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否認,她笑起來是很好看的,就像圓圓的紅富士蘋果。
“姐姐今天好漂亮!”這句完全可以理解為由衷的贊嘆,如果忽略掉眼中那一閃即逝的嫉恨。
“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是會細心打扮的,特來瞧瞧,免得到時被她們圍住了看不到……”
她圍著程雪嫣轉了一圈,上下打量的目光令人心底發毛。
“妹妹今天也很美啊!”
程雪嫣客氣回應,說的也是實話。
程雪瑤及笄后,將垂至額前的楔形散發全部攏了上去,顯出高而齊整的發際。
程雪嫣發現她竟然有個美人尖,她一直認為這樣的發際很顯貴氣。
她今天的打扮仍舊是以粉紅色為主色調,云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的上衣,那蝴蝶是用孔雀羽繡制,極盡華貴。本來上衣已很奪目,可是她又偏選了君子蘭挑花紗質褶子裙,這樣花對花的,就顯得有些雜亂。
頭上照例珠光寶氣,程雪嫣見自己送的菊意芬芳明晃晃的簪在發髻正中,可見她還是很喜歡這個首飾的,心底不由松了松。
“姐姐打扮好了嗎?”程雪瑤熱情的拉住她的手,兩只琉璃翠的鐲子并一個五彩絲帶絞的絲鐲在珠圓玉潤的腕上叮叮作響:“咱們快去吧,晚了可就搶不到好位子了……”
話音未落,便急急的將她拽向門口。
程雪嫣只是奇怪,今天的一切怎么如此反常?
碧彤頓感不安,急忙跟上去。
綺彤候在小廳內,見她們出來,急忙對著程雪嫣屈膝行禮,跟在三人后面。
狹窄的樓梯自然是不能讓四人同行。
“姐姐為長,前面先行吧……”程雪瑤態度恭敬。
這行了及笄之禮就是不一樣,程雪瑤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雪瑤及笄那日,聽說姐姐病了,一直想來探望,怎奈母親說姐姐需要靜養,不想讓我煩著姐姐,于是只好今日來……啊——姐姐你怎么了?”
“姑娘……”
“大姑娘……”
程雪嫣在聽得身后一串混亂之前只覺有人使勁在后面推了自己一把,她身不由己的連跨了幾個臺階卻仍收不住腳的沖下去……
“咚!”
腦袋重重磕在墻上。
有那么一瞬意識消失。
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然后她清楚的看到程雪瑤強忍著笑意的臉。
“姐姐怎的這樣不小心?”
想來她的詭計碧彤和綺彤都看得很清楚,卻礙于她的身份不好拆穿,都在那皺眉抿唇。
程雪瑤倒是毫不顧忌:“姐姐怎么忘了?這是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游戲啊?”
小時候?經常玩?
程雪嫣真很想調查一下這具身體是怎么長到十八歲的。
“呀,我倒忘了,姐姐是什么都記不得了呢。不過聽宋大夫說,姐姐這病要靠外在的刺激才能恢復,不知剛剛這一撞可是想起了什么?”
她說得冠冕堂皇理直氣壯,令人懷疑自己剛剛對她下的“別有用心”的認定是不是錯了?
“看來姐姐還是什么都沒想起來,”程雪瑤遺憾的搖搖頭,似乎在后悔剛剛的力度還不夠大:“哎呀,姐姐的額頭都破了呢……”
她大驚小怪的一叫,程雪嫣方覺眉心火辣辣的,一摸,竟已腫了起來。
“碧彤,你是怎么照顧主子的?竟讓姐姐傷成這樣?”真正患失憶的好像是程雪瑤:“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扶你主子上去?”
碧彤氣得手直抖,也只好垂頭認錯,扶起程雪嫣。
“今日的屏開雀選姐姐怕是……”程雪瑤有些為難的咬咬唇:“不過都是那些女孩子的事,姐姐也沒有必要操心,還是保重身體為要。妹妹要先行一步了,那邊還有事要忙,告辭了!”
碧彤咬牙切齒:“都是奴婢大意了……”
程雪嫣揉揉額頭,痛得發暈,這會好像腫得又高了些。
“告訴我,她們……我們小時總做這樣的游戲?”
