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人恍若失去了知覺,只見得色彩變幻如流云飛轉。
漸漸的,流彩轉慢,仿佛潑到畫布上的水彩終于各自尋到了去處定下來。
于是,紅墻碧瓦,飛檐斗拱,雕梁畫棟,明湖曲橋,嫩柳嬌花,行人游車……一一劃目而過。
她只是呆呆的看著,心模糊著一句……真美,然后再來一句……我在飛。
眼見著飄進了一家宅院,直奔一個用紫檀色木制欄桿圍成的陽臺模樣的東西過去了。
陽臺旁綠柳扶蘇,粉桃斜映。
耳聽得引路使陰沉的一句:“進去吧。”
她便鬼使神差的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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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重重一跌,渾身劇痛。眼前金星直冒,耳邊轟轟作響,喉嚨里像是冒著火,喘口氣都像是用鋸子來回銼動。
“水……”
鄢然艱難的吐出這個字……
這是自己的聲音嗎?怎么像是疾風穿過風箱般可怕?
這一驚,頓時讓一切混沌澄澈,耳邊的聲音也清晰起來。
“姑娘,你怎么這么想不開啊?”
“姑娘,你可不能死啊……”
“怎么辦啊?”
“嗚嗚嗚……”
“什么時候的事?怎么就沒人看著點?”
“去稟告夫人了嗎?”
“這下好了,等爹回來,一準撕了你的皮……”
“這事傳出去可怎么好?”
“哭什么,還不去準備衣裳?”
……
雜七雜八各形各色的聲音亂亂的響著,她輕微的呼喊就這么的被撞沒了。
她奮力睜開足有千斤重的眼皮準備發火,卻一下子怔住。
這是……哪?
一群身著古裝的女子如一條條搭在架子上的五顏六色的絲巾正堆在床邊激動的七嘴八舌,卻沒有人肯看向她,床兩側的粉綠色羅帳在爭執聲中微微戰栗。
她顫顫的伸出一只手,抓住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女人的粉紅色羅裙。
那女人正喊著:“府里什么時候輪到你做主了?”然后一回頭,神色大變,“啊啊”的狂叫起來。
眾人紛紛看向她。
一時間,她無法盡數形容眼前這數張臉上各自的表情,不過統一是……驚恐。
靜場十秒。
突然一個身穿淺綠色衫裙梳雙髻的女子擠出人群,噗通一下跪倒,滿臉悲戚且欣喜的喚道:“姑娘,你終于醒來了!嗚嗚嗚……”
眾人又開始嚶嚶嗡嗡,不時用眼覷著她,個別人的目光有些怪怪的,好像……充滿仇恨,或者是厭惡?
不過眼下也沒工夫研究這個,她只是想知道自己要重回人世怎么卻變成了此種局面?
她抓住那個喜極而泣的女子的手,嘴張了張,卻只發出一串難聽的吱吱呀呀。
“先別忙著說話,你這是傷了嗓子了。”
一只手覆在她額上,溫涼柔軟。
抬眼,對上一雙溫和的眸子。
這是一個三十余歲的女人,藍紫羅蘭色的衫子將她本就極白的膚色襯得更加瑩潤。
她的姿色只能算中等,可能因為過于白皙唇色也極淡,可是微彎的嘴角卻讓她看起來很是可親,就連眼角若隱若現的細紋也可以忽略不見。此刻,她的手緩緩的撫著她的額發,極盡溫柔。
她又要張口發問,這女人卻微微轉了頭,也不見她開口,就從旁邊移出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端著墨漆托盤,上面是一個青花瓷蓋碗。
“先喝點水吧。”她的聲音亦如水溫涼。
支起身子,接過茶碗,一飲而盡,頓覺喉嚨舒爽了不少,舔舔嘴唇,正待再要一杯,卻聽一聲報:“夫人來了。”
然后便見周圍的人高高低低的拜倒,這一來迎面而來的那個女人便一下子扎進眼底。
她只覺呼吸頓時阻住。
倒不是因為她身邊跟著四個丫鬟模樣又是端水又是拿帕子又是執拂塵又是攙扶她所營造出來的強大氣場,而是……金子!這個中年女人渾身上下都好像是金子打造的。蜜合色的長袍,面料光亮,應是上好絲綢,其上泥金勾畫繁復,看似巨型牡丹,又用同色米珠鉤邊。內里是略深一色的長裙,腰帶也是鑲金嵌玉,下又綴著一個玉制的圓形飾物,瓔珞飄垂。而最奪目的是她的腦袋,上面的簪飾一律金光閃閃,隨著她的移動,那垂在耳邊的金流蘇如柳絲搖擺,折射的光芒直晃得人眼花。
可能是因為重金屬過多,導致她整個面目加表情也很有金屬感。
剛剛伏在她床邊哭得泣不成聲的綠衣女子此刻跪在踏腳板上,髻上的一對蜜蜂樣的珠花輕微顫抖。
她聲如蚊蚋的說道:“夫人,姑娘剛剛……醒了。”
屋子很靜,所有的人都屏氣斂聲低著頭,只有鄢然直直看著這個被稱為“夫人”的人。
夫人的目光隱在奪目金光之后,難以琢磨。只是攏在胸下的手微微一動,寬大的袍袖隨之一擺,于是指上的一排金星發射驕傲的電波又刺中了鄢然的眼,而隨后給她更致命更莫名一刺的是……
“要死上別處死去!你死在這,以后這屋子給誰住?”
