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處罰(下)
第七十三章處罰(下)
賀濟禮對賀老太太所述。將信將疑,但小幾上擺著的蒙汗藥,又由不得他不信,一時間臉上神色十分復雜。他走到孟月身前,語氣沉重地開口:“你為何要這樣做,我們家并不曾得罪你。”
孟月雖然看不上賀濟義,但卻深知他對自己的心意,暗道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連忙淚水盈盈道:“賀二少爺,我是被冤枉的。”
賀濟義滿臉驚喜,轉頭道:“娘,嫂子,她是被冤枉的。”
賀濟禮氣得跳起來,先瞪著眼向賀老太太道:“娘,他為了個投毒的人,把親人都忘了,今日我要教訓他,您別攔著。”說著幾步上前,大力勾住賀濟義的脖子,欲把他拖出去。賀濟義哪里肯依,大力掙扎。
賀府尚輪不到賀濟義作主。孟瑤沒把他放在眼里,但卻不愿因為一個孟月,傷了他們兄弟間的情分,要曉得,兄弟不和而導致的家宅不寧,比妾室更甚百倍。于是她開口攔道:“濟義,你急甚么,咱們又不是要送她去見官,只不過送她去自個兒父親姨娘身邊罷了,那是她親生的父親姨娘,難道還能為難了她?”
賀濟義聽說不見官,馬上緩了神色,也不鬧了,掙脫賀濟禮的胳膊,朝孟瑤行了一禮,道:“謝嫂子。”
孟瑤望著他似笑非笑:“我的堂妹,要你來謝,你是甚么身份?”
賀濟義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而賀老太太見他心心念念一個壞女子,再也忍不住,不管他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抽出花瓶里的雞毛撣子就沖了過去,朝他身上抽了幾下。
因孟月不是去見官,賀濟義心下大寬,無意再多做停留,躲著雞毛撣子逃了出去。
孟瑤看了孟月一眼。后者因為恐懼,嘴唇泛白,抖個不停。她本不欲為難孟月,只等著溫夫人出嫁后就送她回家,哪曉得她如此不安分,竟連后罩房都敢闖。這般肆意妄為,讓她心中一絲憐憫也無,冷聲吩咐婆子們道:“先押她們主仆去賞菊院,待我與他父親傳過信,再送她們回家。”
婆子們領命去了。賀老太太身子壯,鬧了這一場也不嫌疲乏,起身去歸田居,準備好生教訓賀濟義。
賀濟禮兩口子回房,坐下歇息,小丫頭擺開碗筷,端上清粥小菜。賀濟禮催著孟瑤趕緊墊一點子,道:“你懷著孩子,怎么空著肚子就過去了。”
孟瑤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一大清早被鬧起來,我有甚么辦法。”
賀濟禮替她夾了兩筷子菜,又埋怨道:“孟月作出這等丑事。正是要上門鬧她父親一個措手不及,你卻特特派人去送信,甚么道理?”
孟瑤抬頭四顧,遣退屋內服侍的下人,才輕聲道:“不是為了通知他,而是我早上起得匆忙,還未準備好。”
賀濟禮詫異道:“我押送過去便得,要你準備甚么?”
孟瑤望著他一笑,把在廚房搜到的那個小紙包遞過去,道:“你瞧瞧。”
賀濟禮狐疑回望她一眼,接過紙包打開,只見里頭的粉末細膩,潔白如雪,看起來好似做餅的白面;再小心翼翼地聞了聞,味道淡淡的,散發著一股麥香,有些像……做餅的白面。
他將紙包小心翼翼地包好,道:“原來蒙汗藥與白面差不多,這要放入飲食中,決計察覺不出來,怪不得許多江湖人士都愛用它。”
孟瑤笑得彎下了腰,捂著肚子喚“哎喲”:“我的大少爺,這就是白面。”
“啊?”賀濟禮一驚,趕忙又把那紙包打開,瞧了又瞧,甚至用小指頭沾了一點放入口中嘗了嘗,叫道:“還真是白面,這……你……孟月……”他好似抓到了些頭緒,可一時間又理不明白。
孟瑤既告訴了他蒙汗藥是白面冒充的。自然就沒想瞞他,如實道:“白面是我命人丟進去的,也讓孟月警醒些,別以為我不為難她,就是尊泥菩薩,任她捏來捏去。”
怪不得孟月口口聲聲稱她是被冤枉的,看來還真是被冤枉的。孟瑤那樣遲才收到信,就能作出這樣的反應,狠擊對方一下,真是……真是……賀濟禮張著嘴,不知說甚么才好。
孟瑤以為他是不喜,嗔道:“我可是誠實得很,原原本本都告訴你了,你不會因此認為我是個惡毒婦人罷?”
