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愈千回百轉之際,“嘩”地一聲香妃竹簾輕響,慧珠收回神續,目光又似慵懶的掃向匆匆走來的人影,微揚尾音輕“嗯”一聲以示詢問。
小然子聽見聲響,幾個快步及至羅漢床前,躬著身子,低低道:“裕妃娘娘求見主子。”聽言,慧珠手里的象牙團扇稍稍一停,隨即團扇又是打起,眼皮也不掀一下道:“領她進來吧,再去重備幾樣零嘴吃食過來。”小然子“喳”聲應了,臨抬步退下,慧珠心念微微一動,又叫住道:“把殿選的名單一齊給本宮呈來。”
未幾,耿氏隨小然子進了正殿明間,待她行禮請安時節,宮人已動作極快的擺上涼茶、果子、蜜餞等零嘴。
慧珠就著半邊臺上一只藍釉高足盤,纖手拈起一枚酸子姜含在嘴里,霎時五味一激,心神為之一震,不由舒爽的瞇眼一笑,轉臉卻見耿氏端然侍立在旁,心里幽幽一嘆,同時閑適的笑容曼及腮頰,緩緩說道:“年節的時候,你已晉為四妃之一,身份不是一般,在本宮這兒也不需這番拘謹。”
較之慧珠較漸溫和的語氣,耿氏恭敬更甚,眸中盡是謙卑的笑意道:“娘娘位尊,臣妾理當如此。”言不進耳,慧珠笑容略有倦怠,朝著被枕往后一仰,指了指離她最近的椅凳,擺出一派嬌縱之態道:“坐那吧,本宮也好與你說話。”
見慧珠態度不甚在意,耿氏反松了口氣,在右面位坐下。
這是,小然子去又復返,手里捧著秀女名冊前來復命道:“殿選的秀女名單都在這,其中上記名、家世出眾、又沾皇親……上面都各做了標記。”
“沙沙”一陣書頁動聲在靜謐的室內輕輕響起,慧珠翻閱近乎一盞茶的時辰,才啟唇說道:“有機會入宮的,本宮都在心里過了目,你有什么要說的就說好了。”耿氏面色一正,娓娓而道:“……前面三位記名的,以及余下四人都去過皇后娘娘那不下兩次。”
慧珠眉目一動,凝神細思片刻,又往回翻過數頁,在上注視良久之后,道:“除了記名的張氏,父兄官職高外,這后的家世背景都屬下乘,但品性容貌確實上乘之選。”耿氏點頭道:“因此,依臣妾看來,皇后娘娘與他們接觸頻繁,八成是屬意這幾人。”
屬意的已有七名!再加之其他選上的,又該添幾名?慧珠煩心的合上冊子,不欲再看。
耿氏察言觀色,想了想婉言說道:“臣妾聽說,上奏皇上充盈后宮的折子已不下十數封,更有宗室上奏表曰:請皇上恩澤后宮,廣衍皇嗣,以護皇權。所以,臣妾向來,皇上即使心底不愿意,也得滿了宗室的面子,少不得……”
不等耿氏言畢,慧珠雙眼倏然一睜,凜冽的目光逼視而去,耿氏心中一怵,不由自主的低下頭,默默不語。
其實,慧珠并未怪責耿氏,只是一番話說來,觸動了慧珠心弦,使她憶起朝堂后宮的閑言碎語。
自弘里猝死,禛突然病倒至康復以后,早已是眾說紛紜,流言無法遏制。而此言論,不外乎是禛四年里頭,不再召嬪妃侍寢,卻十天里有四五日留宿她院子引起。遂,時間一久,這般極致的獨寵必定于頑固老臣眼里是亂朝綱之象,但他們終究顧忌她貴妃之尊,弘歷寶蓮兄妹的地位,只能隱忍不。
卻萬萬不料兩年前,她不能生育的消息在京畿圈子里流傳,漸漸的,反對之人有了義正言辭的駁論,獨寵一名絕育的妃子,是有違祖宗家法,并招絕皇嗣之嫌。如此,至今年的選秀,才有了以她為主持,廣選秀女入宮一事。
耿氏悄然窺視慧珠面上陰晴不定,故小心翼翼地喚道:“娘娘……?”聽聲,慧珠哂笑置之方起的波動,卻又忽然對此生出不耐煩,便直截了當道:“還有什么要說的,一并說了。一會兒永瑝那小哥倆醒了,本宮也沒得閑工夫。”
聽慧珠語氣不耐,耿氏不敢再悠悠道來,忙將一些細節精簡著述了一遍,卻說至后來,語漸慢,神色頗顯凝重道:“娘娘,你一直不予秀女接觸,許是還不大清楚,上屆選秀留名有兩名女子,皆隸屬漢軍旗。兩人中小李氏容貌十分不俗,卻妝扮的極為不符自身,將姣好的面容隱下,更舉止行為異常低調,以至臣妾未注意過她。若不是今日在寧嬪住所附近遇見,還不得而知。”
一個容貌出色的女子隱藏美貌,又在武氏的地盤出現!疑云在慧珠心頭一閃,又搖頭否決,三年前福惠殤,禛念武氏曾撫養過福惠,于是又復了她嬪的分位。而隨后這三年,武氏每日幾乎足不出戶,都在吃齋念佛為福惠祈禱,應該是靜了心神……難道她又有心搗事?
暗自思索間,又見耿氏為難的蹙起眉心,不確定道:“……還有個劉氏,今年十七,容貌雖只屬中等,可氣度沉靜……”話語未盡,耿氏抬眸細細的看了慧珠一眼,又兀自搖了搖頭,呢喃道:“許是劉氏精通佛學,身上氣容自是不流于俗,又沒見她與何人接觸過,可能……”話仍未完,耿氏又搖頭不止。
慧珠心中計較一定,就見耿氏神色不對,又聽她口內所言,便插口問道:“可能怎么了?”耿氏忙收斂心神,如實以告道:“可能臣妾太過緊張,見誰都是可疑。”
聞言,慧珠見耿氏面色有些憔悴,也知是因她委實做不到為禛選宮妃,只好將擔子壓在了耿氏身上,不由溫言道:“今個兒該忙的也都忙了,只等五日后的殿選,這幾日里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耿氏面做惶恐,忙起身謝了慧珠的關切,又與之說了一回子話,方起身告辭。
望著耿氏小心離去的背景,慧珠忍不住喚道:“耿姐姐,這四年里的點點滴滴,本宮都看在眼里……過去的事,本宮已忘了。”
耿氏背影驀然一僵,身子微微泛起顫抖,卻在沉默片刻間,耿氏回轉過身子,朝著慧珠跪地俯道:“臣妾莫敢忘!四妃的位置,宏晝入朝的差事,皆是娘娘給予!為娘娘辦事,忠于娘娘,自是另所當然。”
見狀,慧珠心下不由悵然一嘆,再看跪于階下的耿氏,念頭又一轉,也許只有這樣,才是對她與耿氏之間,最好的距離。于是,慧珠也不再說,罷了罷手遣下耿氏,自收拾了心思,吩咐小然子派人盯住武氏與小李氏后,便將整幅心神放在了雍正九年八月二十四日的殿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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