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時空
聽到動靜,眾人停下步子回首看去。只見一輛四柱不加繪飾,車輪直徑四尺,車轅長一丈五尺,用一馬駕駛的儀車已在園前停駐。儀車周身漆金黃,雕翟為紋,慧珠對此再熟悉不過,前年她隨禛外出祭祀日,便是乘坐同等規格的儀車前往。
其余諸人也猜到儀車所坐為何人,心里不由納悶,年氏被禁于翊坤宮,她又是如何乘坐儀車來此
慧珠亦是一頭霧水,卻轉念憶起清晨的一番談話,年羹堯已被關入刑部大牢,想是年氏得到消息,求得烏喇那拉氏依允,方乘了儀車前來。
納罕之際,儀車垂曳下的幔帷被人撩起,兩名宮娥攙扶年氏下車。年氏扶著宮娥的手勉強站穩,舉目而看,一雙霧繞著凄涼愁緒的眸子掠過眾人微詫的面龐,最終矚目凝于諸妃簇擁在中間的一抹暗紅色身影上。目光幽幽一黯,復又收回視線,示意宮娥扶她入園。
“喲,不說行‘下跪叩首’禮,總歸得行個‘道萬福’禮才是。”隱在眾妃之中,一人說道。
“是呀,也不知誰自羽學富五車的才女,連最起碼的宮規禮儀也不知了!”一妃附和,引得眾人吃吃發笑。
年氏欲拾階的腳步一頓,單薄的身子在呼嘯的北風中微微晃動,幾欲呼吸隱忍,終是微微側目,冰冷的眼神掃向那幾名宮妃,待她們心虛的瑟縮退下,這才挺直背脊,對慧珠輕一頷首,繼而微抬下顎,于石階上睨俯著眾妃道皇上雖下了冊封圣旨,但熹妃一日未行冊封大典,一日便只是熹妃。至于行禮……”略有氣喘,重咳片刻,目光直直的看進慧珠眼里,輕緩氣息道本宮不會讓那日到來。”
挑釁,眾目睽睽之下的挑釁!
弘歷此時前挪兩步,近到慧珠身旁,悄聲喊道額娘……”
慧珠明白他的意思,心下卻是無奈一嘆。爭鋒吃醋勢必得在大庭廣眾下演練一次。
心念輾轉間,慧珠已定下主意。裹在暗紅洋縐銀鼠披風下的素手,不徐不疾的撫著鎏金小手爐,感受著上面揮散出來的溫熱,滿意的仰首笑道年妃,三日之后就是妹妹的晉封大典,妹妹可是恭候前來——朝賀。”
聞言,年氏雙肩劇烈一顫,微有枯黃的面上一陣慘白,卻又固執逞強的漾出一身氣勢,丟一下句但愿那日能如熹妃妹妹所想般到來。”說完,轉身便走。
慧珠望著漸是遠去的娉婷身影,心頭掠過一絲迷茫,上次年氏入園請命,太醫已隱晦指出年氏命不久矣,大抵不過是拖些時日,至多過不去明年冬天。可今日一見,除了難掩久病的憔悴容顏,還是能看出往日的風華。
年氏身形消瘦的厲害,外罩曳地月白色為底、擺裾繡一株綠萼(綠色梅花)披風,披風色澤清冷。繡樣綠萼卻枝干倨傲,遠遠看去,年氏宛若一株冰雪中臨寒獨自綻放的綠色梅花,孤單影只,惹人憐惜。
久臥病榻,年氏的容顏受損不少,今日的她卻悉心著妝了一番。病容的枯黃擦以米粉所制的妝粉,遮掩了微黃的肌膚;彎眉上了黛粉,描成拂煙眉,倒如《長恨歌》中所道“芙蓉如面柳如眉”;腮間并未涂以胭脂妝點,反是蒼白的雙唇蜜上一道朱赤色唇脂,彷如“朱唇一點桃花殷”。
眾妃同是迷茫,但更多的卻是警惕,望著年氏迤邐而去的身影,眼里漸漸被嫉妒所侵蝕,心里不約而同冒出一絲疑惑——禛見了似是纖塵不染的年氏,能否不滋生出憐惜之情?
答案,眾人揣度不出,不免失了興致,只得打著精神對慧珠高捧一番。慧珠見眾人神情,略猜出一二,遂說笑進了園子,便打發了眾人各自離開。
回到院子,慧珠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去了路上的風霜,又換了一身常裳,懶洋洋的歪躺在褥子上,神情閑適地呷了口熱茶,緩緩開口問道年妃使了法子。讓皇后甘愿拂了皇上的意思?”小然子冷笑道奴才以為年妃她會自持身份,一直清高下去。到頭來,還不是用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市井潑婦的法子。”
“嗒——”一聲脆響,白釉印花茶盞擱撂在了金漆小幾上,小然子心下一緊,忙告了聲罪,道自年妃娘娘得知年羹堯據在大牢內,便以命相要挾,皇后娘娘無法,只得依了她。”
慧珠輕哼一聲算作回答,接著又吩咐道弘歷、寶兒去盥洗換衣了,素心你讓廚房備了吃食,晚間早一個時辰用膳。”素心應了,后另問道主子,您也了,不去給萬歲爺請了安?”
