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二彈(五)
夜幕,將臨。
霧氣將河西牧原籠罩其中,令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柳青騎在一匹駑馬上,手持一桿鐵脊長矛,不斷催促隊伍加快行進速度。在他身后,一隊軍卒押解著數百名胡奴,在夜色中徐徐行進。看著天色越來越暗,視線越來越模糊,柳青不由得有些著急。他一催坐騎,沖上前喝道:“傳令下去,務必于卯時之前抵達紅水大營。若耽擱了時辰,所有人都會遭受軍法處置。”
“快點,走快點!”
軍卒們聞聽,也都急了眼,不斷的催促胡奴加快速度。
這些胡奴,原本是廉堡附近的羌胡部落。自曹朋下令,在廉堡推行戶籍名冊制度,賈逵和尹奉便開始了對那些游牧部落的打擊。聽從命令,老老實實過去登記的部落,一切如故;但總有一些不甘心就這么被吞并的部落,與漢軍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依照這些部落的想法,只要他們強硬起來,漢軍也不敢招惹他們。
哪知道,賈逵得了曹朋的命令,一改之前的溫和態度,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強橫。
至廉堡基礎建設完畢,漢軍與游牧部落共交鋒二十余次。
雙方各有傷亡,但總體而言,那些小型游牧部落哪里是漢軍的對手,死傷極為慘重。打到這個份上,羌胡部落有心低頭,可漢軍卻不愿接受。六個早先反抗最兇狠的部落,被滅了族,十數個小型部落,從此消失在廉堡周圍的牧原上……
賈逵俘虜胡奴千余人,其中有不少青壯。
正值紅水縣開工,曹朋需要更多的青壯奴隸,于是賈逵奉命,將這些奴隸送往紅水。
柳青,是廉堡漢軍中一名都伯,麾下有一隊兵卒。
此次奉命押送胡奴,倒也算不得什么難事。畢竟從廉堡到紅水縣,路程并不算遠。可沒想到,連續幾天大霧,耽擱了不少時間。柳青本不想為難這些胡奴,但考慮到若耽擱了時間,全隊都將受到懲罰,柳青也不得不下令,加快行進速度。
蒼茫的牧原上,一隊奴隸向紅水縣方向行去。
遠處,一座土丘背后,一群牧民,正蠢蠢yù動……
“石大人,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
“有甚不好?”
“那些可是漢軍,竇將軍和那位曹將軍剛定下了盟約,咱們這么做,豈不是破壞盟約?”
“竇蘭和那漢家蠻子的盟約,與我何干?”
敦實的男子,臉上露出桀驁之色。
“竇蘭和漢家蠻子有盟約,我可沒有……那幫漢家蠻子在我的地面上建城,也不打聽一下,那是誰的地方。老子今天就是要教訓一下這群漢家蠻子,紅澤牧原,不是竇蘭一個人就能說了算。老子世代居住紅澤,比竇蘭還要多出三代。如今,竇蘭想要尋我的麻煩,我也不會和他客氣。嘿嘿,看他們能奈我何……”
土丘背后,一陣沉寂。
不一會兒,有人過來稟報:“漢軍快到了!”
“孩兒們,準備出擊!”
那位敦實的石大人,拔出長刀。
在他身后,數百名牧騎同時嘬口長嘯,發出一陣陣如同狼嚎的咆哮聲,縱馬從土丘后沖出。
“敵襲!”
柳青正催馬行進,忽聽前方,傳來陣陣提升。
緊跟著,那胡騎獨有的狼嚎聲傳入耳中,使得柳青大驚失色,連忙下令步卒備戰。
但問題是,他只有五十個部下,而且以步卒為主。
除此之外,只押解的胡奴就有四五百人。聽到那熟悉的呼號聲,胡奴立刻sāo亂起來。他們本就不甘心去當苦力,如今有人攔截,也正好是他們造反的機會。
一名漢軍剛把長矛豎起,兩個胡奴沖過去,一下子將漢軍撲倒在地。
那漢軍驚恐的叫喊道:“柳大郎,救我。”
柳青勃然大怒,縱馬沖過去,手中鐵脊長矛呼嘯刺出,將兩名胡奴當場擊殺。可是,胡奴暴動已經開始,遠處胡騎鐵蹄聲越來越近,那狼嚎呼嘯,越來越響。
柳青咬著牙,怒目圓睜,揮舞手中鐵矛。
一個措不及防,從旁邊沖過來一個胡奴,將柳青一下子從馬上撲下來。那巨大的沖擊力,使得柳青摔在地上,只覺一陣頭暈目眩。鐵矛也不知飛到了何處,他被那胡奴死死的壓住。隱約間,他就看到一張猙獰的面孔,和一口雪白的牙齒。
柳青大叫一聲,想要把那胡奴掀翻。
哪知胡奴張口,狠狠的咬在柳青的脖子上……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掠過,一名漢軍揮刀將胡奴擊殺。
他上前伸手,想要將柳青拉起來,卻聽一陣弦響,一點星芒跳動,噗的一聲,利矢正中那漢軍的后心。漢軍悶哼一聲,噗通就摔倒在地上,正好壓住了柳青的身體。
緊跟著,蹄聲不斷,利矢破空,發出凄厲嘶吟。
一聲聲慘叫,回蕩在牧原的上空,數百名胡騎出擊,漢軍在瞬間,被屠戮干凈。
柳青嚇得臉色發白,躺在泥濘的草地里,一動也不敢動。
好在,這蒿草很高,加之他身上還壓著一個漢軍的尸體,所以也沒有人發現他。
胡騎們下馬,迅速清掃戰場。
柳青依稀聽到,有人大聲喊叫,緊跟著那些胡奴,振臂高呼響應。這些人說的不是漢家話,似乎是胡族語言。柳青聽不太懂,但是卻能猜測到其中的意思……
無非是要那些胡奴,跟他走!
