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表明心意
賀濟禮夫妻下了馬車,后面跟著抱孩子的奶娘及仆從幾人,朝桌席這邊來。()賀濟義不及細想,趕忙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與賀濟禮夫妻抱拳作揖,將他們引入酒席。
鄉下人沒那么多規矩,男男女女都坐在一處,又因屋子窄小,席面全擺在屋外,賀濟禮夫妻跟著賀濟義,到門前的那桌坐下,命人將賀禮送上。在座這些親戚鄉鄰,獨他們的禮盒最多,包裝得最為精美,待賀濟義朝那堂屋上一放,立時把別的盒子都比下去了。
席上族中一嫂子,朝堂屋里看了幾眼,以羨慕的口吻向旁邊坐的一老婦道:“看來看去,還是你家大兒最有錢,不愧是州學里的教授。”
那老婦拍了拍身上已綻了線,露出棉花的襖子,撇嘴道:“有錢是有錢,只是不認我這娘。”
賀濟禮和孟瑤聞言一驚,朝那老婦看去,只見她雖說瘦得不成人形,人也仿佛老了好幾歲,但果真是賀老太太無疑。兩人急忙起身,走到她跟前,跪下磕頭,齊齊喚了聲娘。
賀老太太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猶自說著“不認娘”之類的話,旁邊的人就看不下去了,紛紛道:“你家大兒大兒媳,見了你的面就磕頭,這還叫不認娘?”
賀老太太被噎住,這才叫他們起來,但仍不許他們回座,只命他們站著聽教訓。賀濟禮十分地不耐煩,故意道:“娘,那天我們還以為詐了尸,可唬得不行,我媳婦更是嚇得病了一場,到如今還不見大好呢。”
賀老太太臉上一紅,喃喃地講不出話來,賀濟禮趁機就拉了孟瑤回座位坐下了。
少臾,酒菜上來,賀老太太夾了一塊肉,看著嘆氣:“可憐我那小兒子,在牢里關了好幾個月,只怕連肉星子都沒見著。”
賀濟禮咳了一聲,朝兩邊看看,小聲道:“娘,這是丟臉的事,你怎么拿到濟義的好日子上來講?”
賀老太太的話又一次被堵住,滿心的不高興,道:“不說濟義,那就來說說你們,我本以為傻姑娘有了身孕,能給我添個大胖孫子,沒曾想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傻姑娘的事,因為事關臉面,賀濟禮瞞得極嚴,連家中下人也不僅得知,此時他見賀老太太居然知道,還以為街頭都傳遍了,不禁大驚,離席扯了她到一旁無人處,問道:“娘,這事兒你是怎么知道的?”
賀老太太猶自氣憤,道:“我這些日子就住在二妮那兒,有甚么是我不知道的。”
賀濟禮前后一想,忽然明白過來,磨著牙道:“我說當時二妮僅憑傻姑娘一面之詞,怎么就一口咬定她肚子里懷的是我的種,敢情是你從中攛掇的?”
賀老太太一副不服氣的表情,瞪著他道:“我只是一心盼個孫兒,怎么就叫攛掇了?”
賀濟禮同她講不通道理,只得壓低了聲音再三囑咐:“此事丟臉,切莫到處亂講,你兒子我還要做人咧。”
賀老太太卻沒有立時應承,只道:“今兒有一樁事,你若是依了我,咱們就甚么都好說。”
賀濟禮聽了這話,一時氣結,難道他的臉面,不就是賀老太太的臉面?她居然還同他講起條件來了。
“甚么事,趕緊說。”賀濟禮咬牙忍了一忍,問道。
“來來來,我當著大伙兒的面跟你說。”賀老太太見賀濟禮并未斷然拒絕,心情大好,拉著他的袖子,將他帶到席前。她清了清嗓子,道:“各位鄉親,今兒是我家濟義的好日子,我老婆子趁這機會,準備把他家大兒子,也就是我的大孫子,過繼給我大兒子濟禮,請各位給我們作個見證……”
賀濟禮乍聽此言,臉色大變,席上坐著的孟瑤,也是一臉震驚。
“娘,過繼這樣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先和我商量商量?”賀濟禮來不及去生氣,扯住賀老太太,問道。
賀老太太朝左邊第一張桌子指了指,道:“族長都同意了,還有甚么好商量的?你膝下無子,你兄弟卻有了兩個兒子,過繼一個給你,是應當的。你放心,濟義心腸好,對此并無異議,我早與他講好了。”
敢情還是賀濟義發善心,憐憫于他,賀濟禮緊抿著嘴,面色鐵青,自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我不同意。”
席間那族中嫂子奇道:“這是大好的事,濟禮怎么不同意?”
