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也不過平旦,至迷迷糊糊聽見院子里晨掃的聲響時,慧珠已睜眼醒來,望著拔步床榻垂下的輕紗幔帳,床檐雕刻的并蒂纏蓮,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在心底滋生。恍然間,初入府的一日清明,她也是這般早早的醒來,望著陌生的房間獨自惆悵。然而時至今日,情境依舊,奈何早已物是人非,當年的她只求在王府一隅安生,現在的她好像已走上了另一條路,平淡的安穩生活也離他越來越遠……
思緒間,外間的扇門被人推來,慧珠從神思游移中回過省,目光從床檐移到門簾,一眨眼的功夫,就見厚布門簾一掀,素心端著金色銅盆進屋,讓她不由呢呢喚著:“素心……”
素心手腳利落的放下水盆,“哎”了一聲,幾個快步走到床榻旁,目不轉睛的盯著慧珠,糯糯雙唇卻顫抖難言。慧珠支著手肘坐起身,笑道:“素心,我不在府里多時,這段時間全靠你打理園子了。恩,以后端盆打水的粗活,讓小娟他們去做就是了。”
素心自持下激動,連連搖頭道:“還是奴婢伺候主子起身吧,奴婢伺候慣了,以后就一直伺候主子可好?”一番話說的慧珠難以言語,收起似有酸澀的情緒,眼珠一轉,打趣道:“那好,以后就勞駕素心嬤嬤了。”
慧珠可謂是素心一手帶大了的,這會兒見慧珠眉眼間又一股開闊之氣,觀之仿佛回到了出嫁前的開朗,又聽了這話,煩郁一掃,不由“撲哧”一下,笑出聲道:“主子,怎的拿調笑伺候。
梳妝畢,又簡單食過早飯后,已是一個時辰以后,慧珠左右帶著小然子,阿杏兩人,就想正院行去。一年半未在清晨時分行走,看著一路上熟悉的一草一木,聽著來往奴仆恭敬地問安行禮,至骨子里的習慣,讓慧珠又是心安又是感嘆。
小然子許是心里亦有所感,待兩個行禮的嬤嬤離開后,忙感嘆道:“雖說庭院那邊日子過得閑適愜意,也是極其富貴的生活,比府里還猶勝三分。但奴才卻覺得還是回到府里,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就算府里比奴才位高的公公多了去,可還是回府里心安自在。”
慧珠斜睨了眼感慨萬分的小然子,心間跳動了幾下,想說些什么,余光卻瞥見西大院門前等候的耿氏,又歇了欲說的話,上前至月洞門處,與耿氏有說有笑的相攜去正院請安。
一行人到了正院,慧珠見上房里除了低等侍妾外,年氏,烏雅氏也早早來了,頓了頓步子,隨即又作勢不知的上前行禮。
烏喇那拉氏頷,又關切地拉著慧珠說話,好一會兒,至人都來齊了,方正了臉色,眉目含笑的一一看過眾人,說道:“昨個兒半夜,爺回來了一趟交代了幾句,便趕去了圓明園,眾位妹妹不必驚慌,是萬歲爺器重爺,今日天一亮就下了圣旨,命爺率領隆科多等人查勘通州糧倉。所以需得在忙上些日,隨時向萬歲爺稟報情況,就住在圓明園了。”
慧珠聽了這活,當下響起回府的前一晚上弘歷說的話,看來縝留在圓明園一半該是為了糧倉一事,另一半與康熙的身體狀況怕是脫不了關系。
念及此,腦海里的一個念頭閃過,說句不當的話,康熙帝已經六十九高齡,任何一個小閃失都能讓他難愈,而縝留在圓明園暗下照看,弘歷又心緒不佳的要陪在康熙帝的身邊,莫不是康熙帝已有日薄西山之兆?若不出意外,歷史沒有偏差,縝就要登基為帝了?
慧珠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可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告訴他,她猜測不假,要不然這些時日來,京城里的怪異,鄉間宅院的潛伏之人,從何而來!