賀濟禮擺了擺手,道:“她又不是我們家的人,你愛怎么惡毒就怎么惡毒。我只是佩服你反應神速,這離你起床才多大會子,你就能想到包一包白面充作蒙汗藥。”
孟瑤慢慢吃著粥,心道,說起來這還得感謝孟兆均一家,若不是他們家妻妾成群,時不時要鬧上一場,她也不會對這些道道這般熟悉。
賀濟禮此時心境明朗。笑道:“你不止派了人去孟家送信罷?”
孟瑤抬頭一笑,正要答話,知梅走了進來,將一個一模一樣的小紙包放到桌上,小聲道:“少夫人,都辦妥了,派的是個從未出過門的三等丫頭,換過衣裳才出去的,并沒人知道他是我們府的人。”
孟瑤點頭,指了指賀濟禮手旁的那一包,賀濟禮不待知梅來取。親自捏了走出去,銷毀后才又回來。
孟瑤打開知梅送來的那包,欲遞與賀濟禮瞧,賀濟禮忙按住她的手道:“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蒙汗藥,別把你藥倒了。”
孟瑤抿嘴一笑,由著他將紙包重新包好。賀濟禮將紙包揣進懷里,起身道:“既已準備好,我這便去了,若是伯父不信,非要打官司,咱們也不怕,知府大人有一位公子,是我的學生呢。”
孟瑤想了想,道:“你把濟義帶上,他那人看似機靈,奈何一碰上孟月,就成了死心眼,若不讓他親眼看一看,過后他還道是我們做了手腳的。”
提起賀濟義,賀濟禮就冒火,狠狠一跺腳,朝歸田居去了。歸田居與賞菊院離得近,他叫上賀濟義,再帶著婆子到賞菊院押了孟月與侍琴主仆,直接從后門出去,上了前后兩輛大車,朝孟府而去。
車上,賀濟義搓著手,有些坐立難安,賀濟禮曉得他心里擔心,故意道:“既然你信她是被冤枉的,那又緊張作甚么?”賀濟義諾諾講不出話來,他因愛慕而信孟月,但到底對她的為人不甚了解,嘴上說十分信,其實心里只有五分,哪有不緊張的。
賀濟禮奚落過他。不再講話,車廂里安靜下來,只聽見后面車上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正是孟月的聲音。他想起上回接孟月來時,她也是這般坐在轎子上哭泣,害得他急了一路,不禁火冒三丈,打開車窗吩咐隨行的小廝,讓他通知后面的婆子,堵上孟月的嘴。
賀濟義大吃一驚,慌忙阻止:“哥,她是個千金小姐,又不是犯人……”話音未落,臉上已挨了賀濟禮一巴掌,登時愣住了。
賀濟禮攥著拳頭道:“你為了一個女人,先同娘親吵架,后與兄嫂頂嘴,既然你這樣不待見我們,不如分家出去,任你納幾個孟月,我都沒意見。”
賀濟義長這么大,雖說總挨賀濟禮的打,但如此狠地打臉,還是頭一回,不由得懵了,喃喃道:“我不分家,哥你別為難她……”
賀濟禮見他跟油脂糊了心似的,懶得再理他,一直到下車,也沒再同他講一句話。
下車后,賀府小廝迎上,道:“兩位少爺,我們老爺在前廳等候。”
賀濟禮皺眉道:“后面有你家七小姐,去前廳合適?”
小廝笑道:“兩位少爺過去便得,七小姐先到后院歇息。”
賀濟禮聽了這話,立時冷下臉來,孟月此時乃是嫌疑犯,孟兆均竟輕飄飄地想掩過,哪有這么便宜的事。但他身上雖有功名,卻無官職,就算不滿孟兆均的安排,也是不能在朝廷命官面前違抗的,于是干脆轉身,重登馬車,吩咐車夫道:“咱們直接去官衙。”
別說大家閨秀,就是尋常女子,只要在公堂上拋頭露面站一站,不但她的名聲要毀,還要連累族中的其他女孩兒不好嫁人——那些極講究規矩的官宦人家,可是不愿意娶一個名聲有污點的女子的,即便自家不在乎,也受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
這道理,那小廝十分明白,當即撲上去,死命拖住賀濟禮的腿,不讓他上車。賀濟義還在車廂里,爬出來看了看,道:“哥,不是說好只把孟七小姐送回家的么?”
