人么?”蘇淺蘭略微回憶了一下做過的夢,貌似在玉兒的記憶中并沒有這位范大夫。
“是科爾沁,但不是咱們這一部的人。”烏克善惋惜地嘆口氣,見妹妹感興趣,便閑聊講故事般,給她講起了范大夫的來歷。
蘇淺蘭似聽非聽地凝望著他。哥哥!以前,她多想有一個哥哥!可以在她被人欺負的時候替她打架,可以在她生病的時候給她關心問候,可以在父親外出的時候擔當家里的小男子漢……可惜沒有!她是獨女,上無兄姐,下無弟妹。
但現在,她忽然有了一個哥哥!一個寵愛妹妹的好哥哥!上天對她何其厚道!
過去的玉兒,不懂得珍惜,看不見哥哥的好處,無視哥哥的寵愛,這是多么愚蠢的行徑!她,蘇淺蘭,絕不會如此那般!她會將這份可貴的親情,捧在手心,記在心間,她會用同樣醇厚的親情,回報親恩!
哥哥!阿剌!我會努力以我的能力,愛護你!守護你!令你尊榮一生!
“……據聞范大夫剛到科爾沁的時候,剛好奧巴那一部首領有個懷孕的小福晉生了重病,群醫束手無策,是他出手救回了那小福晉母子二人的性命,首領看中他的醫術,便把他留在自己帳下,當了一名閑散書吏。”
烏克善完全沒發覺蘇淺蘭的異樣,他現在滿心都是對人才的愛惜和對其命運的嗟嘆:“其實這人十分有才,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當個小吏實在埋沒了他的才華!”
“這么說,他既不是咱們的人,也不是掛牌行醫的郎中,為什么阿剌你會把他叫作范大夫,還能找了他來給我看病啊?”蘇淺蘭回過神來不解發問。
烏克善笑了一下:“你不知道,這范大夫對行醫治病極是上心,雖然不曾掛牌,但凡有求問到他頭上的,他都會悉心救治,而且藥到病除,堪稱圣手!久而久之,這名聲便傳了出去,人人都稱呼他作范大夫,反而沒人提起他的本名來了!”
“這范大夫,行醫竟行到察漢浩特來了么?”蘇淺蘭從玉兒的記憶里依稀知道,科爾沁遠在漠南蒙古,距離察漢浩特可不止百十里路程。
“當然沒有!”烏克善翻了蘇淺蘭一記白眼:“他這次是跟隨奧巴首領的第六子戈爾泰來的,要沒有戈爾泰的吩咐,人家不會給你診治,畢竟他可不是掛牌子的大夫!”
“戈爾泰?”蘇淺蘭微微一怔,在玉兒的記憶里,似乎沒見過這號人物。
“怎么?忘了?”烏克善沒好氣的瞪了瞪蘇淺蘭:“你是為了什么去跟人家賽馬?又是為了什么被人拖下馬背?不就為了他嗎?”
“我……我賽馬,難道不是為了莎琳娜嗎?她……向我挑釁,說什么誰輸誰就滾出察漢浩特……”蘇淺蘭一面拼命的往夢境片段里去尋找玉兒的相關記憶,一面飛快的瞥了阿娜日一眼,貌似發生沖突的那一刻,阿娜日也在,但具體的過程,卻是完全沒印象。
“格格!”阿娜日看不得蘇淺蘭吞吞吐吐的模樣,忍不住出聲提示:“格格您忘了?那天在酒樓給我們讓座的不就是戈爾泰貝勒么?莎琳娜格格就是為了他才向您挑釁的啊!”
“酒樓?”莫名其妙的蘇淺蘭總算在阿娜日昏倒之前反應過來,忙換上一副恍然想起的神情,輕描淡寫的道:“哦!他啊!他就是戈爾泰?賽馬那件事,我只是受不了莎琳娜挑釁而已,跟他有什么關系!”
根本就想不起來戈爾泰是誰,管他呢!直接否認就算!
“噗!”烏克善一口茶差點噴出嘴來,連連嗆咳了好幾下,意外的望住了蘇淺蘭:“我沒聽錯吧?既然不關他的事,那你跟莎琳娜斗什么氣啊!沒的到頭來損傷了自個!”
“是是是啊!我以后再也不會干這樣的蠢事了!”蘇淺蘭隨口敷衍。這是不用說的,玉兒已經死了,以她蘇淺蘭一貫淡定的處世態度,基本可以杜絕再發生類似的事。
“你要早這么曉事,又何至于會吃這樣的大虧!”烏克善不禁嘆喟著,捏緊拳頭輕輕砸落在桌面上,語氣一轉,恨聲道:“只可恨那個莎琳娜,脾氣驕縱,手段卑鄙,偏偏她后臺極硬,無人敢惹,咱們一時也動不了此女!”
“怎么這個莎琳娜的來頭很大么?”蘇淺蘭一頭霧水。
烏克善略帶歉疚的望了她一眼,黯然道:“可以這么說吧!我事后都已經打聽清楚了,她的生父是漠北喀爾喀一系,土謝圖汗部的首領,土謝圖汗部極其強大,在大汗面前十分得勢,并且她本人也跟兀浪哈長公主私交甚篤,而兀浪哈長公主深得大汗信任,她和她的額附貴英恰,兩個人便把持了大半個蒙古,絕不是咱們小小科爾沁惹得起的人物!”
莎琳娜!一個小小女子,竟有這么大的來頭?真想不到!
