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許都皇城中,被黑暗籠罩。
巍峨高聳的金鑾寶殿,在夜色中猶如一頭遲暮的怪獸,靜靜匍匐于永樂宮內。右都侯吳班,領著三百劍戟士在皇城中巡邏,不時攔住宮中太監,盤查詢問。衛將軍府,下轄整個皇城。皇城分內外,分別由羽林軍和劍戟士負責。劍戟士,有些類似于后世耳熟能詳的帶刀侍衛,負責皇城內城的安全。其首領為左右都侯,秩真六百石,除保護皇宮安全之外,還負責拘拿皇帝要求拘拿的人……在以前,左右都侯必然是皇帝心腹,等閑人根本無法擔當。
然而自漢靈帝駕崩后,皇權旁落,朝綱不振。
再加上衣帶詔之事,曹不僅是撤換了羽林軍,連劍戟士一同更換。
左右都伯,更是曹心腹。左都伯曹順,箭術無雙,可百步穿楊,是曹的子侄;而右都侯吳班,則是新近委任。曹朋曾對曹提起過,吳班和吳老夫人的關系。后來經曹查證,很容易便弄清楚了吳班的來歷。既然是吳老夫人的族人,自當給予照顧。于是吳班的父親吳匡,被火線提拔,任陳留令,而吳班則因為曾參加小潭之戰,因功也被提拔為右都侯。
陳留吳家,如今人丁稀少,只剩下兩支。
所以曹斷然不會再讓吳班留在官渡,于是便讓他返回許都……
就在吳班巡查宮城的時候,位于毓秀臺下的竹苑里,漢帝緊張的看著兩個小太監,為冷飛療傷。
冷飛的氣色不太好,下巴上的傷口,觸目驚心。
好在,已止住了流血,身上的傷勢也不至于有性命之憂。
可劉協仍感覺到一陣陣的揪心。
登基以來,他經歷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性情中,有一絲刻薄寡恩。
但對于冷飛,劉協卻極為信賴和倚重。不僅僅是因為這冷飛是董太后留給他的最后一筆財富,更因為在過去十年歲月中,冷飛始終站在他身邊,默默的守護他。雖然冷飛是個太監,可在劉協心里,如同親人。如果不是因為早先十常侍的先例,他甚至愿意換冷飛一聲‘阿父’。
“冷飛,怎么會變成這樣?”
冷飛苦笑道:“陛下,是奴婢的疏忽。
奴婢原以為那曹朋徒有虛名,故而決定刺殺他,為皇后解心頭之氣。哪知道,這曹朋武功甚高,小小年紀,似有霸王之勇。若在戰場上,說不得老奴會被他所殺……不過,老奴雖傷,那曹家子也不會好過。老奴以蛇形陰手擊傷了他,沒個一年半載,他休想恢復元氣……
待老奴傷好之后,再設法刺殺他,絕不會再失手。”
伏皇后在一旁,看著冷飛那蒼白如死人一般的臉色,不由得心生愧疚。
她知道,冷飛是受她的委派,才會去刺殺曹朋。以她如今的情況,冷飛所為,堪稱忠心耿耿。
她想要開口,但又不知如何說。
漢帝輕聲道:“冷飛,你好好養傷,最近就別在出宮,只留在竹苑養傷便是。
朕會暫時免了你中常侍之職,省的惹人懷疑……不過,曹家子的事情,你莫要再去管了。”
“陛下,這是何故?”
伏皇后想要詢問,卻又有些害怕。
還是冷飛開口,也省卻了她的麻煩……
“荀彧派人到臨沂侯府上,警告了臨沂侯。
不過他并未追究,只是把國丈叫去盤問了一番,并把視線引到了袁紹那邊……可這種事,再一不可再二。荀彧這一次幫忙,下一次可未必會再幫忙,到時候很可能惹出禍事。冷飛,朕身邊現在能用能信的人,除了你,便是臨沂侯。國丈一時間也無法幫忙,所以……你和臨沂侯,都不能有任何閃失。以后,你只聽朕的委派,除了朕,你無需聽任何人指派。”
說著,劉協扭頭看了伏皇后一眼。
對伏皇后,他也是極疼愛。
隨著他經歷了那么多苦難,他實在不忍心責備。
這一次,伏皇后明顯是莽撞了。
伏完前腳剛出事,曹朋跟著就被刺。這讓有心人很容易便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劉協可不想,失了一個董貴人之后,連皇后也要失去。同時,他對伏皇后隨意指派冷飛,也非常不滿。
如果不是伏皇后的莽撞,冷飛也不會遭此大難。
伏皇后,心虛的低下了頭。
不過在心里面,她對曹朋的恨意,變得更重。
等著吧,總有機會,本宮定要置你于死地……
曹朋被刺殺,還是引發了一場風波。
環夫人得知之后,也極為惱怒,私下里向曹仁施加了許多壓力,命他抓捕刺客。
不過,不管是環夫人,還是曹仁,都不是傻子。他們當然也能猜出一個大概,但是也無可奈何。
畢竟,刺客沒有抓到,無憑無據,曹仁也不能入宮搜查。
究竟是誰?
