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圓明園住慣了,又在宮里憋了整整兩月的悶氣,這并沒有一定下返園的日子,慧珠就像渾身長了跳蚤似地再也坐不住了,一會兒張羅著收拾行李,一會兒又遣人回園子里打理那邊的院子,忙里忙外的起足了勁兒。
這一折騰下來,不覺就到了啟程離宮的前一日。慧珠念起弘歷復雜的后宅事情,心里幾經猶豫,還是咬咬牙狠下心,命了小然子親自去一趟重華宮找了弘歷過來說話。
弘歷也說得上是小然子帶著玩大的,對他自有幾分看重。見已是掌燈時分,小然子還親自過重華宮找他,心里邊鼓敲的咚咚響,總覺得沒好事。于是,一路上就向小然子旁敲側擊,可臨走到景仁宮正殿門口,愣是一個字兒也沒問出,不由更沒底了,就站在門欄處舉棋不定。
“四阿哥您也真是的,來了也不進去,主子還在內堂等著您呢!”阿杏從殿外進來,見弘歷皺著眉頭在門欄外打轉悠,幾步上前,一把手挑起湘妃竹簾,笑喜喜的打趣道。
弘歷啪的一下拍上腦門,苦笑著向阿杏道了聲謝,舉步跨過兩雨高的朱紅門檻,進了內堂。
堂里慧珠正在宮娥的伺候下用著涼糧燕窩,見弘歷來了,又要如往堂一般親熱對他,卻想起等會要說的事,便想著來個下馬威,也不理人,只管端著釉瓷白碗繼續喝燕窩,看也不看弘歷一眼。
糟糕!弘歷暗叫一聲,后見沒一個人來理會他,只得自個兒腆著一張大大的笑臉在一旁坐下,待向阿杏問了啟程的事打點的怎樣了,又看慧珠用完了吃食,忙貼心的坐宮娥奉的茶盤中,雙手捧過漱口水,并端上銅質的盥盅,伺候慧珠盥洗。
接過溫濕的棉巾拭了嘴,慧珠的壁雙眼含笑的橫了弘歷一眼睛,一壁撂了棉巾吩咐道:“阿杏你去煮了安神茶給弘歷送來,其余的都下去吧。”眾人應是,五六名伺候的宮人相應退下。
一時間,屋室里只剩母子二人,弘歷也沒甚抹不開臉的,一徑湊到慧珠身后站著,一面力道適中的為慧珠揉捏著削肩,一面語氣討好道:“額娘,這晚的叫兒子過來,可是有事情要吩咐兒子的?說起來,額娘又要回園子里住,兒子是舍不得。”說著,一陣的長吁短嘆。
慧珠轉過身,伸出食指狠戳弘歷的額頭,笑罵道:“都是做阿瑪的人了,還沒臉沒皮的撒嬌,也不嫌臊得慌!再說了,你沒一句話當得了真,要辦差事,幾乎日日都要去一趟園子,有時還夜宿著,你來哪門子舍不得!”
被揭了話什,弘歷既臉不紅也心不慌,干脆在一邊的涼炕上坐下,把上慧珠的一邊的肩膀,歪著腦袋膩了過去,一副凜然正氣的口吻道:“兒子就是年紀再大,也是額娘的兒子。以后到兒子有孫子,曾孫,兒子也要日日給額娘請安,奈在額娘身邊。”
這話慧珠聽得受用極了,卻也是只當了哄她的話來聽,不想一轉臉,真見弘歷一臉的認真,心頭登時涌上一股酸意,怔了半響,才堪堪止了哽咽,憋出一句話道:“就屬于你最油嘴滑舌。”
隨后,母子熱熱絡絡的叨了半回子家常,慧珠方才猛然一驚,鼓大眼睛瞪著弘歷,一手拍上胸口,暗吁了口氣,想道:“真是越大越滑不溜手,差點就叫他插科打渾糊弄過去。”
心里一想,慧珠臉色一正,推開弘歷攬著她的手,嚴肅道:“弘歷!你也是在皇家后院長大的,當年寶兒落水差點致命,你是親眼所見,”說著當時的痛心無力之感一下躍上心頭,慧珠不免胸口一滯,大呼了一口氣后,壓下心底深處積壓的疼痛,厲聲質問道:“你可記得自己當初過的誓言?”
“額娘?”弘歷詫異的抬頭,稍有不解的看著慧珠,卻見慧珠目光中透著嚴厲,不由擺正了心態,依言回道:“兒子記得,要擁有足夠的能力,讓寶兒不再淪為后宅女眷爭斗的犧牲品。”
一絲滿意之色從慧珠眼底滑過,轉瞬,目光凜然一變犀利的直視弘歷面上,聲音驟然一冷道:“茗微生的一個孩子,僅僅一歲就失足落水早殤。你一直寵愛有加的富察格格,四月前為你生下一女,可上月無故染上受涼遭了暑熱,本宮問過太醫,只怕這孩子也過不了多久的命活。”
一語說完,見弘歷眼眶微微泛紅,慧珠心下不忍,暗嘆一聲,放柔了語氣道:“稚子無辜,她們倆究竟是何緣故如此,額娘想你心里也是清楚。由此及彼,你既然誓不再讓寶兒淪為爭斗的犧牲品,為何又放任你的親生女兒遭受此罪!”