賀濟禮冷著臉道:“我和我媳婦都還年輕,焉知以后就沒兒子?為何要早早地過繼一個?”
那嫂子笑道:“過繼是過繼,自個兒生是自個兒生,又不是過繼了兒子,就不許你自己生了,說不準這過繼一個,能讓你子息旺盛呢。”
賀老太太連連點頭道:“正是這個理。”
賀濟禮四面一望,尋著賀濟義的所在,冷笑道:“是濟義窮到沒錢養活兒子,所以要塞給我一個?”
“這叫甚么話。”賀老太太也冷下臉來。
賀濟禮哼了一聲,重回孟瑤身旁坐了,道:“這事兒我不同意,不用再提。”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賀老太太好容易說動族長,豈肯罷休,不依不饒道。
她聲音極大,桌席間又離得近,登時所有的人都朝這邊望來。賀濟禮正要拍桌子發脾氣,孟瑤連忙按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賀濟禮會過意來,此時鄉鄰都在這里,人多嘴雜,他若一味與賀老太太頂嘴,這不孝的帽子,可就戴定了,不但影響名聲,更影響年底的德行考評。他想到這層,只得將氣惱強行忍了下來,假意敷衍賀老太太道:“過繼是大事,豈能嘴上說說就定下來,還是等酒席散了,咱們邀了族長和族中長輩,進屋慢慢談。”
賀老太太仍猶豫,賀濟義端著酒杯過來打了打圓場,方才同意了。
賀濟禮暫時松了口氣,打定主意待會兒不論是吵是鬧,也不能讓賀老太太得逞。孟瑤見他意志堅定,心內甜蜜,倒是沒他那么緊張,從桌下悄悄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手。
賀老太太還是了解賀濟禮的,猜到他方才的話只是緩兵之計,席間就伙同了幾個族中嫂子嬸子,針對孟瑤夾槍帶炮。賀老太太先起的頭,皺眉嘆氣:“我那孫女雖說生得可愛,奈何不是個小子,香火后繼無人。”
一嫂子接話道:“濟禮媳婦生下小囡囡,也有一兩年了,怎么還不見有動靜?”
賀老太太繼續嘆氣:“要是有動靜就好了,別人都是先開花后結果,她倒好,只開了朵花,遲遲不見結果子。”
一嬸子道:“唉,這也是可憐,同不會下蛋的母雞有甚么兩樣?”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講得熱鬧。孟瑤知道她們是故意,本欲當作沒聽見,但她們卻講得越來越難聽,連“不會生兒子,還要她何用,休去算了”的話都講了出來。孟瑤再也忍不住,但又不好站起來自取其辱,便只拿眼看賀濟禮。誰知賀濟禮卻不在席上,不知上哪里去了。這家伙,正是要他撐腰的時候,就不見了,孟瑤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眼淚在眶子里打轉轉,只好裝作抬頭看云,把淚水逼回去。
她才仰起頭沒多大會子,卻突然被人拉出桌席,轉頭一看,原來是賀濟禮。她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見賀濟禮擋到她身前,迅速端起一盆滾水,朝桌席上正嚼舌頭的那幾個嫂子嬸子劈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那幾人正聊得歡呢,哪料到有滾水從天而降,登時一片凄厲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連著賀老太太在內,一個都沒逃脫。賀濟禮瞧著她們捂頭捂臉地狼狽離席,滿臉愧疚地抱拳道:“哎呀,失手,失手,各位勿怪。”