曹仁不知道,但心里面卻多少有些顧忌,因為他知道,在皇宮中,還隱藏了一個不知名的刺客。
這件事,到頭來也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好在沒過幾天,一件大事,使得許都城內眾人的視線,隨之轉移。
曹率虎豹騎自浚儀而渡濟水,奇襲袁軍屯糧重地烏巢。
甘寧在烏巢斬淳于瓊和淳于安兄弟,曹一把大火,將袁紹十數萬大軍的糧草全部焚毀,而后安然撤離。袁紹得知消息,勃然大怒。只是,他并沒有馳援烏巢,而是聽從郭圖的主意,命韓瓊等人強攻官渡。韓瓊號稱河北槍王,有萬夫不擋之勇。但是在攻打官渡城的時候,卻遭遇曹軍埋伏。郭嘉賈詡早就防著袁紹的這一動靜,當韓瓊兵馬抵達時,張郃高覽夏侯惇等人同時殺出,將韓瓊團團包圍。張郃高覽與韓瓊關系不錯,于是出面說降韓瓊。
韓瓊見大勢已去,便下馬投降。
兩萬精兵,也隨著韓瓊一同棄械歸降。袁紹得知消息后,氣得口吐鮮血,當場昏迷過去……
烏巢一把大火,令袁軍軍心散亂。
而韓瓊的歸降,更使得袁軍士氣蕩然無存。
曹返回官渡后,立刻下令,對袁紹發起了反攻……
夏侯惇自管城出兵,樂進自浚儀夾擊,曹親率大軍,從正面攻擊袁紹大營。袁軍十數萬大軍,幾乎是不戰自潰。袁紹見大勢已去,連忙帶領心腹,撤離官渡,準備逃回延津后,重整旗鼓。哪知道,當官渡大戰進入尾聲的時候,濮陽徐晃,射犬張遼,也同時出兵攻擊。
徐晃和于禁李典匯合,屯兵白馬,虎視延津。
夏侯淵呂虔則從泰山瑯琊出兵,與臧霸匯合之后,于平原郡大敗袁譚,將袁譚趕回了河北。
至此,青州河南岸州郡,盡被曹占領。
張遼則率部與射犬,佯攻黎陽。
袁尚見情況不妙,連忙收縮兵力。張遼卻突然回兵,于壺口關設伏,全殲并州援軍……
袁紹見形勢不妙,急忙退出延津,退回河北。
也幸虧袁尚出兵救援,否則他甚至有可能被大敗了并州援軍的張遼,堵截在河內。
官渡之戰,最終以曹大獲全勝而告終!
捷報傳至許都,許都百姓歡聲雷動。
只是,曹朋卻沒有任何驚喜之色,在他看來,這一場大戰,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曹的勝利。
歷史,并未發生改變。
接下來,曹將會掃蕩河北。
也許,那將會是另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事。
袁紹還沒有死,袁紹的三個兒子,手中尚有兵馬。但這一切,和曹朋似乎已經沒有了關聯。
他現在是傷員,是病號!
而且,他還是一個白身……
“其實,我最喜歡生病了。”
秋日的陽光,很暖,卻不酷烈。
八月,正是桂花盛開的時節,曹府花園中,飄散著桂花香,令人頓感心情無比舒暢。
曹朋可以下床了,于是在郭寰和步鸞的攙扶下,硬拉著黃月英,一起漫步于花園里……走了一會兒,曹朋出了一頭汗。這次受傷,在床上躺了快一個月的時間,人都變得虛了。
在一塊綠地上坐下,頭枕著黃月英的腿,曹朋開始說起了笑話。
“為什么?”
