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去劉子玉家里了?”
司空府中,曹操眉頭緊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筆%趣%閣.bige.info
與會的文武大臣,除了郭嘉等幾個之外,大都留在了廳堂上。高順也來到了曹操的書房,看上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地,隨手拿起一卷書,津津有味的閱讀,仿佛渾不在意。
可實際上,他又怎可能不在意?
“周不疑的情況如何?”
“好像有點麻煩,華太醫和張機先生都在,但估計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有結果。”
“奉孝,你說阿福這算是什么意思?”
曹操抬起頭,向郭嘉看去。
而郭嘉則微微一笑,朝著高順看了一眼。
“依我看,友學是想要保住周元直。”
“哦?”
曹操也看了高順一眼,高順把手中的《孟德新書》,隨之放下來。
“周不疑是什么人?”
“一個小孩子,有些聰慧,卻又是個狂生。”
“他很厲害嗎?”
郭嘉笑道:“厲害不厲害,卻說不準。不過有些急智,辯才不俗。去年曾多次抨擊友學,不過友學沒有理他。前些時候,兩人再次交鋒,友學好像把他罵的狠了些。以至于最近頗為安靜。
否則的話,這孩子不曉得又會發出什么言論……”
曹操掃了郭嘉一眼,苦笑一聲,卻沒有說話。
他隱隱約約猜出了曹朋的心思,可是又無法做出決斷。
對周不疑,曹操最初還是蠻欣賞。
可隨著周不疑在許都接連挑釁,令他多多少少感到不喜。而且,這孩子的背景,頗為復雜,身后存著帝黨的影子,也讓曹操很不高興。只是曹沖喜歡和周不疑一起交流,曹操卻沒有阻止。一方面,他對周不疑根本就不屑一顧;另一方面,也希望曹沖能夠借此機會增長見識。
想必,他這一次一定得了教訓!
阿福,莫非想把周不疑,送去呂漢?
倒也不是不可能。
曹操可是聽說,曹朋把他的家將龐明王雙,并六百健卒,送往渤海,似乎準備前往呂氏漢國。
對于這么一個舉動,曹操開始有些不滿。
但后來一想,曹朋和呂氏之間,原本就存著一些不清不楚的關系。當年他冒死把呂氏一家送往海外,也說明了這個問題。據說,呂氏漢國的國主,和曹朋……這些是曹操在偶然中,和高順閑聊,知道了一些事情。當時曹操覺得好笑,沒想到這阿福,還是一個風流情種。
家里有兩妻三妾不說,和蔡琰好像又有些不清不楚。
而今,又出來了一個呂漢國主,倒也真是一個‘妙人’。
這么一想,曹操也就釋然。
呂氏漢國為什么要求豁免曹朋?說穿了就是那點男女之事。而曹朋呢,投桃報李,也必然會為呂漢著想。呂漢而今的壓力,的確是很大。特別是一旦呂漢答應牽制高句麗,所要面臨的威脅,必然增加。曹朋給呂漢送去幫手,與其說是私通外邦,倒不如說是幫他的小情人。
至于周不疑……
曹操有些猶豫。
說心里話,周不疑雖然聰明,而且有辯才。
但這樣的人物,曹操手下還少了不成?論機智,他不如郭嘉;論干練,他不如荀攸;論沉穩,他不如荀彧;論手段,他不如賈詡;論忠誠,更不比程昱。更不要說,曹操手下還有董昭、滿寵、毛玠、陳群這些能人,又怎可能真看得上周不疑?他或許會欣賞周不疑的聰慧,可是卻沒想過,有朝一日會重用他。哪怕周不疑來歷可以,曹操也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他站起身,從書房里行出。
郭嘉非常知趣的隨著曹操一同出來,兩人在門廊拐角處停下。
“奉孝,你以為如何?”
“那要看主公,是否想要處置周不疑。”
“處置他做什么?一個小孩子,恐怕還沒有這等周密的心思。這件事,恐怕是和他無關。”
“阿福怕也是這么認為。”
“可就這么放過他?”
曹操又覺得,有些不太甘心。
“這個,就要看主公是否已做好了準備。”
做好什么準備?
