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二日,天未明時,慧珠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醒來,見素心就著一盞小燈輕手輕腳的翻著箱子,便道:“再找什么?”素心冷不丁慧珠突然出聲,微唬了一下,手里動作卻沒停,摸出兩幅秀活站起身,自呢喃了句“可找到了”這才心滿意足的回聲道:“是柱子上月繡的那副帳沿綴花,就魚供蓮式樣。”
說話時,素心將手里的帳沿綴花遞給了慧珠,又點了盞亮燈移至床頭面的翹頭案上,接著道:“這魚供蓮綴花,最適合用在新婚夫妻的臥房里,一副掛在床沿兩邊,一副掛在帳中間,寓意夫妻恩愛,連年有余。并且這兩幅綴花,又是主子親手繡的,賞給了四阿哥夫妻,四福晉必念著主子的好。”
家和萬事興,慧珠自是希望小夫妻倆過的好,遂笑道:“難為你想得周全。”素心一面動手挽著帳幔,一面順口接到:“主子繆贊了,奴婢也是今一覺醒來,突然想起”話猶未盡,嗓音徒然拔高,雙眼不怠動的盯著慧珠的面上,話語焦急道:“昨晚主子睡得也早,這是怎般了?一臉的黃白,眼下又烏青的厲害。”
慧珠下意識的覆上臉頰,思緒回到昨日夜里,她從儲秀宮出來,就開始心神不寧,只覺得烏拉那拉氏是話中有話,便一夜輾轉反側想著事,直到過了四更天才精神懨懨的睡下,也不怪面色青白不佳。
心思一明,慧珠低頭錯開素心的視線,掩飾一笑:“俗話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本宮夜里念著這事,斯萊想去不覺夜半三更天了。那等會兒喝媳婦茶,可得涂了妝粉遮掩一二才是。”說完,自覺真煞有其事,不由地兀自好笑。素心見慧珠語調輕緩,這會兒又露了笑容,倒也略略安心,故此事暫擱一旁,滿心滿眼都裝著弘歷夫妻前來請安的事。
慧珠亦然,一聽素心提及小夫妻要來的事,心里竟有些緊張起來,再顧及不得旁的甚事。待盥洗起身,就一件一件的衣服挑了個遍,對著水銀穿衣鏡試了又試,惹得一群小宮女低頭嬉笑,小娟更是帶頭打趣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主子要見公婆,殊不知是新媳婦要拜見主子。”話落,素心也不由低笑出聲。
慧珠現下就好似丑媳婦要見公婆般,心里是不安緊張極了,此時聽了小娟的話,方意識到她的行為無疑是本末倒置,倒如吃了定心丸,放下了一半的心。隨后自身妝扮收拾妥當,又食不下咽的用了幾口早飯,便徑自去了正殿等著小夫妻倆過來。
自新婚之夜過后的二日早上,弘歷夫妻應先去給禛請安,再去給烏喇那拉氏請安,最后才是給作為嬪妃的生母請安。因此,待夫妻二人要來景仁宮時,時辰已有些晚了,慧珠已是等得早望穿秋水,隔上一回子話的功夫,就差人去打聽他們到哪了。
這頭慧珠伸長了脖子連連張望,正欲又喚了人去,就聽宮監在外吊著嗓子喊道:“四阿哥攜四福晉,給主子請安了——”小然子連忙從正殿門口跑回了殿前,歡喜道:“來了!來了!”慧珠聽人來了,忙斂了衣襟,正坐上位,端持著一派架子雙目含笑的目視前方,手心里卻隱隱虛汗冒出。
不需片刻,只見身著皇子朝服的弘歷、嫡福晉朝服的茗微出現在正殿門前。須臾,夫妻二人在跨過門檻,微微頓足,相視一笑,俱是含情。許是茗微還是新嫁娘,只區區一眼相對,瞬間羞紅臉頰,越低低垂下頭,慢弘歷小半步的跟在他身后。
不過一宿未見,慧珠卻錯不開眼珠兒的盯著弘歷,又瞅瞅新媳婦茗微,只覺怎般瞧也瞧不夠;又待弘歷行畢二跪六叩禮,茗微行畢四肅二跪二拜禮,仍久久難以收回目光。
素心見狀,掩嘴笑道:“總算把四阿哥和四福晉盼過來了,主子可等得著急了。”一邊說著話,一邊朝小娟、阿杏暗地里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一笑,取出早備好的一個蒲團放在慧珠跟前,素心也一個轉身從宮娥手中接過捧盤,雙手封著一盞茶水立于茗微身側。