后面一句話聲音雖是柔和,卻化作一把把冰冷的利劍深深刺進弘歷的胸口,霎時,他臉色乍青乍白,冷了一冷,漆黑倘亮的眼眸閃過陰翳,咬牙道:“這些歹毒的婦人,兒子知道!”
“你知道?”慧珠立馬反問一句,又似嘲諷的哼過一聲,繼而不予弘歷喘息之機,口氣不善道:“四年之內,側福晉、格格、侍妾一個個納進宮里,任由這群女人明爭暗斗,這就是你的知道?”
不等弘歷回答,慧珠稍是一緩適才的情緒激動,又道:“你大婚之初,本宮就囑咐過你,一心一意待人。可本宮也知道你的難處,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見你納了幾名女子入重華宮,倒也沒說什么。但你卻變本加厲,于女色上十分貪戀。”
字字敲打,句句怪責,弘歷一時被問的啞口無言,想張口辯解,卻久久無聲。
直至良久的沉默后,待弘歷英俊的面龐浸上一縷少見的迷茫與黯然,方聽見他頹敗的開口道:“茗微是個好妻子,兒子以為能如額娘所說,以她作終身伴侶。卻現她變了……不過還請額娘放心,她會一直是兒子的嫡妻,兒子敬重的女人。至于另外那些,除了永璜的額娘(小富察氏),兒子是下了感情對待,其他的不外乎是政治的需要。”
話以至此,弘歷見慧珠面露微詫,也不再作隱瞞,索性直言不諱道:“自古朝堂后宮不分家,后宮更是朝堂的縮影,而君臣之間的相處又需要一把尺衡量,是親是遠還得具體界定,但是有一條須一視同仁,便是皇家與臣工的結親。”
說到這里,弘歷滑稽的眨了下眼睛,一緩周遭壓抑的氣氛,看著慧珠意味深長的笑道:“皇阿瑪自登基以來,免了一次次的選秀,將一群削尖腦袋要送女人后宮的重臣,是一一打壓,這已是引得他們不滿之極,不過皇阿瑪英明,想出一條既能給他們些盼頭,又能堵悠悠眾口之法。”說著,咧嘴一笑,作一副嘻皮笑臉的雅痞樣,突然問道:“額娘沒現,皇阿瑪納進宮的女子無一例外是漢軍旗中低人家,而兒子重化宮的女眷,出身都明顯好于她們,還有幾名更是八旗大家出生?”
慧珠也是一點就透,一個眨眼間,就明白個中深意,又過了遍弘歷所提之事,一下千般滋味在心頭,就好似調料盒打翻,一時酸苦辣逐一蔓至心上,再憶起她對弘歷的錯怪,并似傷口撒鹽一樣揭開他的傷疤,心下是自責愧疚的沒法。
四年的朝堂歷練,弘歷只需一眼,便可猜到這時慧珠心中所想,遂忙打著啞謎,是真是假的逗趣道:“周瑜打黃蓋一個原打一個愿挨,他們送女予兒子,又投誠予兒子,這等穩賺的好事,額娘焉知不是兒子所愿?你不是一直叨念兒子打小喜歡美人,說不準這事還真是你情我愿。”
蓄滿眼眶的淚水還不及落下,就聽弘歷這般一說,慧珠當下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破涕為笑的罵道:“混小子!”弘歷笑瞇瞇的受了這句話,又挨到慧珠身邊攬著她,道:“額娘罵就是,只要不說兒子貪念女色便成。”
母子兩正熱鬧的說著,只聽一聲重咳聲,下一瞬就見簾子從外面掀起,禛闊步走進來,卻行至兩步,驀然一停,目光如炬的凝再慧珠泛紅的眼圈上,不悅道:“怎么回事?”
慧珠抽了一把弘歷示意他快去行禮,自個兒偏頭抹了抹淚,敷衍道:“風過眼睛了。”
禛不予置評,只由著弘歷行禮不予起身,慧珠心疼兒子,一旁邊是打了圓場,邊是扶起弘歷。禛無奈,擺擺手,語了警告道:“這次事有意外,朕不想還有下一次。”
弘歷一聽,眼神怪異的瞟向門簾,嘴角微一抽動,道:“兒臣遵旨。”說罷,施禮離開。
見夜色深沉,慧珠喚了宮人進來伺候,便跟著弘歷身后送他到了正殿廊下,又殷殷囑咐了幾句,方放人走。弘歷下階走了幾步,卻臨又吊轉回頭,對著慧珠附耳嘀咕幾句,這才帶著送行宮監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不用明早8點傳了,提前傳了。為了重塑弘歷的形象,一張他花癡的樣子,就在原本的設定的劇情加了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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