“那……玉兒被害一事,難道就這么算了?”蘇淺蘭很替小郡主玉兒不甘,沖口而出,幸好沒人發覺她口里的“玉兒”并非自稱。
“當然不能就這么算了!她敢害你,我總要想辦法叫她受點教訓!”烏克善咬牙切齒罵了一句,狠話是說了,卻暫時想不著什么好的辦法,不覺皺緊了眉頭又在屋中踱來踱去。
“阿剌!”蘇淺蘭心中小感動了一把,出聲道:“辦法遲早會有的,你別氣壞了身子。”
烏克善奇怪的向她望來:“咦?你倒不慌不忙的,還會關心人了?這可真不像你!”在他的印象里,妹妹可是個小辣椒來的,脾氣一點就爆,也不懂得關心別人。
蘇淺蘭目光一閃,壓著心跳俏皮的笑問:“依阿剌說,我應該怎樣?”
“那還用說!要依你往常的脾氣,這上下早就氣急敗壞的嚷嚷著要復仇了!哪能這么好說話!我剛剛還在想著,該怎么攔住你呢!”烏克善越說越覺奇怪,拼命打量起蘇淺蘭來。
饒是知道無憑無據的,烏克善多半絕不相信玉兒已被自己“借尸還魂”,蘇淺蘭仍不免被他看得緊張起來,忙故作不滿地翻了他一眼:“阿剌!人是會長大的!你當我還是從前那個不曉事的丫頭不成!”
“人是會長大沒錯!可你……也長的太快了吧!這躺了兩日,就能想通許多道理了?”烏克善繞著蘇淺蘭轉了兩圈,滿面揶揄。
蘇淺蘭輕“哼”一聲,也不多作解釋,挺胸抬首,盡力表露出自己的成人氣質。
烏克善憋不住“噗”地一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行了,別真以為我會上你的當!想裝懂事把我騙過去,好自己偷偷去找莎琳娜報仇雪恨,對吧?別想了告訴你——沒門!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在這里好好養著,病好了就跟我立刻回科爾沁去,明白?”
蘇淺蘭目瞪口呆,萬想不到烏克善會是這種反應,杯具啊!二十六歲的蘇淺蘭,竟然被人以為在裝老成?實足實二十六年的閱歷啊!怎么外表一點也表現不出來這么失敗?不過,提著的心卻也放了下來,看來,魂穿,也不是那么好被拆穿的!
“阿剌!”蘇淺蘭神情沮喪的跨了下來:“不帶你這么嘲笑人的!”
“好了好了,算你長大了好吧!但報仇的事須得從長計議,你可不許擅自行動!”烏克善不放心的再次叮囑。
“知道了!我不會亂來的!你放心吧!”蘇淺蘭暗自翻了一個白眼,無奈的再三答應,只差沒賭咒發誓……汗了!這玉兒的信譽就這么差勁?這么的讓人信不過?
好不容易烏克善嘮叨完了,放過蘇淺蘭,轉身要去差人給科爾沁那邊報信,順便采買一些貨物,預備返回自己部落。
蘇淺蘭急了,自己剛穿過來,什么情況都還沒摸明白呢!就要長途跋涉了?最起碼,也得把這座蒙古中心城市先逛夠了,開開眼界再說吧?就算要報答親恩,平息心里的內疚,也不必忙在一時是不?
“阿剌!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蘇淺蘭忙問。
“后天吧!”烏克善想了想,一言而定。
誒?不錯不錯!雖然匆促了些,還是有一天緩沖時間滴,應該可以在察漢浩特城內逛一圈了。蘇淺蘭十分歡喜,便道:“那好啊!阿剌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我帶阿娜日到外邊看看,買點東西,很快回來!”
“什么?你說你要出去?!”不料烏克善卻大吃一驚,當即反對:“不行!絕對不行!你身子剛剛見好,如何可以隨意亂動?想買什么東西,叫下人去辦就是!”
“沒關系的!我已經好啦!你看……”蘇淺蘭說著,在原地蹦了兩下:“……我也不是干什么重活,就走走而已!這對身體恢復不但無害,反而有益才對,你放心好啦!”
烏克善堅決搖頭,無論蘇淺蘭怎么說,都不肯松口。
蘇淺蘭轉念一想,剛要作罷,忽又想起自己正在扮演著玉兒,依照玉兒的脾氣,可不會這么聽話,當即嗔怒的背過身去,伸手指向門外,火道:“行!你今日不放我出這個門,后天走的時候,你就叫人把我抬著出去吧!”
“玉兒你!剛說你長大了呢!這便又任性胡鬧了!”烏克善既好氣又好笑,卻也感到萬分頭痛,不知道該拿這個妹妹怎么辦。
恰在這個時候,外頭下人來報,戈爾泰帶著范大夫投遞了帖子,前來拜訪,即刻便到館邑門外。烏克善一喜,再也顧不得和妹妹磨嘰,忙說道:“哎!我怕了你了!好吧!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必須經過范大夫的同意,他是大夫,對你的身體應是最清楚不過,他說你可以去,你便能去,他說你不能去,你便不許出去!”
蘇淺蘭聞言轉怒為喜,忙回頭道:“那咱們就說好了啊!你可不能耍賴!”
“當我是你么!”烏克善無奈的搖搖頭,大步而去。
蘇淺蘭歡喜了一會,望著烏克善的背影直發怔,這種撒嬌的手段,完全學自夢境中的玉兒,過去的她從未試過,沒想到這么好用,是哥哥疼愛玉兒這個妹妹,才會如此的吧?這么想著,心中竟感到又是幸福,又是心酸,更堅定了替玉兒報償親恩的決心。;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