“生病好啊,生病了,這地位噌噌的提高。
就好像前些天,子孝叔父過來。如果我沒有病,就得給他行禮。可現在,你看我躺在榻上,子孝叔父卻要站著。我想理他的時候,便哼哼兩聲,不想理他,眼睛一閉,看都不看他,他還沒法子說我。”
郭寰步鸞咯咯的笑了。
黃月英也忍不住,身手輕輕拍打了曹朋一下。
“就你會搞怪。”
“哈,你別打我,我現在是傷員。”
“我偏要打你……”
黃月英做勢探手要打,卻被曹朋一把抓住了手腕。
只見曹朋手臂一伸,鉤住了黃月英的頸子,讓她低下頭來,而后堵住了她的櫻唇。
黃月英身體一僵,本能的想要推拒。可是曹朋雖在病中,那力氣也不是她能阻擋。兩人吻在一處,黃月英漸漸停止了抵抗,與曹朋竟不知不覺,擁抱親吻。一旁郭寰和步鸞,只看得小臉通紅,低下了頭。
良久,曹朋松開了黃月英。
黃月英嬌羞的拍打了曹朋一下……
“小寰,小鸞,你們剛才看到了什么?”
郭寰和步鸞低眉順眼的說:“我們什么都沒有看見。”
黃月英的臉,更紅了。
“阿福,等你傷勢好了,就要了小寰和小鸞吧。她們隨你這么久,將來總歸是要跟你的……”
“那你呢?”
“我……”黃月英聲若蚊吶,“且待阿爹過來再說。”
說罷,她推開曹朋,一溜煙兒的跑走了。
兩人的悄悄話,郭寰和步鸞并沒有聽見。她二人站在一旁,腦袋里亂哄哄的,盡是剛才曹朋和黃月英擁吻的一幕。真是羞煞人了……公子怎能吃黃小姐的口水?不曉得將來,他會不會對我……
想到之前曾服侍曹朋洗澡的香艷,郭寰兩人的心里,如同裝著小鹿,砰砰直跳。
身子,也不由得發燙。
“喂,扶我起來嘛。”
“啊?”
“我是說,你們兩個小丫頭,快來過來把我扶起來。”
郭寰和步鸞,連忙上前把曹朋攙扶起來。在園中又走了一會兒,曹朋覺得有些累了,于是便返回屋中。
“給我取筆墨。”
“公子要做什么?”
曹朋道:“寫點東西,免得將來被人恥笑。”
算算日子,距離他答應環夫人,為曹沖啟蒙,已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環夫人雖然沒有催促,可曹朋卻不能不開始準備。等身子骨再好一點,勢必要開始給曹沖授課。蒙學……一篇《八百字文》,肯定不夠。曹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為曹沖,再多準備一些東西。
到時候,曹沖拜師,肯定會引起許多人關注。
如果曹朋有個三四十歲,可能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但他只有十七歲,而且要教的,還是曹最疼愛的五公子。那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無限度的放大。如果不拿出點真本事來,恐怕用不了幾天,就會被人彈劾他誤人子弟了。
可這真本事……
還真不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
公子,竇燕山是誰?”
步鸞突然開口,有些好奇的問道。
她自幼喪父,隨母親一起,過著貧苦生活。但,步氏畢竟是淮陰大族,步鸞的母親,也是個有學識的女人,所以步鸞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在這一點上,郭寰遠遠無法和步鸞相比。
對啊,竇燕山好像是五代時期的人吧。
這《三字經》,成于宋代,距今有一千年之遙。
里面許多內容,都還未曾發生,所以根本無法使用。曹朋想了想,提筆將竇燕山,有義方六個字用墨筆抹去,“這個竇燕山啊,是中陽山的古人,很懂得教育孩子。不過既然沒聽說過,那就抹去。這樣,我寫,小鸞在一旁看,只要是你覺著不懂的地方,就告訴我……
小寰,你抄寫。”
郭寰的學識,比不得步鸞。
但是,她能寫的一手好字……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學親友,習禮儀。香九齡,能溫席……公子,香九齡又是什么意思?”
不等曹朋回答,黃月英從外面走進來。
她正好聽到‘香九齡,能溫席。孝于親,所當執’這一段,于是便開口解釋道:“阿福,你說的可是我江夏黃氏先祖黃公香的事情?”
“哦……正是。”
黃月英笑道:“黃香天鳳五年生人,是族中驕傲。
他曾官至魏郡太守,九歲時母親去世,他對父親極為孝敬,夏天把榻枕扇涼;冬天把被褥暖熱才讓父親安睡。他小時候非常厲害,當時雒陽曾有‘天下無雙,江夏黃童’的說法……后來漢章帝還讓他閱盡東觀藏書。阿福,你怎么突然提起這件事?好多人都不知道呢。”
哈,果然是天助我也!
黃月英的學識,遠勝步鸞。
他提起筆,把后面‘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十二個字寫完,然后遞給黃月英。
“月英,我欲編寫教材,還望你能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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