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牛骨牙橋
第八十六章牛骨牙橋
賀濟禮聽了勸,住了嘴。扶了孟瑤轉身就走,順路把齊佩之和知茵也帶了下去,稱,好讓賀老太太教導教導賀濟義。
兩人回到房內,早已沒了睡意,并肩坐著,想著方才的事情,都沒有講話。過了一會兒,忽聞院中好幾聲驚呼,其中還有齊佩之和知茵的聲音,隨后是賀老太太的高聲哭喊,夫妻倆正吃驚,知梅進來稟道:“大少爺,少夫人,二少爺不顧傷勢,執意跪倒了咱們院子里,說要向哥嫂認錯。”
孟瑤余怒未消,冷聲道:“要道歉,方才做甚么去了?非等我找了人來對質,才曉得自己錯了?我看是他這是被逼無奈罷?”
人都有這樣一種心理,自己可以把兄弟罵個半死。卻不大樂意聽見別個講他的不是,賀濟禮也正是這樣,聞言替賀濟義辯護道:“他大概是怕講出來,惹得我們生氣——他又不知我們早已知情。”
知梅也從旁小聲勸道:“少夫人,到底還要住在一起,鬧太僵也不大好,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能把錯字講出口,也算有勇氣。”
知梅是陪嫁丫頭,孟瑤將她的話聽進了幾分,心想,自己費神設這一局,不就是想把賀濟義這見色忘義的性子給掰過來,如今他肯來認錯,也算小有成效,就此混過去罷,過日子,不就得糊里糊涂,萬事想得太明白,反而沒意思了。
想到這里,她神色稍緩,向賀濟禮道:“你出去叫他起來罷,本來身上就有傷,再添癥候,可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賀濟禮剛才雖然嗔怪孟瑤,但其實自己心里也有氣,根本沒出去。此刻聽見她發了話,方才走到院中去看。只見院中并排跪了三個人,當中是賀濟義,齊佩之和知茵一左一右攙著他,陪跪。
賀老太太在他們跟前,背對賀濟禮站著,正苦口婆心地勸賀濟義起來,可惜賀濟義跟沒聽到似的。
賀濟禮上前幾步,咳嗽兩聲,賀老太太轉過身來,看見是他,忙抓住他胳膊,朝賀濟義身前拽,急道:“濟禮,快些叫濟義起來。”
賀濟禮沉著臉道:“又不是我叫他跪的。”
賀老太太此時也知道,賀濟義行事不妥,犯了大錯,是真惹惱了賀濟禮,于是不敢強拗,硬擠出笑臉來道:“濟禮,他知道錯了。跪也跪了,頭也磕了,你就暫饒他這一回罷。”
賀濟禮卻不言一個“饒”字,只向賀濟義道:“你若真想認錯,等傷養好了,咱們好生說道說道,如今這副模樣跪著算甚么,我就算有話,也不好說了。”
賀濟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
賀濟禮吩咐齊佩之與知茵道:“把二少爺攙回去,等傷好了再來我這里領罰。”
賀濟義這回沒拗著,聽話地讓兩人攙了起來,朝歸田居去了。賀老太太聽說還是要罰,張了張口,但最終還是沒敢講甚么,跟著去了。
孟瑤在窗前把這一幕瞧了個一清二楚,問賀濟禮道:“你真要罰他?”
賀濟禮哼了一聲,道:“看他表現。”
孟瑤突然想起一事,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道:“濟義這一傷,老太太要忙著照顧他,許是沒空張羅著與你納妾了。”
賀濟禮早把這事兒忘到了九霄云外,聞言無甚反應,只忙著取算盤來撥——從孟兆均處搜出的箱籠,沒有抬回家,直接在外轉賣了,除去本錢,還賺了少許銀子。這讓他的心情急速轉好,臉上帶笑。
這一個月,賀濟義一直在床上躺著,賀老太太果然無暇其他,除了忙著給他煎藥燉補品,就是操心他那兩顆被敲掉的門牙。
這日,賀濟禮去了州學,孟瑤在房中算賬,賀老太太突然登門,開口就罵:“你大伯家的守門小廝太缺德,竟把濟義的門牙敲掉兩顆,這讓他往后如何是好,只怕連娶媳婦都要費事。”
孟瑤心道,若不是賀濟義打掉人家的門牙在先,也不會遭此橫禍。
賀老太太罵了一陣,見孟瑤毫無反應,急道:“你這做嫂子的,也該幫他想想辦法。”
門牙肯定是要補上的,但孟瑤就是見不慣賀老太太這副氣勢凌人的沒摸樣,沒好氣道:“媳婦如今要安胎,腦子不好使,老太太等濟禮回來,同他商量罷。”
賀老太太就是知道賀濟禮小氣摳門。這才趁他不在家時,單獨來尋孟瑤,此時聽她這樣講,生怕她真不管,忙道:“媳婦,這又不是甚么費腦子的事,咱們撿那最貴的材料,與濟義做兩顆門牙便得。”