聲色俱厲。語畢,袍袖一揮,直指斜上方。
梁上垂著一圈三尺長的白綾,在穿窗而入的微風吹動下輕輕搖擺,姿態輕盈,卻帶著幾分詭異。
“這東西還掛著干什么?還嫌不夠丟人?”
立刻有人搬了凳子去解那白綾。
夫人再也沒有看她一眼,甩袖離去,那四個小丫頭如供奉菩薩的玉女般虔誠的隨著去了。
屋子仿佛一下子空起來,于是青灰色的好似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均是紫赤色古式家具……其間綴以青翠的盆栽、屏風瓷器、銅鶴香爐等等一一躍入眼簾。
高高低低拜在地上的人紛紛起了身,衣衫窸窣聲和環佩釵環叮鐺聲響成一片,其間還摻著一聲輕蔑的“哼”。
循聲望去,似是那個被她抓了一下的穿粉紅衫裙的女孩發出來的。此刻,她斜睨著自己,俏麗的臉上滿是不屑,這種表情讓她這張幼稚的還略帶點嬰兒肥的臉略顯扭曲。
這到底是怎么了?
鄢然此刻如同做夢。
她低頭審視自己……一身素白紗衣,裙側繡著一株倒置的淡色蘭花,淡黃米珠點綴花蕊,很是別致……
什么?
她一把揪住這蘭花,一時窒息。
……
“這上面寫的什么,我看不懂……”
她接過牌子:“91。”
她一怔,拿出自己的牌子。
16。
“1”只是根豎線。
她笑了:“小心拿好,千萬別……”
……16……91……91……16……
牌子獰笑著在眼前旋轉。
“你叫什么?”
“程雪嫣”……
天啊!
她喉嚨發出一聲嘶啞的喊叫,惹得那個粉裙女子又是一撇嘴:“咱們都散了吧,姐姐也累了,讓她好好歇歇,也順便好好想想……怎么不再給咱們程家丟臉……”
“雪瑤,”一個穿湖藍長裙的長臉女子碰了碰她的肘:“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哼。”雪瑤厭惡的一扭身子:“我可不如你雪曼姐姐會做人,我是有什么說什么。做都做得出,還說不得了?”
“好了,”藍紫羅蘭衫子的中年女人拉過雪曼順勢將她擋在身后:“雪瑤說的對,咱們都散了吧,讓雪嫣好好歇著。碧彤……”
她叫過仍在抹淚的淺綠色衫裙的女孩:“好好伺候姑娘。”
“既然二娘開口了,我也就不說什么了。”雪瑤語氣不善,還外帶一記白眼:“走了。”
“雪嫣,剛剛夫人是一時氣話,你也別往心里去,她還是疼你的。”
二娘溫柔的攏了攏她額角的碎發,轉身示意雪曼,一屋子人便紛紛向門口走去。
呆呆的看著她們離去,目光間或一輪,突然定住……
紫檀色木制的陽臺,兩旁綠柳扶蘇,粉桃斜映……
她不就是從這走進這一堆的莫名其妙嗎?
僅僅呆愣半秒,她便跳下床疾奔陽臺而去……
“不好了,姑娘又要尋短見了……”
碧彤一聲驚呼,急上前拉住,卻被大力甩開,跌倒在地。
“姑娘……”
已經走到門口的人又齊齊轉過頭,齊齊睜大眼睛,齊齊驚呼著,齊齊面目猙獰張牙舞爪的向她撲去,你抻胳臂我拉腿。
只聽“咕咚”,她立刻來了個五體投地,還未等緩過氣,一群人就重重壓了上去……連句悶哼都沒給她時間哼出來。
死,原來是如此痛苦,更痛苦的是……死去活來,還要面對渾身上下的疼痛、壓抑、窒息……
她們一定對這具身體充滿仇恨,否則怎么會下手如此穩準狠?正有人死死的壓在她腰上,不知是覺得好玩還是想試探她腰部的彈性,還顛了顛。
我的楊柳水蛇小蠻腰哦!
她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在兩聲嘶啞的哼哼被壓擠出喉管后卻聽到有人在偷笑。
可惡!
無力反擊,被死死扣住的探向前方的手只能“滋啦滋啦”憤恨而痙攣的撓地。
“雪嫣,雪嫣……”
伴著一陣急促的呼喊,門上的竹簾向上一跳飛到了墻上,又掉在了地上。
她的臉幸好是沖著門這邊,只需轉動眼珠即可,可是頭發散亂的披在臉前,隨著粗重斷續的呼吸有氣無力的抖動,透過這縫隙只能勉強看到一個穿朱色長袍的魁偉男人奔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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