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還在斗嘴時,慶忌的心神已然飛走。他原本擔心成碧夫人與仲梁懷、公山不狃聯手對付陽虎,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把自己也拉攏到他們的陣營里去,所以不愿與她接觸。被她攔在路上時,也是出于這種心理,所以才反客為主邀請她到酒家,在公眾場合會面不致讓陽虎過于猜忌。如今他才知成碧夫人的真正目的。
由此,慶忌馬上想到了自己的復國大業。若要復國,究其根本,不外是兵與錢,如今僅靠呂遷他們做些小生意、同時自己開荒種地,倒是可以養活現在那些兵,但是要擴招人馬、購買軍械和糧草,那就力有不逮了。來自于衛侯的周濟又有限,如今聽說成碧夫人的事,他頓時動上了腦筋。
叔孫搖光一走,樓上便靜了下來,偌大的房舍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孤男寡女,又是初識,氣氛不免有些尷尬。好在成碧夫人經商多年,能言善辯,很快又將氣氛融洽起來,雖只兩人,又是初識,但是對答之間讓慶忌如沐春風,絲毫不覺局促。
酒過三巡,兩人撿些輕松有趣的事情來講,巧笑佐酒、嫣然下肴,不知不覺間慶忌已多飲了幾杯,臉上露出淡淡紅暈,一張俊臉便有種粉面含春威不露的意味兒了。
成碧夫人見了嬌笑道:“公子實是少有的俊俏人物,與叔孫小姐真是有些般配。叔孫姑娘雖然姓子粗魯一些,其實公卿世家里但凡未出閣的女子,又有幾個做姑娘的時候不是這般嬌縱了?叔孫姑娘倒還算是其中姓子最爽直的一個了。公子若是贏了這場田獵比賽,一定要她履行諾言才好,公子如此人才,說不定就能打動了她的芳心,成就了一樁好姻緣。”
慶忌苦笑道:“夫人又來取笑我了,那個刁蠻丫頭只要見了我,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若我真要她做我的侍婢,怕是晚上睡覺都得睜一只眼睛防她暗算。呵呵,田獵之事,我只是想幫公子們掙回個面子,這位叔孫大小姐,我是實實的不敢領教。”
成碧夫人眨眼笑道:“公子不覺得叔孫小姐聰明伶俐、美麗可愛么?”
慶忌笑道:“慶忌現在一心只想還國復仇,兒女私情還不曾放在心上。”
說到這兒他又恭維一句:“說到美麗,夫人實是慶忌所見第一美女,風情相貌,無一不臻絕佳之境,若非夫人自言,看著只如二十許人,真是令人驚嘆。”
女人,對于相貌和年齡總是特別關注的,成碧夫人聽了臉上微暈,眉梢眼角便露出歡喜來。慶忌一語說罷,突然改了話題:“其實夫人也不必太在意龍舟競渡的事,經營海鹽嘛,縱然行銷整個魯國,又能得幾分利?”
成碧夫子自得地道:“公子習的是經天緯地之學,自然不懂這商賈之事。食鹽雖非昂貴之物,卻是家家戶戶不可或缺的東西。食鹽取之于海水,所費有限,但是一經銷出,積少成多、聚溪成海,那可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大才富。況且,成碧的生意不止于魯國,宋陳曹衛、蔡楚晉秦,無一處沒有我成府車馬的足跡。這鹽運出魯國,利潤便增十倍不止,我成府車隊行于諸國,每次出去,最小的規模也得有五十車,你想其利何豐?”
慶忌聽到這里,心中已經了然,并且也有了談判的把握。這位成碧夫人除非不動心,既然動了心,這次龍舟競渡她是必在志得的,否則以她的尊貴身份、何必向自己一個流亡公子屈尊示好。
慶忌心中有了定計,便微微笑道:“哦?這么說,只要我幫夫人贏了這場比賽,那么這偌大的財富夫人便唾手可得了么?”
“是呀,呵呵,我想……明曰聽說這消息的對手,便要面如土色了。”成碧夫人欣然點頭,話兒剛剛說完,突然怔了一怔,隱隱察覺到慶忌的語氣似乎有些問題。
果然,慶忌目光一垂,輕輕轉動著酒杯,悠悠說道:“既如此,夫人只以一條炙魚相謝,是否顯得……單薄了些呢?”
成碧夫人本想說會另備一份厚禮相送,但是眼前的人可不是一個討價還價的生意人啊,他是慶忌,慶忌是什么人?堂堂吳國公子,雖說現在流亡在外,但是虎死不倒威,公子就是公子,自有公子的身份和尊嚴,怎么可能去斤斤計較一筆酬謝,那么……他如此詢問,是什么意思?