當然就是和帝黨翻臉的準備。
歷史上,曹操在建安十九年廢后,算是徹底與帝黨反目。但如果你仔細琢磨,就會發現,曹操和帝黨徹底反目時,雙方的實力對比。曹操在歷史上是建安十二年設立丞相府,而后興赤壁之戰。赤壁失敗之后,他發出唯才是舉令,并且在短短五年中,三發唯才是舉令,使得他的羽翼完全豐滿。憑借西征涼州,攻擊漢中的功業,曹操權勢越發驚人。而在建安十九年,曹操已經身為魏王,可以說北方局面,被他牢牢的掌控手中,已無人可以抗衡……
而傾向漢帝,或者說漢帝的盟友,同時又是曹操肱骨之臣的荀彧已經死了。
帝黨的實力已經落到了谷底,而曹操權勢如日中天。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曹操才有廢后的舉措。
而如今,曹操雖然強勢,更奪取了西北。
可他的權勢還沒有真正的建立起來。
從奉天子以令諸侯,道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分水嶺,那就是丞相府的設立。
曹操還沒有做好,和帝黨徹底撕破面皮的準備。
郭嘉微微一笑,“發生這種事,總是要有人頂罪。周不疑或許無辜,但他現在,也必須要擔上這個罪名。否則主公你就只有……如果周不疑死了,一切都好說。若是活著,主公又要如何治他的罪名呢?這件事牽扯到高司馬,更關聯呂漢的態度。主公又何不順水推舟呢?”
這件事,你別插手了!
交給高順去處置……
看曹朋的這個意思,是有心要保周不疑。
他未必是打算把周不疑送給高順,但卻不妨礙,讓高順出面解決。
如果高順愿意接受,那自然好說;若他不愿意接受,曹朋也不會有什么反對的意見,皆大歡喜。
郭嘉笑道:“除非,主公有憐才之意。”
曹操聞聽,卻森然冷哼一聲。
“小小狂生,何至于我生憐才之心?
若是十五歲的阿福,說不得我會憐才一番。可這小狂生與阿福比起來,分明是天壤之別。”
“那就交給高司馬,也可以向呂漢表明主公心意。”
曹操想了想,輕輕點點頭。
十五歲的曹朋,隨著鄧稷,已經在海西創出了一番局面,更跟隨荀衍出使江東,還得了陳登的重視。
陳登在建安五年故去,當時曹朋被罰閉門思過。
曹朋十六歲,便主持了曲陽之戰。
力抗呂布和陳宮大軍,最后更大獲全勝……
十五歲的曹朋,做出了陋室銘,在東陵亭七步成詩,為徐州士林所稱贊。
十五歲的曹朋,交友極為廣闊。
不但有荀衍陳登這樣的人物看重,還和陳群、徐宣、陳矯等人友善。身邊更有步騭這樣的良吏相隨。
所以不管怎么看,周不疑都比不得曹朋。
曹操或許有憐才之心,但絕不是周不疑這樣的人。想一想,當年他是如何對付禰衡,便可以看出端倪。
“若那孩子命好,能活下來,就交給高順處置。”
“主公英明!”
曹操哈哈一笑,背著手溜溜達達往書房走。
走了兩步之后,他突然停下來,回頭看著郭嘉道:“奉孝,你猜阿福,會如何與劉子玉說呢?”
臨沂侯府,曹朋跪坐席榻之上,一言不發的看著劉光。
說起來,劉光和曹朋差不多的年紀,但看上去,卻好像比曹朋要年長許多,以至于似三旬而立。
瘦削的面頰,棱角分明,如刀削斧砍。
濃眉,朗目,若星辰璀璨。高挺的鼻梁,更平添英武氣概。頜下短須,使得他有顯得沉穩干練。一襲黑色大袍披在身上,劉光臉上帶著笑容,端坐在榻上,同樣是一句話也沒有出口。
兩人就這么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半晌后,曹朋突然道:“劉子玉,還記得你我初見否?”
“啊?”
“建安二年,我初至許都。
當時你與我三哥斗犬獲勝,我用一口刀,抵了我三哥的黑龍。”
劉光一怔,露出一抹懷念之色。他閉上眼睛,許久后自言自語道:“太久遠,卻已經模糊了!”
“模糊了嗎?”
曹朋冷笑,“那你還記得,我離開許都之前,與你在北市的相見嗎?”
