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孟瑤還是出了門,沒有立領的衣裳,就朝頭上先戴了一層紫羅面紗,上頭再戴一頂紫羅帽,雙層紫羅垂下,勉勉強強遮住了脖子上的紅印。
一乘細竹編成的涼轎,停在院中,轎門邊上印著小小一個賀字,知梅打起轎簾,請孟瑤上轎。
孟瑤仍記恨賀濟禮,也不知會他一聲,徑直上了轎,經二門、出大門、一路朝最熱鬧的脂粉街而去。
脂粉街,正名清河街,因街后有條清河流過而得名,這條街道上,胭脂水粉店林立,城中女子,都愛來逛,因此得了個諢名,脂粉街。
脂粉街不寬,僅能供滑竿通過,涼轎進去,稍嫌擁擠,孟瑤就在街口下了轎,帶一眾下人,朝前慢慢逛去。
脂粉街的店鋪排列,有序可尋,街口站著,左手邊皆為帶學印的,所謂學印,即那些店鋪的招牌右上角,都雕有一枚印章,這些印章,式樣相同,但顏色各異,分金印、紅印、藍印三種;右手邊的店鋪,招牌上則僅有店名,無學印相加。
孟瑤并不知這些學印因何而加,只知品質上佳、信譽度高、有錢人最愛去的,是那金印店,其次為紅印、再次為藍印;至于那些無學印的店鋪,只有家境稍差的女子,才會光顧。
街上人多,知梅上前,扶了孟瑤的胳膊,詢問道:“少夫人,直接到常去的那家?”
那兩個妾還在家里時,孟瑤每日如坐針氈,根本無心逛街,好容易得了安定,當然要好好逛一逛,她站在街口興致勃勃地看了一番,決定把那金印胭脂店,一家一家地逛下去。
左手邊的金印胭脂店,足有十來家,孟瑤一路逛下來,卻絲毫不嫌疲憊,最后在一家老字號喬家胭脂行停下,瞧那雕花貨架上的一只景泰藍盒子。店里的伙計,都是極有眼色的,她才看了兩眼,就有人將盒子取下,捧到她面前,掀開蓋兒來,殷勤介紹道:“夫人,這盒胭脂,乃本店秘制,外頭再買不到的。”
孟瑤接過盒子,細細打量,只見里頭的胭脂,既非尋常的片狀,亦非時下最流行的粉狀,而是類似抹面的脂膏,潤滑細膩。這胭脂的顏色倒好,但孟瑤卻猶豫:“看這模樣,不是加了牛髓,就是加了豬胰,不會容易抹不均勻?”
店伙計翹起大拇指,贊道:“一看夫人就是懂行的。”又自信滿滿道:“若不易抹勻,也不敢自稱是秘方。”說著,捧上店內的試用品,請孟瑤抹上些瞧瞧。
孟瑤臉上有妝,不便試用,知梅就朝自己臉上抹了些,正是孟瑤最愛的淡淡桃花色,于是毫不猶豫付了四兩銀子,買下一盒。
自喬家胭脂行出來,孟瑤駐足,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猶豫了一會兒,帶知梅去了一家藍印首飾鋪,花去六兩銀,與她買了一支玉簪。雖然成色不算好,知梅還是激動得紅了眼眶,她原本以為,孟瑤頂多帶她去右邊的店子,沒想到,卻得了一支學印店的簪,這在賀家下人里頭,可算是獨一份了。
知梅本就是忠心的,何況得了榮耀,更要替主子著想,于是建議孟瑤,將剩下的五兩銀,與賀濟禮買一份禮物,博他一笑。
孟瑤正打算拿這五兩銀子,上專門招待女客的酒樓坐一坐呢,忽一聽到知梅的提議,詫異道:“他那般待我,我還要買禮物討他歡心?”
她意指昨晚的草莓印,講完才醒悟,面對的是丫頭,剎那間臉紅到脖子,幸好有雙層紫羅遮著,瞧不大清楚。
知梅以為她還在為昨晚賀濟禮不主動回房吃飯的事生氣,耐心勸解:“少爺是嘴冷心熱……”
孟瑤仍在為草莓印的事臉上發燙,還沒聽清知梅講甚么,就慌忙打斷她道:“依你,去買一方頭巾送他罷。”
五兩銀子,足夠買一塊綢頭巾,一行人去了一家金印頭巾行,其他人在門外守候,孟瑤由知梅陪著進去,照著賀濟禮平常穿衣的顏色,挑了一塊月白色逍遙巾。
孟瑤買這逍遙巾,乃是知梅勸來的,本有幾分不情愿,但等到真買下來,卻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賀濟禮昨晚在書房寫字,那袖口是有些磨損的,于是就不知不覺,走到了隔壁的成衣店去。
店內衣架子上,各式衫裙琳瑯滿目,女伙計熱情上前招呼,捧了時下最流行的緙繡裙,來與孟瑤瞧。孟瑤卻擺了擺手,道:“我想買一件直裰。”說著命知梅將才剛買的頭巾取出來,指與伙計瞧,讓她找一件同色同料的出來。
這家店,并不只賣女衣,其實也有許多男子服飾,只是因為開在脂粉街,所以衣架上陳列的大多是女裝。女伙計就著知梅的手看了看,馬上鉆進柜臺,翻找去了。
知梅卻有些吃驚,少夫人這是要買給誰?難道是與兄弟孟里挑的?待得伙計把不同尺寸的直裰擺上柜臺,而孟瑤挑了一件大的,知梅才反應過來,這是與賀濟禮挑的。她心下更為詫異,臉上卻露了笑容,接過伙計遞來的包袱,跟在孟瑤身后出門回家。
孟瑤這一趟脂粉街逛下來,足足花去三十兩,而她還意猶未盡,坐在轎子上,盤算著甚么時候再誆賀濟禮幾兩銀,好好逛一逛。
回到家,摘下紫羅帽,孟瑤對著鏡子照了照,幾點草莓印愈發顯眼了,她心頭火起,舉起手里的帽子,朝著鏡子砸去。知梅連忙攔下來,分析道:“少夫人定是熱著了,這天氣,屋里該擱冰盆了,我叫他們買冰去,再與少夫人請個郎中來瞧瞧,如何?”
孟瑤的臉,又泛上紅暈,側頭掩飾著,道:“家里有治過敏癥的藥膏,不必再請郎中。倒是冰塊,確是該買了,但我們家并無冰窖,須得與少爺商量過后再說。”
孟瑤自小就對一些東西過敏,且每年的過敏源不盡相同,有時是花粉,有時是食物,只要過敏,身上便起紅疹,怎么治也治不好。溫夫人曾為她這毛病傷透了腦筋,后來重金請京城名醫配了一劑萬用藥膏,才算勉強對了癥,凡遇過敏,擦上一點兒,三天就好。
這藥膏極其有效,知梅深信不疑,因此孟瑤不愿請郎中,她也沒深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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