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稀罕!”程雪瑤撇撇嘴:“縱然是宰相,也不過是天子的奴才,我要是嫁……”
她突然收住聲,看向正在發呆的程雪嫣:“姐姐怎么一直不說話?難道也是在為婚事發愁?”
程雪嫣還未及回過神,她便又道:“自始至終,給姐姐提親的人都要踩壞了門檻,姐姐不知道,我們雖不說,心底著實羨慕得很呢……”
酒勁有些上來了,弄得她昏昏沉沉不知此話是褒是貶,卻只見程雪曼黯然的調轉目光,又飲了一杯。
船行緩慢,有歌從外飄入,是妙彤和綺彤在唱《雪中蓮。她們心情大好,卻令這首歌失了憂傷的味道。
已是夜了,一朵朵荷花靜立在輕紗薄霧中,暗香幽幽。
不知是酒醉還是香醉,但覺神魂飄飄,走進那荷花叢里,醉眠在嫩黃的絲蕊中……
恍惚中,是碧彤晃動的臉。
她費力的睜開眼睛,卻見碧彤正在燈下縫制衣裙。見她醒來,急忙端過一杯藕汁。
藕汁雖甜美,她的嘴卻嘗不出什么味道來。
“我這是睡了多久?”
碧彤看了看屋角的銅漏:“還不到一個時辰。”
她費力坐起身,只覺頭暈目眩。
“姑娘今天喝了不少,還是再睡一會吧,明早醒了就好了。”碧彤急忙服侍她重新躺下。
“你怎么還不睡?”
她見碧彤又拾起了衣裳。
“我想把這衣裳趕緊做出來,姑娘穿上了心情就會好些……”她一時說走了嘴,卻并不驚慌,只擔心的看著姑娘。
“我……是不是胡說了什么?”程雪嫣再次為自己酒品后怕起來。
那梨花白和葡萄酒初飲時只覺甜滑可口,也不醉人,她便放心的飲了近一瓶,卻不想后勁極大,她只記得妙彤和綺彤在船外唱歌,然后她便飄飄的走進了荷花叢……
走進荷花叢……
“姑娘落了水……”碧彤咬了咬嘴唇:“奴婢當時和妙彤坐在船頭,妙彤說姑娘出來了,奴婢回頭一看,就見姑娘落了水……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嚇壞了。當時湖上只有咱們,夜又深了,大家喊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過來。后來又聽到‘噗通’一聲,我們只當是混亂中又有人落了水,不想是況先生……”
程雪嫣的心一抖……
“況先生將姑娘救上來,當時姑娘已經沒了氣息。”碧彤說著眼圈又紅了:“然后況先生就……”
碧彤說不下去,只急忙低了頭。
程雪嫣腦掛黑線,他該不會采用了先進的口對口式人工呼吸吧?
“姑娘回來后就一直嚷著讓凌公子來提親……”
提親?讓凌肅來程府提親?這倒是個好主意,自己怎么沒想到?不對這就是自己想的,可是……
“況先生……”
“況先生將姑娘救上來就走了,二姑娘和三姑娘發現姑娘沒事方放了心,千囑咐萬囑咐這事不能讓老爺和夫人知道……”
這倒是自然,否則誰都逃不了罰。
“其實況先生他……”碧彤偷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
“他……蠻好的。”碧彤低下頭,繼續縫衣裳。
碧彤的意思她何嘗不明白?只是……
“先把衣裳放放,去取紙筆來……”
“姑娘要改衣服樣子嗎?”