思緒翻轉間,只見烏喇那拉氏話鋒一轉,滿眼欣慰地看了眼年氏。這才一派喜慶的予話道:“我這還有件喜事要說,年妹妹承受恩露,為府里添得一喜,現在估摸著也有兩個月的身子了。”
話一落,無疑是晴天霹靂,眾人皆是臉色變了又變,其中李氏,烏雅氏臉色最為難看,眼神妒恨交加的射向年氏,恨不得能生吞活剝了他。
年氏臉色也是好幾變,不過終究還是鎮定下來,輕聲說道:“妾是在回京路上暈倒時,得太醫診脈才得知的,本想今個兒請了安,再向福晉言明的,不想福晉早已知曉,還請福晉恕妾隱瞞之罪。”
烏喇那拉氏不在意的笑道:“哪有什么罪,這可是喜事。昨夜里,我聽爺說了妹妹有喜的事,可是歡喜,連夜就派了嬤嬤收了幾樣食材,等會妹妹若不嫌棄,就拿回去用。”年氏臉色瞬間一白,低沉默了片刻,抬頭又是展顏一笑道:“謝福晉關心。”烏喇那拉氏似被年氏蒼白的笑容晃了眼,遂瞇了瞇眼瞼,笑應道:“年妹妹不必言謝,好生養著身子就是。”
慧珠先是被康熙帝的事一驚,這會兒又聽年氏又有身孕,詫異的看向年氏,見年氏身形消瘦,白皙的面龐帶著微微的蠟黃,一看就知是氣血不足之癥。常言道,久病成良醫,年氏也該知道她現在的狀況,還是將養一兩年再懷孕也不遲,就是禛也略懂醫術,這起碼的醫理,禛也該明白才是。
年氏心思纖細敏感,不著痕跡的順著看過來目光一一掠過,至見慧珠也將視線落在她身上,忽的目光一沉,隨即挺直背脊,朱唇微微上翹,緊拽錦帕的素手同時撫上肚子,再抬眼迎視上慧珠的視線,點頭一笑。
慧珠一愣,不解年氏為何事先向她點頭微笑,至見年氏眼里閃動的驕傲神采,慢慢的撫摸著肚子的動作,驀然一明,原來如此。古代女子最大的驕傲便是身懷有孕,這就是年氏向她炫耀的憑借,也是受寵的標志。如此想來,慧珠覺得好笑,對這個認知是不置可否,遂揚揚眉,也回以一笑。
烏雅氏看著年氏得意嬌艷,心里的不平,滿心的嫉妒,如野火之勢將她燃燒殆盡,止不住的刻薄話脫出口內:“年福晉就是身子芊芊,一副我見猶憐的樣,才最得爺的憐惜。若是身子養好了,那爺不去憐惜年福晉的病中帶媚怎么辦啊,不是苦了年福晉的一番心思。”說著,捂嘴輕笑。
這話暗諷她特意弄壞身子,來博取禛的同情。年氏恨咬牙齒,水眸一道厲光劃過,就要嚴斥烏雅氏,卻聽烏喇那拉氏搶著喝道:“烏雅妹妹,知道你是關心年妹妹的,可話卻沒說對,不過念在你向來心直口快的份上就算了。”烏雅氏這些年吃了不少暗虧,也明她以下犯上了,忙借坡下驢,站起身應了話。年氏見狀,不好再予追究,心里冷哼一聲,便作不知。
借由烏雅氏開腔,烏喇那拉氏想起一事,蹙眉道:“前幾日去宮里請安,德娘娘有些不愉。昨年十月的時候萬歲爺就下圣旨召十四弟回京。誰知如今都二年十月了十四弟還未回京。聽西陲那邊傳來的消息,好像是十四弟路行一半,年羹堯又連是傷了消息,西藏那邊事又不妥,就把十四弟給拖住了,為此德娘娘很是惱怒。所以十五那日,年妹妹還是陪我去宮里一趟,親勸下德娘娘。”年氏笑應了,烏喇那拉氏滿意的夸獎了幾句識大體的話,又與眾人說笑一陣,才道累了,讓眾人各自散去。
慧珠從正院離開,晌午留了耿氏,安氏午飯,由她們陪著說了半下午的話,一起商量了送年氏傳喜的賀禮后,立即命人準備了,打各自的人送了過去,全了禮,便不再予理會。這般,慧珠一下子清閑了下來,除了每日清早需要給烏喇那拉氏請安,應付一些必要的應酬寒暄,日子過的倒也不錯。
后面時至中旬,在一夜北風呼嘯后,天驟然冷了。又過幾天,竟儼然有入冬的趨勢,外面一片蕭瑟寒冷之景。慧珠擔心弘歷受寒,連著幾日幾夜,緊趕慢趕給做了幾件冬衣,卻在完工的時候,突然想起弘歷在康熙帝身邊,禛又不在府里,她如何將冬衣送到弘歷手上。當下,就好似外面的天氣,直直冷到心尖上了,少不得唉聲嘆氣一番。
素心見了,勸慰打:“主子急什么,弘歷阿哥在天底下最好的地方,還能凍著餓著他嗎?再說現在都初七了,福晉不是說爺快回府了嗎,到時央了爺帶去宮里也是可行的。”
聽后,慧珠也只得無奈的等將冬衣圍冒細細收好,等禛回府了。不想未過兩日,忽傳康熙帝不豫,命皇四子禛恭代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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