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數十人簇擁著兩乘朱紅帷轎從燕王府走出,一路往北而去。彼時清光縷縷自云隙落入人間,想必又是一個晴好的天氣。
過了不知多久,搖晃的轎子終于停了下來,順著掀起的轎簾拂曉看到了連眼角都是溫軟笑意的朱棣:“小十,咱們到了。”
搭上他遞來的手,拂曉怡然下轎,唇畔似若含了一池春水:“讓堂堂一個親王扶我出轎可是僭越了,若在宮中免不了又是一番說三道四。”
“本王疼自己的妹妹誰人敢有意見,何況……”他尋常一笑間亦是英氣勃發,“我知道你是從不將閑言碎語放在心中的。”
“還是四哥最懂我。”笑意玲瓏間目光已經從他臉上移開,北定河中河浪滔滔,奔流不息,莫說長不見頭便是寬也極闊。
他們沿著河邊走了一趟,并未發現什么,反是舉目之下瞥見對岸有立有一碑,想是記述此河詳情的,朱棣早已備下一艘大船,不消多時便到了對岸立碑之處。
石碑上字雖經多年風吹雨打但還清楚,果是關于此河的記載,并無其他信息。
朱棣略微有些失望,原以為著此來能發現些什么,結果卻是一場空,果然還要從其他地方著手。
“小十……小十……”他連喚數聲方令拂曉回過神,“在想什么?”
她的眼始終不曾離開石碑,手指徐徐在那些字上撫過:“四哥,這碑立了有多少年了?”
“這……”朱棣一時倒還真答不上來,幸而他來之前把北平專管河道的官員也給叫上了,當下由他代答:“回公主的話,此碑立了有二十多年了,還是在本朝之前。”
“二十多年……”朱拂曉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用上了幾分力,竟是以指甲在碑石上劃出一道白痕來。
“小十。”朱棣見她如此在意這塊石碑料定必有玄機,只是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盼著拂曉能為自己解答。
忽地,一道靈光在腦中閃現,難不成……難不成……
“小十……”聲音帶上了難以自抑的顫抖。
拂曉幽幽抬眸,無數流光在其中流淌,“四哥你也想到了嗎?”
“我,我不知道想的對不對。”極強的自制力令他下一刻便平靜如初,只有眸中殘留的激動泄露了些許。
“不如我們來比對一下?”
她的提議得到了朱棣的贊同,兩人背對而立,以狼毫筆沾墨在掌心寫下心中所想之事。
轉身,伸掌,掌心之字竟是一模一樣,半分不差。
喜色在兩人臉上一掠而過,快得近乎無蹤,拂曉長出一口氣遙望還在岸邊搜尋的十來個下人,聲比水涼,“四哥,這些人你真是帶對了。”
朱棣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沉聲道:“局已經布下,端看魚會不會上鉤。”
“他一定會來。”
是夜,電閃雷鳴,狂風四起,下起了入夏以來最大的一場雷雨,雨水匯聚至北定河中,令其水流愈見湍急。
然正是在這誰都不愿出門的夜里,一群黑影冒雨來到北定河,駐足于那塊不起眼的石碑前,取出隨身攜帶的工具朝石碑下面挖了起來。
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接連亮起幾盞不懼風雨的明燈,照見風雨的同時也照亮了兩張肅穆的臉,正是朱棣與拂曉,只不知他們深夜來此所謂何事?
拂曉傾聽頂上雨落在油紙傘上“啪嗒啪嗒”之聲,抿緊的唇一絲笑意也無。
朱棣憐惜地拭去落在拂曉臉上的雨水,雖有傘遮著,但風吹雨斜,到底還是有吹入傘內的。
“這里有我在就夠了,你何必也來呢?若是淋病了豈不受苦。”
“我若不來,他又豈肯相信。”拂曉冷眼看著挖地的那些人,單手在淋濕的裙角撣過,“若能除去這個四哥乃至帝國的心頭大患,我病一次又有何妨。”
“唉,你這般倔強,我是勸不動你了,普天之下也許只有母妃才能勸說于你。”朱棣對這個妹妹有些無可奈何。
“四哥錯了。”她側頭淺淺一笑,“這樣的事我永遠不會讓母妃知道,我可以保護自己,不需要她為我擔心。”
朱棣搖頭不語,憐惜之色在眼中愈發濃重。
太過聰慧的女子往往命途多舛,但愿拂曉可以是例外……
“他來了。”隨著拂曉的這句話,朱棣迅速收拾了神色,全神貫注于出現在雷雨中的又一撥人影。
粗粗數去,這一次來的約有幾十號人,個個身形矯健腰佩彎刀,隔著那么遠都能感受到一股兇悍之氣。
“公主,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又見面了。”迎面而來的正是卓克爾,他的語氣仿佛老朋友聊天一般自在,“你可真是不夠意思,明明解開了第一重謎題也不知會我一聲,難道忘了我們定下的盟約嗎?”
拂曉上前幾步,撐傘的隨月趕緊跟上,“我不夠意思,王子就夠嗎?派人混跡王府刺探情報不說,現在還帶了這么多人來此。”
貪婪的目光從拂曉貌比嫦娥的容顏上掠過,好一個精明利害的女子,可惜明帝拒絕了他的和親,但是他依然不準備放棄。
“大家彼此彼此。”背在身后的手微一作勢,帶來的那些人立刻四散開來,將朱棣等人團團包圍。
喜色從卓克爾眼底升起,朱拂曉、朱棣,隨便哪一個都是極有份量的人,尤其是朱棣,他對大元來說是眼中刺肉中釘,洪武二十三年的征戰令元朝元氣大傷,至今不能恢復。之后又因有他鎮守北方邊界,大元始終無法占據北平這塊肥地,若能在這次除去不吝于大功一件。
目光一閃,冷厲似箭,縱使疾風驟雨也消不去半分。
他緩緩抽出彎刀指向朱棣,以極緩的聲音一字一句道:“這一次,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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