茗微見此情形,心神一凜,強制壓下心里的惴惴不安,一派鎮定的微移半步,不慌不忙的就著蒲團跪下,道:“臣媳茗微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說罷,叩頭三拜,朝素心感激一笑后,接過茶盞奉至頭頂敬上。
慧珠回過省,注目凝視著故作鎮定的茗微,見她面上雖是一派從容,跪在蒲團上的雙膝卻輕輕抖,泄露了一切。不由微微一笑,喝過這杯媳婦兒茶,就是全了禮認定新婦,既然來到了三百年前的清朝,就當入鄉隨俗,從此以后茗微便是自家人,以前對她的三分好感,現如今也該是七分喜歡,只當又多了半個女兒。
一番心思輾轉,只是轉瞬的念頭,臉上亦不露半分,遂當茗微一語畢,慧珠也不擺婆婆譜,當即接過茶盞,輕抿了口,道:“好孩子……”話稍是沉默,腦中極快的想了遍做公婆的話,不由身上微一抖,口中說了話道:“以后弘歷的事就交給你打理了。你們兩夫妻都年輕,凡是要相互遷就……”
說著,慧珠猶感實難繼續道完,便目光一轉,眼珠晙向弘歷,笑罵道:“茗微可是本宮屬意的媳婦,若是你敢欺負她,本宮定不饒你!”一言盡,不待弘歷反駁,從一旁高幾上去取出一方紫檀長方盒子揭開,笑道:“精貴的物什你也見得不少,本宮也不好挑了你喜歡的。便從當年如雍和宮(改名了)頭一年,皇上賞賜本宮的一只鑲金的玉鐲,你且收下。”
茗微惶恐,不想慧珠如此與她做臉,忙連番推遲,卻又無奈盛情難卻,只得小心翼翼的收下,可晃眼一瞟,又驚得冷汗涔涔。此鐲子不單是御賜之物且有不同的意義,還是難得的珍品,若是猜得不錯,必是唐代宮廷遺留下來的。只見鐲子是用三段弧長相等的白玉銜接而成,銜接處又鑲金質獸,并用金質活栓鉸連,而抽出后玉鐲竟可自由開合,實乃做工精巧,非是一般珍品。
不敢再看下去,茗薇全不了面上禮儀,只知這只鑲金白玉鐲絕不可收下,念頭一閃,就要摘掉鐲子物歸原主,卻被弘歷制止道:“茗薇,你收下就是。這只玉鐲子額娘向來珍視至極,此次卻送與你,便是心底真真拿了你當自己人。而且他又是皇阿瑪頭一次送與額娘的物什,意義非同一般。”說到這里,黑溜溜的眼睛泛起湛亮的波光,抬頭望著慧珠道:“額娘此舉,也是希望你我往后的日子里,能相互扶持而伴,彼此坦誠以待。”
此言一出,慧珠、茗薇二人俱是一怔。
慧珠從未想過弘歷將他與禛之間的事看得這番通透,還洞察了她真正的意思。不錯,早在幾年前的中秋之夜,已篤定她和禛是彼此都投了感情,尤是近年來,這種感覺越來越深。然,她盡管愿意一直默默的支持他,關切他,他亦對她多方包容,真心相待,卻做不到彼此坦承信任。
也就因此,她才希望弘歷,茗微二人能生出感情,真正成為一對夫妻。畢竟他們觀念相同,外在環境對二人甚猶,該是彼此相扶相持共伴一生……
相較于慧珠心生感慨,茗微心里是莫名的一陣激動,她抬頭幾不可聞的應了聲,打消了摘還鐲子的念頭,復又實成實的朝慧珠深深叩頭一拜,道:“臣媳謝額娘賞賜。”言畢,又聽嬤嬤咳一聲,方才記起一事,不由為自個兒的失禮臉紅,忙回身取出親手做的一雙繡鞋重又奉至頭頂,羞赧一笑道:“請額娘笑納。”
慧珠丟開忽起的悵然,接過繡鞋細細一看,不由眼前一亮,大感興趣道:“上次你送來的那幅菩提幔是河南民間繡法,這雙又是蜀繡,你也喜歡蜀繡?本宮對蜀繡倒頗有些心得。”說話時節,已親手拉了茗微起坐到身邊,婆媳二人將京中素來少有的蜀繡說了起來。話過兩回,慧珠又讓素心取出了那幅魚拱蓮墜花,竟也是蜀繡,遂二人就著彼此針法的不同探討半日。一時間,反把弘因晾在此了一旁。
隨后新婚過至九日,弘歷攜茗微回門,待到晌午前離開富察府。如是,婚事事宜走完,弘歷踏入朝廷,正式進差。而茗微也掌重華宮一宮事宜,并在新婚十日,親自請封,服侍弘歷的那名宮娥小富察氏,晉為格格。
慧珠聽了茗微的請封,心里難免有些失望,后又怨怪禛怎偏偏找了富察家的庶出旁支做弘歷的引事宮娥。但禛、茗微所做,與時代而言是為對,她的一番心思終歸是滿腹肚內,至七月末也就留著弘歷夫妻過自己的小日子,她返回闊別了三月的圓明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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