“不,我要寫一封信,”她鎮定的看著碧彤:“讓凌肅來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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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第二天便送了出去。
之前,碧彤多次勸她再等一等,她也知道如此主動不大合適,可是如今府里這個情勢……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不知究竟誰會成了誰的“仇”,自己倒沒什么,她們可就要把她活吃了。再說,凌肅遲遲沒有消息,沒準也在琢磨著怎么辦才好,或許也如自己猜他一般在猜她的心思,若是再聽到什么不好的傳言就壞了。夜長夢多,遲則生變,不如提醒他一下。她自覺措辭已很委婉,又不失女人的身份,而今唯一遺憾的就是這條妙計是自己提出來的,他為什么就沒有想到……
既然信已送出,懸了多日的胡思亂想的心便已收住,只等最后的消息。
碧彤見主子精神尚好,便取出連夜趕制的衣服給她試穿。
從外衣羅裙到抹胸均是素錦所制,不僅顏色雪白,更平無紋理,真個是一素到底,樣式又極簡單,卻勝在輕柔順滑,穿在身上,即便無風,裙擺飄帶亦徐徐拂動,若仙若幻。
碧彤贊許的看著姑娘:“都說‘若要俏,一身孝’,姑娘這身就像是把那云彩穿在了身上,只是好看歸好看,夫人見了怕是要……”
程雪嫣不緊不慢的將衣裙換下來,去妝奩里揀了兩支珠花。
這是金掌柜送來的這個月的首飾樣子。她最近沒心情,只胡亂依了前世買的那些小玩意畫了兩個,一件是綠豆大小的淡粉珍珠圍成個橢圓,其上用帶有花紋的玉料攢成五瓣花,花蕊則點以墨藍碎晶,一件是狀如花苞滿嵌珠玉,而最讓金掌柜滿意的是這兩個珠花摒棄了以往的簪柄,而是在背面用一種擰了兩個螺旋的卡子扣在一個小紐上固定。這兩樣東西都可不用金銀制作,因為太軟,只以銅代替就可,然后鍍上金或銀以作裝飾。他為此又可大賺一筆,一高興,給程雪嫣多算了十兩銀子,拜托她以后多設計點這種薄利多銷的首飾。
選了個攢金絲海獸葡萄紋的緞盒,將兩樣東西裝起來。東西并不值幾個錢,可是放在這樣一個看似貴重的盒子里,那感覺可就不一樣了。然后又讓碧彤將衣服疊好。
“帶上它,咱們去代先生那走一趟。”
碧彤捧著衣服滿腦袋問號的跟著去了。
代真也住在程府,在西北方向的院落里,名望晨樓。原本是叫歸真樓的,只因“真”字犯了杜覓珍的音,為避諱而改了名字。
西北是程府最僻遠的角落,平日里人跡罕至,代真住在這也是有原因的。她是度津人,與程府無親無故,是經王遷御史的推薦被先皇欽點為畫藝先生,本是應住進御史府的,卻又被王遷以“關雎館的人,自然要住在關雎館,這樣教女孩子方便。程尚書,你程府該不會連安置一個女學先生的地方都沒有吧?”以這一長串冠冕堂皇的理由送進了程府,然后便再不過問。
曾有人說,代真是王遷以前在度津做知州時養的一個妾室,當上御史后為表自己沒有始亂終棄方將她帶入帝京并推舉為女學先生,卻也不想給她什么名分,實際上就是棄了。如此自然會被人看低一等,再加上又是強塞過來的,更是讓人不屑。也不知她是不清楚其他人心里所想還是故意裝聾作啞,抑或是只為省幾個錢,還就在這個偏僻的望晨樓住下來了,平日里也沒人伺候,除了有個女學先生的名分和每月的二十兩薪金,比個二等的丫頭強不了多少。人已經二十五了,卻是不急著出嫁,其實有一些條件也算不錯的人家來提親,她都沒好氣的趕走了,久了,也便沒有人再管她了。若不是她每隔兩日便要在關雎館教習一個時辰,若不是芙蓉堂的列會,若不是程府偶爾的團圓宴,幾乎沒有人想得起她來。
不過有次碧彤言辭閃爍的說,代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心底有個人。
她便追問是哪個,腦子卻一下子蹦出她那個器宇軒昂人見人愛的老哥。
碧彤紅著臉憋了半天,卻只說:“不是姑娘心里想的哪個……”
“你知道我想的是哪個?難道是你心里想的那個?”
碧彤急了:“姑娘又拿奴婢取樂,奴婢怎么敢想老爺……”
老爺……程準懷?!
她當即石化。不過細想下,自己這個父親雖然年逾不惑,卻仍是豐姿俊秀,舉手投足儒雅非常。雖然在這個時代算是上了年紀的人,可是在現代,卻正是魅力四射的時候,這代真還蠻有眼力的,如此也難怪杜影姿要千方百計的擠兌她了,只是不知父親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又會怎樣。
一路上,她只想這些不著邊際的,卻覺碧彤停了腳步。抬頭一看,望晨樓三個暗淡的字鑲在灰黑的門匾上,上面已是蒙了一層灰。
門上墻上也是如此,雖有一片磚瓦是新換的,卻與周圍的灰蒙格格不入。
院內是瘋長的草,幾點叫不出名的花可憐兮兮的拼命想從里面掙出來,卻仍是被埋住。一條算是比較直的通向那三間正房并一個抱廈房屋的小路被草蓋著,風一吹,才勉強現出真身。
這地方有人住嗎?
程雪嫣有點懷疑碧彤領錯了路,可是望晨樓三字真真切切的在那擺著。
碧彤也不解釋,拽了拽木門邊上一條破舊的紅布條。
只聽幾聲喑啞的鈴音響起,蕩在這荒涼的院落上空,很有點荒山古寺的味道。
片刻后,正房那扇花紋黯淡的木門吱呀呀的開了道縫,
午后的陽光雖照得人暖洋洋的,程雪嫣的后背還是爬上了一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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