成碧夫人心念一轉,瞧著慶忌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個念頭突然從心底里跳了出來:既不為財,那他……他為了什么?莫非……
綺念一生,成碧夫人立時就不自在起來,緋色立時便涌上了面龐,頰上竟然有些發燒的感覺。
成碧夫人一身風流,天然嫵媚,不知多少男子見了她的姿色為之垂涎,自從季孫子菲過世之后,在她身邊蚊蠅一般轉來轉去,只盼成碧夫人青睞與他的男人多如過江之卿,成碧夫人對這種事最為敏感,而且她又實在難以想象一位王孫公子居然要和她談生意,自然便想到了這種事上去。
“那么……公子你……你是什么意思?”這樣一問,成碧夫人的心便不爭氣地跳了起來。
慶忌微微傾身,目注她的俏臉說道:“我助夫人獲此大權,三年的經營下來,漫說在魯國,怕是富如齊國,也找不出能比得夫人豪富的世家了,畢竟……齊國做不到象魯國這般由誰一家獨霸了食鹽生意。叔孫搖光說的不錯,三年下來,夫人怕不要攢下一座金山?況且這三年功夫交接各國商賈,人脈積累下來,三年之后就算仍由各家分營,也再無人能與夫人比肩,慶忌付出的固然微不足道,但是成果卻足以令人瞠目。夫人……是不是也該對慶忌付出一點呢?”
成碧夫人粉頰上一陣,隨著慶忌前傾的身子,上身稍稍后仰,羞怒地道:“付……付出甚么?不行!不可!萬萬不可!”
慶忌翻了翻白眼道:“夫人是生意人出身,可曾見過還沒還價就把話說絕了的人么,夫人最好仔細考慮一下,我幫夫人爭取到這么大的好處,嘿嘿,夫人便不舍得給我一點甜頭和?”
成碧夫人又羞又惱,一顆芳心如小鹿般卟嗵卟嗵亂跳,饒是她素來機敏多智,善于應對各種局面,也被慶忌這樣直接大膽的要求給弄得手足無措了。男人大多好色,無論公卿大夫還是販夫走卒,見了她便神魂顛倒的她已見多了。
然而,她的身份在那兒擺著,敢在她面前這樣肆無忌憚的男人實是一個沒有。最好笑的是,那些男人越是被她顛倒,便越是百般掩飾,偏要在她面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這令成碧夫人有種很特別的快意,戲弄這種偽君子已成了她消磨時光的一種游戲。
然而今天終于有人破除了這種禁例,慶忌肆無忌憚單刀直入式的表白,讓她又驚又訝又羞又惱,同時又有種難言的興奮和新奇的感覺。要知道,她稍稍長成,便被賣入季府,雖然天姿麗色,為了生存對季孫子菲卻只能巴結討好。及至當她成為季家主母,接近她的人又是同樣各懷目地的巴結討好她。
可以說,她從小到大,做為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從來不曾嘗到過被人追求的滋味兒,夠資格追求她的人,明明其用心昭然若揭,偏要扮成正人君子模樣,那副裝腔作勢的丑態看了便令人生厭,而這個慶忌……
混合著歡愉快感、羞惱氣憤的感覺同時充塞了她的心田,慶忌身份高貴、人品俊秀、威名赫赫,而且那么年輕,有這樣一個年輕英俊的翩翩少年為她著迷,哪個女人心里沒有一點竊喜的成就感?
可是,他也太直接了吧?這樣要求分明便是趁人之危,對自己哪有半分尊重?況且,她又不是花癡,對季孫子菲,她本就沒有多少愛意,若是見了個俊男便芳心蕩漾,就此向他投懷送抱,那她也不會守到今天了。
成碧夫人紅著臉道:“公子請自重,你怎能……怎能提這樣無禮的要求。”
慶忌心中納罕,沉下臉色道:“夫人,慶忌怎么無禮了?在商言商嘛,難道我便不能和你談些條件?夫人富甲天下,想不到吝嗇慳貪一至于斯。”
成碧夫人又羞又氣,憤憤然道:“真是豈有此理,你提出這樣無賴的要求,還說成碧吝嗇慳貪,這世上有哪個女人對……也能大大方方的了?啐!你當了我是什么人?”
慶忌眉頭先是微微一蹙,疑惑地看向她時,眼底卻突然有道莫名的光采一閃,他眼珠一動,隨即變成一臉茫然,困惑地問道:“我只是希望夫人把衛晉兩國的食鹽生意轉交給我經銷,和夫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相干啊?怎么就不自重了?”
“啊?”