“不記得了。”
“可我記得。”曹朋看著劉光,一字一頓的說:“我至今仍記得,當時一個少年……好像也是十五歲。他在北市的一座酒樓下攔住我,還對問我說:我們是否可以做朋友?只是我當時,沒有回答。”
十五歲!
當劉光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不由得微微一顫。
面容有些抽搐,但卻沒有睜開眼睛。
曹朋口中那個十五歲的少年,說的不正是劉光嗎?
那時候的劉光,剛從長安到許都。他渴望得到朋友,所以才會有那么一幕景象。
曹朋站起身,“十年前的那個問題,我想我現在,已經有了答案。臨沂侯,你可想聽一聽嗎?”
“哈,愿聞其詳。”
曹朋用拇指指著自己,“我姓曹。”
而后,他用食指指著劉光,“你姓劉。”
“如何?”
“所以,你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朋友。”
劉光的身子,在寬大的棉袍里,輕輕的顫抖著。
半晌后,他睜開眼,“如此,我知道了。”
“還有一句話。”
“請說。”
“人在做,天在看……明日果,乃今日因。
臨沂侯,你多保重。以后吃飯的時候,小心點……聽說你已經有了孩子,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告辭!”
曹朋說完,扭頭就走。
劉光臉色一變,呼的站起來,厲聲道:“曹友學,自非私怨,何必牽累子嗣?”
而曹朋在大廳門口停下腳步,半晌后幽幽道:“正因為不是私怨,我才會心平氣和與你說話。
否則,你焉有命在此與我交談?”
說完,曹朋大步流星走出大廳,揚長而去。
劉光下意識的握緊拳頭。
他很想下令,將曹朋留在府中。可他知道,即便這里是臨沂侯府,只怕他的一舉一動,也難逃曹操的眼睛。
“一介賤民,何至于此?”
曹朋已走下了臺階,扭頭疑惑的看了看劉光,“劉子玉,你又能比他高貴多少?”
劉光的臉色,陰沉似水……
走出臨沂侯府,已過了子時。
氣溫越發低寒,小風襲來,讓曹朋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伯仁,你怎會在這里?”
曹朋意外的看到在臨沂侯府外,夏侯尚正牽著馬,微笑著看著他。
“我擔心小真守寡。”
“哈,你可真會說笑……這許都而今還是朝廷治下,焉有宵小,敢取我性命?那些人,也就是賣弄一下小聰明,耍弄一些陰謀詭計。這朗朗乾坤,我自有一腔浩氣長存,誅邪不侵呢。”
曹朋的聲音很大,可以清楚的傳進臨沂侯府。
如果說,冷飛刺殺他的時候,曹朋尚對劉光存一分情義;那么現在,他們兩人,再無半分情義。
昔年那個北市街頭,怯怯的少年已經死去。
而今活著的,只是一個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陰險之人。
曹朋從夏侯尚手中接過了韁繩,翻身跨坐馬上,“這里的空氣里,都存著一股子腐臭的陰謀氣息,老子以后再也不想來這里。除非,能一把火,讓這腐臭的味道,完全消散……走,我們回去。”
夏侯尚聞聽,不由得仰天大笑。
兩人打馬揚鞭,氣焰囂張無比。一隊軍卒,緊隨兩人之后,朝著銅駝巷的方向疾馳而去。
臨沂侯府的門,緩緩關閉。
回到銅駝巷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了。
當曹朋和夏侯尚邁步走進院子,迎面就見馬真和張機走出來。
“張先生,情況如何?”
“已無性命之虞。”
“活過來了?”
“呵呵,有元化在,區區堇草,焉能奈何?
不過,也著實有些驚險。若在晚一炷香,那孩子必死無疑。也不知,是何人竟如此心狠手辣。”
“都是些見不得光的鼠輩。”
曹朋說著,拱手向張機道謝,而后讓夏侯尚派人,護送張仲景回家。他徑自走進了廂房,卻見華佗正在收拾。周不疑臉色蒼白的躺在榻上,依舊昏迷不醒。但是,氣息卻悠長許多。
“華先生,多謝了。”
華佗微微一笑,凈了凈手,扭頭看了一眼仍昏迷不醒的周不疑,輕聲道:“危險雖已過去,但還要看之后的狀況。……這小子命好,也幸虧是遇到你,換個人……未必會理睬他死活。”
曹朋沒有吭聲,目光落在了周不疑的身上,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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