賀濟禮咬牙切齒瞪他:“她企圖下毒害你的親娘,害你的親大哥大嫂,你就連問也不想問一聲?我看連你一并送去公堂算了,如此不孝子,著實也該打上幾板子。”
賀濟義只想著替孟月開脫,就忘了即便那不是她投的毒,也是該問個清楚的,不然他豈不是置親人的性命于不顧?賀濟禮此時的話道理淺顯,終于讓一腦子亂糟糟的賀濟義清醒了些,跳下車來,去推那小廝,道:“要想別上公堂,就讓我們一起進去,當面問個明白。”
那小廝生怕他們走了,又不敢擅自作主,只好求他們稍等,跑去問孟兆均的意思。
孟兆均怎會不怕孟月上公堂,只不過想先借自己的“官威”,唬一唬賀濟禮,叫他知難而退罷了,此時見賀濟禮強硬,就變得無可奈何,只能在發了一通脾氣后,將地點改在西院偏廳。
既是在內宅,溫夫人也來了,口稱“要聽聽那企圖謀害她親閨女親女婿的狠毒心腸女子,是怎么解釋的”。
趁賀濟禮幾人還未到達,鐘姨娘半是央求半是威脅道:“二夫人,你的婚期,馬上就要到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溫夫人橫她一眼,罵道:“難道我能因為要改嫁,就讓親閨女白白
送命?”
鐘姨娘嘀咕道:“是不是她還不一定。”
溫夫人冷哼一聲,道:“最好不是,不然我拼著不嫁,也要把你生的混賬種子送進牢里去。”
鐘姨娘一點沒被嚇著,嗤笑道:“二老爺去的早,如今孟家全靠我們大老爺撐著,就是二夫人膝下的少爺和小姐,也要靠大老爺撐腰呢,我看二夫人萬不敢將月娘送進牢里去。”
溫夫人最恨這種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事,明明恨得牙根癢,偏還不能把他怎么樣,不過,家丑縱然不能拿到外面去鬧,在家里整治一下,卻是綽綽有余的,她這般想著,嘴角又浮上了笑意。
鐘姨娘被她這一笑,嚇得毛孔肅然,揣測著她的心思,默默坐到了一旁。
溫夫人看去一眼,沒有作聲,直到孟兆均引著賀濟禮等人進來,才開口道:“大老爺好家教,小妾居然能坐的。”
孟兆均才進門,就被溫夫人揪住這樣的小錯失了顏面,不禁把火氣全撒到了鐘姨娘身上,怒道:“主子們議事,你摻和個甚么,還不趕緊回去。”
這一聲主子,直接把鐘姨娘歸入了奴婢一類,讓她紅了眼眶,垂頭快步走了出去。
溫夫人不依不饒,望著她的背影繼續道:“這樣的生母,怪不得能養出投毒的女兒來。”
孟兆均徹底怒了,吼道:“事情還沒定論,怎能一口咬定就是月娘投的毒?”
想比他的憤怒,溫夫人笑得云淡風輕:“誰叫她沒規沒矩,擅闖賀家后罩房的,就算那藥包不是她的,也該她倒霉。”
伶牙俐齒的溫夫人,幾句堵得孟兆均徹底沒話講,賀濟禮趁機補上一句:“這事兒讓我們家老太太寢食難安,若因此累她老人家病倒,可是大干系,小婿再不敢留七堂妹在家住,就此把她送回罷。”
他恨不得逼著孟兆均把孟月打幾板子才好,但礙著身份是晚輩,不能開口,只得以目示意溫夫人。
溫夫人會意,暗暗笑了,這個女婿,倒是滑頭得很。她看了看孟兆均陰晴不定的臉,道:“藥是一回事,擅闖賀家后罩房,是另一回事,孟月這回丟了咱們家的臉,大哥準備就這樣算了?”
孟兆均自牙縫里擠出話來,道:“你待要如何?”
溫夫人道:“大哥才是她父親,我哪能越俎代庖。”
孟兆均繼續從牙縫里擠字:“別忘了你改嫁,還須得我……”
事關溫夫人自己,她不好再講甚么,賀濟禮卻馬上接上:“妾的名分,賀家一定給。”
誰在乎那個名分,孟兆均黑臉,他要的只是那幾只箱籠,只要得手,管孟月是丫頭是通房還是妾。
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暗忖,既然溫夫人和賀濟禮咄咄逼人,他也不用不著客氣,道:“月娘和她的丫頭,我自會懲罰,但罰完了,她還得住到賀家去。”
賀濟禮暗罵一聲不要臉,駁道:“我家可經不起再投一次毒。”
孟兆均攥著拳頭道:“此事還無定論。”
賀濟禮馬上接口:“那就等有定論時再說。”
孟兆均被溫夫人和賀濟禮前后夾擊,怎么走都沒有路,十分無奈之下,只得同意孟月回家,又在溫夫人的逼迫下,敲了侍琴四十大板,二十板是她自己的,另二十板是替主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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