成碧夫人一張臉蛋頓時燙得能煎雞蛋了,該死的!偏生你個混蛋說的這么曖昧,原來……原來……原來倒是我會錯了意。
成碧夫人心里又羞又惱,又覺不堪:“謝天謝地,幸虧我未曾說的明白,他未增聽得清楚,否則成碧此刻只好尋一條地縫鉆進去,一輩子都沒臉爬上來再見這個天殺的混蛋了。”
成碧夫人怕他回過味兒來,故意嬌嗔道:“君子不言利,公子堂皇世家,高高在上,怎么也學我這商賈婦人呢,這……這還不是不自重么?”
慶忌呵呵笑道:“君子不言利,自是君子。君子言利而不失其儀,方是真君子。不當家的才不知柴米貴,夫人掌著偌大的門庭,怎么也說這種話呢?慶忌招兵要錢、打仗要錢、吃飯穿衣行路還是要錢,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我若為了一己私名,帶出了的都是些叫化兵,那才成了笑話。”
成碧夫人粉頰上辣的還沒緩解,但是聽到這里已經恢復了往昔的精明,道:“你要談,我便談,公子索取什么報酬?便是衛晉兩國的食鹽經銷之權么?”
慶忌站在‘魯膾居’樓下,拱手看著成碧夫人乘上車子,揚長而去。英淘湊上來,喚道:“公子。”
慶忌回頭看他,嘆笑道:“這個女人,厲害呀!能榨盡別人的任何機會她都絕不放過”
他沒說成碧夫人如何厲害,又榨盡了他的什么,英淘便也不好動問,更不好亂猜。他警惕地四處觀察著,對慶忌道:“公子,暗箭難防,咱們也盡快趕回去吧。”
慶忌點頭稱是,相伴向雅苑走去。緩緩行來,想起成碧夫人方才的誤會、羞怯,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幸好自己的實際年齡不在成碧夫人之下,社會閱歷未必就比她這魯國大商賈弱了,只是心中一動念,立即便故作癡呆,幫她遮掩了過去,否則這個美人兒還不要羞死?
慶忌笑完了又想起她當時動人的表情,心中不禁微微一蕩:這個女人,天生女人味兒十足,要是王導能看得到她,一定會覺得她是從姓感路線的絕佳美女,不曉得會不會規則規則……
成碧夫人坐在車上,好半晌心神才寧靜下來,重新計較起方才的生意。向來只有她雁過拔毛,哪有人能白占她的便宜。這筆生意談的可不吃虧呢,仔細算算起來,如果慶忌真能幫她取得勝利,讓出兩國的食鹽營銷之權其實也無妨?
依據她方才爭取簽訂的協議,慶忌不只要為她取得龍舟競賽的勝利,而且……今后糧草、甲胄,都要向她名下的產業購買。此外,如果將來需要車、船等物資,只要成府名下有經營的,都要向她購買。
而且,衛晉兩國隔斷了她通往秦、中山和林煩的道路,既然衛晉兩國的生意轉手給了慶忌,她成碧夫人沒有押著上百輛大車經過衛晉而不出售偏要運去以上三國的道理,所以今后但凡她輸往這三國的食鹽,便只運到衛國,然后由慶忌接手代為運去,收入不得截留。當然,車馬費和運資她會付的,但是僅此一項,她就要節省下大筆的開支,這樣算來,慶忌固然得了極大的實惠,從長遠來講,她也是一點不吃虧的。
想起這里,成碧人自得地一笑,風兒鉆進簾縫,輕微撲面,使得她忽又想起那難堪的一幕,真真氣死了個人,誰會想到他要和自己談生意呀,險些……險些……
成碧夫人面上潮紅甫退,此時不知不覺地又爬了上臉頰,只覺雪酥酥的半截胸脯也沁出了薄汗,弄得她很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嬌軀,換了個坐姿,可是怎么坐都覺得不舒服,不禁恨恨地羞罵了一句:“這個討人厭的小子。”
她的心扉從不曾為人打開,如果今曰慶忌確是趁人之危,向她提出非份之想的話,就算慶忌是那般出色,自得竊喜之余她也要大大的鄙視一番。可是到頭來,想入非非的卻是她自己。羞愧之余,那心扉反像這馬車的轎簾兒一般,松動了一條縫隙,任那春風輕輕柔柔地吹了進來,竟是浮想翩翩了。
這么多年獨守春閨,那顆心封閉的死死的,如今她剛剛到了身心成熟、女姓芳華最鼎盛的時候,一旦動了綺念,許許多多平時想都不敢想的旖旎風光便躍然直上心頭,那幻想的對象,竟然……竟然都是剛剛見過的那人。
“要死了!這個害人的混蛋!”成碧夫人羞惱地跺跺腳,嘴里罵著他,心里的羞意卻象春風里的蓓蕾一般,在心底里吐蕾、綻開、怒放,一時間渾身上下如蛇行蟻走,愈發的不自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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