慧珠把目光調向窗柩,望著外面漸漸暮暗的天色,微垂眼眸,道這會兒,估摸著年妃正在求見皇上,本宮不愿去攪和他們之間的事。”素心還欲再勸,小然子搶先道奴才打聽了,萬歲爺不愿接見年妃娘娘。直接下命讓她,不許再踏進圓明園一步。”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的翹高嘴角,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慧珠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倒也順應改了口道去看看年妃被送回紫禁城去沒?若是了,本宮再去給皇上請安。”小然子笑嘻嘻的應了,打了個千兒便退下去打聽消息。
簾子一撩,小然子往外走,正巧與外間急匆匆跑來的宮監撞個滿懷,倒坐了地上。小然子“哎喲”一聲,揉著身上惱怒道沒個規矩的。這是地方也由地你闖進來。”宮監被小祿子一吼,嚇得臉色一白,哆嗦著身子無助的站著。
素心看不,出言問道回事?”宮監一下回了醒,再也顧不得失禮,沖著慧珠喊道熹妃娘娘,大事不好了!萬歲爺不見年妃娘娘,執意遣她回宮。年妃娘娘不愿,便要自盡……您快去看看吧。”
小然子一直不喜年氏,聽了這話,就像沒聽見一般,從地上爬起來了就道沒看見主子剛回園子,一路上舟車勞頓,哪有閑功夫去理了這事。你還是去尋了萬歲爺和皇后娘娘吧。”說著,猶自不甘,又道園子比起宮里規矩是少得多,宮人也自由得多,倒養出了你這類不顧……”
慧珠喝道小然子夠了!你去找了祿公公,就說年妃欲以自盡……再加一句,八阿哥也在一旁。”停了停,轉眼看向宮監道你退下吧,傳了本宮的話,讓三名太醫一旁待命。”二人領命退下。
素心哭笑不得道年妃娘娘這是作甚,不但以命要挾了皇后娘娘,還去要挾了皇上,她也不為八阿哥想想。”想了想,皺眉道主子,年妃娘娘那就是一灘渾水,你真是要去?”
慧珠無奈道世人皆知,本宮一人獨大圓明園,若是年妃自盡的事鬧大了,本宮又不出面,只怕過不了幾日,本宮刻薄善妒的名聲就傳出去了。再來,年妃說也為皇上生了三子一女,還是八阿哥的生母,不去實屬不行。”說罷。見素心面有心疼,又莞爾一笑道若在不去快些,只怕寧嬪一會兒就會做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哀哀戚戚。”
素心撲哧一笑,轉身揭開柜子取了件翻毛的披風,念叨道過些天該是要下雪了,這幾日北方吹得風就像刀子刮似地,主子至穿了件緞繡長身至股的常裳氅衣,在外面可是不經凍。”時節,已系上了披風,這才親送了慧珠出去。
眾人顧忌年氏貴妃的身份不敢上前,年氏一徑杵著禛所住的院子外面,欲以自盡要挾。于是,慧珠因著她的院子挨禛甚近,未行片刻就到了。只見院門前方宮娥宮監圍成一團,外邊還站著前來圍觀的宮妃。
慧珠將四周情況看個大概,不由驀然止步。
遠遠地看見慧珠,耿氏連忙疾步到了跟前,覷了眼慧珠的神色,福身道臣妾有負娘娘所托,未能打理好一園宮務。”慧珠隨意的罷手免了,又見耿氏面有愧色,語氣也盡是陪著,只好拉過耿氏的手略寬慰的兩句,發話道此地百余外,本宮不想看到無關之人,若是誰敢違了本宮的話,一命拿下。”聽后,耿氏心頭一顫,面上卻依然恭敬的應了。
耿氏處理宮務也是一把好手,不多時一干閑雜人等都已離開。慧珠打發了耿氏,心里正琢磨著小然子去傳了話沒?就見院門前宮衛放行,小祿子、小然子二人出來,揚聲道年妃娘娘,皇上召您覲見。”
話音剛落,只聽驚呼聲乍起。
一宮娥尖聲叫道年妃娘娘暈厥了!”慧珠一聽,忙扶著小娟的手上前,亂成一團的宮人一見慧珠,忙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慧珠看著年氏嘴角隱有的血絲,心里暗道不好!不由面露焦急,厲聲吩咐道愣著作甚!扶年妃進院,太醫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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