孟瑤隱隱明白了賀老太太為何避開賀濟禮,單與她講這事兒,敢情是怕賀濟禮不肯買那“最貴的材料”。她慢慢搖頭,把后宅公帳賬本攤到賀老太太面前。道:“老太太,我說了怕你不信,你自己來瞧,濟禮每月撥給后宅的錢,是一分多的都沒有,就算我愿意給濟義買做假牙的材料,也是有心無力。”
賀老太太并不識字,看不懂賬本,但也知道孟瑤所言非虛,賀濟禮在后宅用度上,的確很小氣。她想讓孟瑤把嫁妝錢拿幾個出來,卻又不敢開口,吞吞吐吐好一時,道:“那……媳婦你等濟禮回來,與他好好說說,他可就這么一個親弟弟……”
孟瑤點頭敷衍了幾句,命人將賀老太太送了出去。她心里雖然有氣,但也知道,牙齒是關系一輩子的事,不能因為賀濟義一時犯了錯,就讓他從此講話漏風,因此等賀濟禮一回來,就同他商量起這件事情來。
賀濟禮摸著下巴想了想,道:“補牙不是難事,甄家醫館就有這本事,只是牙橋可不便宜。”
所謂牙橋,即鑲嵌在嘴里的固定假牙,材質很多,除了象牙、牛骨,還有檀香。補牙,就是用軟金鐵線綁住牙橋,再綁入口中,并無咀嚼功能,只有裝飾的作用。
孟瑤聽了他這一番解釋,告訴他道:“老太太逼著咱們給濟義用最貴的材料呢。”
“最貴的材料?”賀濟禮一驚,“那不得用象牙來磨牙橋?再用軟金線來綁?”
他起身踱了兩圈,道:“我本想著。用牛骨做牙橋,以軟鐵線綁一綁便得,怎么老太太……”他踱著踱著,搖頭道:“那牙橋,即便鑲了,也沒甚么功用,照樣咬不得硬物,啃不得骨頭,用那么貴的材料作甚,純屬浪費銀子,就照我說的,牛骨與軟鐵錢就很好”
孟瑤自然贊同他的意見,只是擔心賀老太太上門來吵,便道:“你與老太太講去。”
提起賀老太太,賀濟禮也傷腦筋,若被她知道牙橋用的不是“最貴的材料”,必定要吵鬧,如何是好?
孟瑤見他皺眉發愁,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象牙可是稀罕物,尋常人家,誰認得那個。”
賀濟禮將頭一拍,計上心頭,隔日便請了甄家醫館的牙醫過來,事先同他對好詞,把牛骨牙橋講成象牙牙橋,至于為何用軟鐵線而不用軟金線,給賀老太太的理由是,鐵線比金線結實。
賀老太太雖說心有疑惑,但畢竟沒見過象牙,也就將信將疑地隨他去了。賀濟禮避開賀老太太時,卻把真相告訴了賀濟義,道:“不是哥哥小氣,實是覺著沒必要裝兩顆象牙去顯擺,又不是甚么好事。若你實在想裝,以后自己掙了錢,想裝象牙裝象牙,想裝金牙裝金牙。”
賀濟義不是蠢人,一聽賀濟禮講到以后要他自己掙錢,心中一驚,自家哥哥,是真同自己生分了。
賀濟禮走后,他躺在床上,一時恨孟兆均耍他,一時又恨自己鬼迷心竅,反反復復想來想去,出了滿身的冷汗,又開始琢磨要如何向賀濟禮道歉,才能求得他的原諒——他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要想讓他自己掙錢,比登天還難。
他外面有傷,內里有心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病情就加重了,急得賀老太太日夜啼哭,催著賀濟禮尋郎中來看。
大家都以為賀濟禮只是皮外傷,修養個把月就好,哪知突然惡化,一時間全亂了陣腳,全府上下愁霧籠罩。
賀濟禮著急上火,州學里請了假,也日夜守在床前。
直到入冬,賀濟義還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他重病的消息傳到鄉下,走了樣,幾家親戚還道他命不久矣,結伴來探病,其中人來得最齊的有兩家,一家是叔叔,一家是舅舅。
這兩家,幾乎是拖兒帶女來的,知梅去瞧了一回,與孟瑤回報道:“少夫人,他們人來的可真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不是來瞧病,而是來投奔的呢。”
孟瑤心中一動,但垂頭瞧見自己已近臨產的肚子,又懶得操這份心,便讓知梅將前院的客房收拾出來,安排他們住下。
賀老太太聽說了這番安排,心有不滿,怨孟瑤沒將她娘家人安排在內院居住,這話卻讓賀濟禮給駁了回去,即便是親戚,也要謹守男女大防,誰讓舅舅家有個十來歲的小子呢。
賀老太太一來心思多半在賀濟義身上,一來又還顧忌著孟瑤懷著胎,于是只好將將就就地應了,隨他們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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