孟瑤朝前一看,一嫂子的半邊臉燙起了水泡,另一嬸子則被燙中了眼,怎么也睜不開,而賀老太太也沒能幸免,一雙手腫了起來。她們突遭飛來橫禍,皆怒瞪賀濟禮,嚷嚷著要討個說法,但無奈賀濟禮態度極好,抱著拳團團道歉,讓她們除了抱怨幾句,無法發作。
孟瑤心內一陣松快,眼中卻含了淚,緊緊牽住賀濟禮衣角。賀濟禮回頭看見,一陣心疼,湊到她耳邊小聲道:“你放心,能失手一回,就能失手兩回,廚房里還有一大鍋開水呢。”
孟瑤忍不住撲哧笑出來,惹來賀老太太怒目,賀濟禮趕忙上前去瞧她的手,嘴里卻罵著賀濟義:“老2跑哪里去了,怎地也不拿個藥膏來給老太太抹抹,還有你媳婦的棉衣呢,也不拿一件來與老太太換上,這大冷的天,要是把老人家凍著了可怎么辦。”
賀老太太見他傷了人倒還要講賀濟義的不是,氣道:“若不是你潑開水,也不至于這樣。”
賀濟禮一副委屈模樣,道:“兒子是失手,誰叫濟義家的臉盆滑溜溜,叫人捏不住?”
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賀老太太向來都是那“兵”的角色,不想這次也當了回秀才,可氣得不輕。
雖說賀濟禮堅稱自己是“失手”,可那盆子滾水為何而來,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那幾個嫂子嬸子連席都不敢再入,灰溜溜地相扶著走了。
賀濟義膽戰心驚地上來打了幾個哈哈,重新收拾了席面,請賀老太太與賀濟禮入席,但賀濟禮哪還肯久留,稱要回去給賀老太太買了藥送來,拉起孟瑤就走。賀老太太還惦記著過繼的事,走到另一席去求族長拉住賀濟禮,但族長也是被那盆子滾水給嚇著了,連連搖頭,口中稱:“濟禮是要急著回去給你拿藥,孝心一片呢,我怎能攔著。”
賀老太太氣得頓足捶胸,卻把個傷手又疼著了,呲牙咧嘴不提。
雖有賀濟禮一心相護,孟瑤待坐上轎子,還是忍不住哭了一場。回到家,賀濟禮見她雙眼通紅,面有淚痕,心疼之余突然大悟,拉著她的手,誠心誠意道:“都是我的不是,有些話心里想了,卻沒說出來,才害得你人前受辱,也讓有些人起了歪心思,我這便與你講清了——子孫福乃是命中注定,別說我們還年輕,來日方長,就是以后生不出兒子,只要你不點頭,我絕不納妾,更別提過繼。”
“此話當真?”孟瑤淚眼朦朧,卻沒忘取過筆墨,讓賀濟禮將方才的話寫下來,道,“空口無憑。”
賀濟禮哭笑不得,只得一字一句寫了,按上手印,交與孟瑤。孟瑤仔細看了一邊,臉上終于露了笑容,打開箱子,將其與《妾室守則》放到了一起。
有了這一紙保證,沉壓孟瑤心中多日的陰霾終于散去,逐漸又覺得日子有滋有味起來。
如此過了幾日,西京那邊有喜訊傳來,今年三十有五的溫夫人,有孕了。喬三老爺怕她孕中思念兒女,特意派人來請孟瑤同賀濟禮,讓他們帶著小囡囡,上西京頑幾天。
孟瑤拿著喬三老爺的親筆信,與賀濟禮笑道:“這位喬三老爺,是個曉得疼妻子的人呢。”
賀濟禮一面吩咐下人去準備遠行的馬車,一面摟了孟瑤朝里間走,不依道:“難道我不是個疼妻子的人?”
孟瑤伸出食指,輕朝他嘴上一點,賀濟禮借機含住,將她抱了起來,不顧還是大白天,就撩了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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