“魁頭,此地距離紅水縣不遠,不可久留。”
“恩,讓大家上馬,沒有馬的兩人共乘,咱們先離開這里,再做其他的打算。”
凌亂的腳步聲響起,緊跟著蹄聲大作。
柳青只覺得腦袋一陣陣昏沉,躺在泥濘中,竟昏了過去。
深秋的風,很冷。
也不知昏迷多久,柳青迷迷糊糊的醒來,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壓在他身上的漢軍尸體已經僵冷,令他心驚膽戰。連忙把那具尸體推開,柳青翻身坐起來,身子仍不停的打顫。風吹來,令他不停的哆嗦……周圍全都是尸體,除了幾十名胡奴,就是漢軍死尸。柳青從地上撿起一口刀,總算是冷靜了一點。可是,那恐懼卻未曾減弱,在這牧原凄冷的夜色中,單薄的身體,不住的瑟瑟發抖……
馬蹄聲!
從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柳青頓時大驚失色,連忙趴在蒿草中,從雜草的縫隙,向外張望。
難不成,那些胡人又回來了?
霧氣濃重,視線有些模糊。柳青依稀可以看到,十幾騎由遠及近,來到這處戰場。
看不清裝束,但是看模樣,似乎又不是漢軍。
為首一人從馬上跳下來,隱隱約約,能看到他身上的黑眊披衣。
“是咱們的人!”
聽聲音,那人的年紀不會太大。
不過一口標準的河洛官話,卻讓柳青感到無比親切。
他差點哭出聲來,忙從蒿草中站起,大聲喊道:“可是紅水漢軍?”
如今,在河西之地,共有三支漢軍人馬。柳青屬于廉堡漢軍,西北牧原也有一支漢軍。剩下的,就是紅水漢軍。三支漢軍原本隸屬于一支兵馬,后來被分開打散。隨著廉堡建成,紅水縣動工,漢軍的編制,也隨之增加,人數增多……
比如廉堡,在上個月,只有一千人。
而今,廉堡駐兵已超過了一千五百人,除了一些青壯漢奴之外,還增加了一些胡騎。
紅水縣的情況,柳青并不知道。
可是看這支騎軍的裝束,還有他們的口音,都不可能是河西本地的胡騎。而在這附近,只有一支漢軍,也就是紅水漢軍。說不定,是曹將軍新招攬來的兵卒。
呼啦啦,十幾名漢軍圍上來,將柳青從蒿草中拖出。
一個少年軍官走上前,厲聲喝道:“你是何人,通報姓名?”
“末將乃廉堡營都伯柳青。”
雖然那少年的年紀不大,可是看氣派,卻非同等閑。
柳青不敢怠慢,誠惶誠恐答道。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來頭,但是從少年的裝束,就可以看出一絲端倪。那一身黑眊披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戴。在柳青的印象里,只有漢軍銳卒,才能有這等裝備。此外,少年氣質不俗,說著一口濃重的河洛口音官話,想必來頭不小。
“廉堡營?”
少年軍官一怔。
一旁有黑眊披衣的騎士道:“三公子,廉堡就是原來的廉縣,如今被將軍變更為廉堡,也是咱們在河西,唯一一個有雛形的城鎮。”
“你,怎會在這里?”
少年厲聲喝問。
三公子?
柳青可是聽得真真切切,心里不由得一怔。
這三公子又是何方神圣?不過,看樣子來頭不小,說不定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
這等豪門世族子弟,可不是柳青能夠招惹。
他連忙恭恭敬敬的行禮,然后把剛才的遭遇,一五一十,不敢有半點疏漏的講述一遍。那位三公子聞聽,不由得勃然大怒,連連咆哮。
“胡狗好張狂!”
“三公子,此事事關重大,需立刻稟報將軍。”
“正是,正當如此……你,跟老牛走,見到老師后,把緣由經過說明,不可有半點隱瞞。”
“可是,小人的坐騎……”
“會騎馬?”
“啊,小人原本有一匹駑馬。”
三公子不耐煩的一擺手,打斷了柳青的話語,“老牛,你帶他先回去,我帶人再巡查一番。”
“子文,你可別沖動。”
“我知道,放心吧。”
柳青就看到,一個站在三公子身邊的魁梧少年走上前來,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我先回去,你快點回來。”
老牛說著,幾乎是拖著柳青就走。
柳青踉踉蹌蹌的跟在老牛身后,和老牛一同跨上坐騎。
他忍不住問道:“敢問公子是……”
“某家牛剛。”
“那剛才那位公子……”
“嘿嘿,哪來的許多問題?等到了大營,你自然就能知道,坐好了,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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