“姑娘是不是撞傻了?”碧彤一急,也顧不上這樣的話是以下犯上:“那哪是什么游戲?分明是……”
她頓住腳步:“不知道姑娘是否還記得況先生的手上有一道疤……”
況紫辰……
好久沒有見到他,好久沒有聽到他的笛音,她似是把他忘了,可是被碧彤這樣突然的一提醒,心像被什么砸中般猛的一跳。
她不知道碧彤攙著她胳膊的手有沒有感覺到她的脈搏加快。
她急忙避開眼。
疤……況紫辰手上的疤……
……他的手指修長如竹。她從未見過哪個男人生得這樣的美手,只可惜沒等看清便收了回去,只不過眼波一晃之際,似看見那只手的虎口處有一道月牙形的痕跡……
“那是四年前的一個初夏,姑娘就坐在馨園那架秋千上,二姑娘和三姑娘在湖邊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一個東西直向姑娘的眼睛飛來……姑娘當時在想事情,竟沒有發現。這時一個人就像從天而降似的把手一揮……那東西就掉在姑娘腳邊。奴婢方看見那是一枚極尖利的石子,上面還沾著一絲血。再一看,二姑娘和三姑娘都站在不遠處,三姑娘手里還拿著彈弓,見咱們望過來,急忙將彈弓塞到二姑娘手里,嚷著‘是她讓我打的,是她讓我打的’然后就跑了,二姑娘嚇得將那彈弓扔在地上,只說‘不是我,不是我’,姑娘也沒應聲,只拿了帕子包了那人的手,那人就是……況先生……”
碧彤應是也能感到況紫辰對自家姑娘的心思,頓了頓,方繼續說道:“可是這事還沒完,也不知怎么就變成姑娘不讓三姑娘玩秋千,還將三姑娘推了下去。大公子便去找他們理論……奴婢說的話是不能被相信的,當時只有二姑娘在場,可是她哭得淚人似的,怎么也不肯講一句公道話……”
碧彤扶程雪嫣坐在繡墩上,再仔細看她的眉心,氣得眼淚汪汪。
程雪嫣對鏡瞅了瞅,只覺還不算嚴重,不過是透出幾個血點,稍微有點腫而已。她讓碧彤立刻去后廚吩咐人煮個雞蛋,包在帕子里,在腫處來回滾動。
半柱香后,淤腫幾乎消失了,只是血點還有些顯眼。
程雪嫣也不著急,拿軟筆蘸了顏色細細勾畫了一朵桂花,那紅點恰好做桂花的蕊。
檢查一番,確認無法讓人發現一絲瑕疵,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姑娘要干什么去?”碧彤急忙攔住。
“不是要去參加屏開雀選嗎?未時就快到了……”
“姑娘等等,”碧彤飛速繞到程雪嫣前面:“姑娘還看不出嗎?剛剛三姑娘……她就是故意的,不想讓姑娘去那屏開雀選……”
“為什么?在臺上獻藝的又不是我……”
“姑娘,”碧彤跺跺腳:“姑娘平時也聰明得緊,怎么關鍵時候犯糊涂?你往那一坐,誰還會看三姑娘?”
程雪嫣頓時了然,只覺好笑,不過既然如此,她倒真不想讓她如了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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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屏開雀選都設在棠梨苑。
棠梨苑是程府外院,地處寬敞,無圍墻,正出于交叉路口,如此便可隨時吸引路人過來觀賞演藝。
雖是外院,卻也風景秀美,有專門供演藝的平臺,其旁綠樹掩映,雜以在這個季節開放的三角花、早菊、雁來紅……熱熱鬧鬧的開著,鮮艷的顏色更添幾分喜慶。
臺子有一人多高,呈橢圓形,與聽音樓的戲臺一樣,都是木板結構。臺后立著高高的架子,布置精良,程府的女眷和關雎館的先生們就坐在里面,隨時評判女孩子們的演藝,并頒賞獎品。倒不是多么值錢的東西,卻是一種肯定,得此獎的人將來必嫁入頂級豪門。其實此舉還有擴大聲譽為關雎館招攬生意之用,試想,凡是愛女心切的父母誰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在臺上受眾人矚目?
程雪嫣到時正見從那高高的架頂滾落數匹冰綃帷幔,將觀賞臺捂得嚴嚴實實。不禁冷笑一聲,如此根本沒有人會看到里面的狀況,也不知道程雪瑤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已有車轎緩緩駛入棠梨苑,不外是女孩子的家人和受邀來訪的官員貴族,不過隨時也有閑雜人進入。只要不是來鬧事的,家丁是不會驅趕的,要的就是人多才熱鬧,而如此便會吸引更多的人或者說……銀子。其實以程府的實力早幾天前就可以把這里收拾得妥妥當當,卻偏偏要當著眾人的面忙活,用意不言而喻。
不過觀眾有點慘,他們要呈半圓形圍臺而坐,且要距離臺子至少一丈遠。只有桌椅,雖然也足夠名貴,可是曝露在陽光下總歸不大體面,這點程府似乎有點欠考慮,不過那些來賓倒有先見之明,都有下人撐著各色傘侍立一旁,看來是早已習慣了這邊的規矩。
只一會工夫,臺下便已坐滿,還有隨時加入的路人,里三層外三層的擠著,清涼的秋日霎時變得有些憋悶。
程雪嫣拾級而上走進簾幔時,程雪瑤正眉飛色舞的和檀木紅磯邊的程雪曼說著什么,一見她出現,銜在嘴邊的葡萄頓時掉了下來,她半張著嘴,瞪了程雪嫣片刻,脖子一扭,甩出一聲輕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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