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一彎,竟是笑了,唇角一側居然還有個小酒窩。
“我還想點一曲,”酒窩轉了轉,語氣卻滿含戲謔:“今日中秋,就煩勞嬤嬤請人換一曲賞月之音吧……”
附和之聲頓起,黑衣的那個眼睛都要冒光了。
阮嬤嬤面露難色。
酒窩又是一轉,自袍擺旁拽下一物便拍在阮嬤嬤手中:“如此……可好?”
阮嬤嬤立刻眉開眼笑,卻也不敢應了,只緊攥著那東西:“這個……我也……我去替公子問問去……”
程雪嫣看著阮嬤嬤試探著塞到自己掌中的物件……
那是一塊碧璽巧雕雙獾佩,雙獾首尾相連,中央為果實,上系黃絳,貫飾翠珠、米珠及旒蘇。
這的確是個寶貝,價值怕是不只千兩銀子,如此……還有什么不可?
不過她急著回府,便無時間同樂楓再演練一番,只清唱一曲,便是那《明月幾時有,后又轉了《只有我自己……一只曲子賺一個寶貝,她心里也不落忍。可是……
既然應了竹子的心意,他的臉色怎么倒愈發難看了?兩道濃墨劍眉豎在煞白的臉上,還不動聲色的抖來抖去,仿佛瞅個空子就要飛過來射中她。
這人可真難伺候!
相形下,那黑衣的則樂不可支,嘴咧得大大的,手中的酒杯都要被他捏碎了。
翠絲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她瞧了瞧身邊的兩個人,收起笑意,意味深長的看向這邊。
為此,這曲唱得極為難受,卻也贏得一片叫好。
她不再停留,轉身離去,沒有看到那黑衣人抓過竹子面前的筆,從撩起的袍擺內撕下一條中單,飛快的寫上兩行字。
竹子瞟了一眼,頓時神色一僵。
韓江渚叫過阮嬤嬤,將絹條卷了卷塞給她,又耳語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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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嫣坐在馬車上打了個呵欠。
涼風卷動車窗上的簾幔,令人徒生寒意。
不過心里卻是熱乎乎的。
她掏出貼在胸口的銀票,又對著那塊碧璽左右端詳……若是照這樣發展下去,吉祥街的那幢小房子很快就要到手了。
興奮之際,竟沒有注意到一卷絹條也隨著她的動作從胸口溜出來,落在裙擺上。
車子好像軋到了石頭,猛一顛簸。
她身子一歪,那布卷滾了滾,恰遇夜風灌入,只一吹,便落入廂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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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渚很開心,回到府內就不停的哼唱那曲《只有我自己。當然,他只會最后那兩句,于是反復折騰,弄得貼身小廝品兒也著了魔,當他原本想問主子“是不是需要加水”卻脫口唱出“失去你卻失去,面對孤獨的勇氣”時終于崩潰了。
他將木桶往旁邊一放,試探的詢問正在澡桶中哈哈大笑的主子:“爺,今兒是得了什么事?自打回來也沒見爺這么開心過……”
韓江渚將頭猛的浸入水中,良久,才冒出頭來,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品兒,你覺得這曲兒怎么樣?”
品兒對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怔了半天,他倒真不覺得這曲兒怎么樣,當然,這完全源于自己這主子先天的五音不全。
“爺見天跟顧三公子一起,竟然也學會唱曲了,不知道老爺會不會……”
一聽他提起自己那個固執的爹,韓江渚就窩火。
自己在邊關為國效力,卻接連收到三封加急文書,言韓老將軍病重,將不久于人世。
他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帝京,卻見他那年逾花甲的爹精神著呢,還笑瞇瞇的遞上皇帝的親筆信。
也不知老頭子是怎么說服的小皇帝,也不知那小皇帝年紀輕輕怎么就和老頭子一樣糊涂了,居然寫什么念韓老將軍一生為國,中年得子,又僅這一子,不忍讓其骨肉分離。竟就這般卸了他的軍職,令他在家孝敬父母。
如此就被老頭子給軟禁在帝京,真不明白小時常聽他意氣風發慷慨激昂叨念的“好男兒當志在四方”是不是句夢話。
再次將頭扎入水中,一串泡泡咕嘟咕嘟的從眼前升起,莫名其妙的,竟幻化成一個女子的臉,雖是氣鼓鼓的樣子,卻仍逗人喜愛。
“嘩……”
品兒死盯著木桶半天,只后悔怎么就提到了老爺,主子自回來就和老爺一直慪氣,此番真擔心主子一賭氣會將自己悶死在水里,正欲伸手搶救,卻冷不防的見他從水里鉆出來,掛著水珠的臉興奮不已,原本閃亮的眼睛更是直冒精光。
“其實人更有趣……”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令品兒暈頭轉向半天,直到主子嘿嘿傻笑才令他如夢初醒,使勁一拍腦袋:“爺,爺您是有了……意中人吧?”
主仆二人對著傻笑半天,品兒方又一砸腦袋:“我這就去稟告老爺,老爺知道可要樂壞了……”
說著就拎著水桶要往外跑。
“站住!”韓江渚一拍桶沿:“誰讓你嘴那么快?”
“爺,”品兒激動得滿臉通紅:“老爺這段時間就琢磨著要給主子定門親事,主子現在又有了意中人,何不就求老爺上門提親?也好……”
也好……也好徹底將他栓在家里是不是?
韓江渚一抬手,透濕的巾子“啪”的砸中品兒腦門,痛得他捂著腦袋“哎呦哎呦”直叫。
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況且……
他看著搭在檀木椅上那缺了一角絹布的中單。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不知她有沒有看見,不知她看見了作何感想,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是誰……最好不要知道,否則……她應該不是那種人吧?應該不是,她的聲音那么澄澈,怎會有凡塵女子的俗念?起初還不敢十分肯定船上那女子就是她,因為只拾得曲子的最后兩句,及至在金玉樓再次聽她唱了……想不到竟然真的見到她了,雖然隔著一層簾幔……也多虧了浩軒,他總是有許多好主意……唉,什么時候會再見?唉,她到底是誰呢?雪……嫣……
“失去你卻失去,面對孤獨的勇氣……”
怪腔怪調的歌聲再次響起。
品兒看著主子腦袋枕在桶邊一臉陶醉,滿臉的剛硬扭做嫵媚的哼唱,手里的桶“咚”的砸到地上……
完了,主子著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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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浩軒在床上折了第一百八十個個兒,已經首尾倒置了,終于還是睡不著,賭氣將枕頭踹到地上,翻身坐起。
程雪嫣,你真行啊你,讓你來你就來了,你就這么缺銀子?程府是少了你的還是短了你的,要你這般拋頭露面,還是在金玉樓?
他憤憤的在屋里轉圈,恨不能砸點東西泄憤。終于尋得一樣,是那黃蠟小龜,高高舉起后卻沒有摔到地上,只丟到墻角的銅洗中,于是小龜在水中咕嚕嚕的打轉。因為脖子鑲了金片,腦袋就一個勁往水里扎,看得人憋悶。
我就坐在你對面,你竟然還唱得出來,還唱得那么開心,你是……你是在故意氣我嗎?
狠狠一拳砸在青玉案上,劇痛卻令他猛醒。
氣?他為什么要生氣?他與她已是再無瓜葛,哪怕是以前,不過是婚約……他為什么要生氣?
可笑!
他定定的看著那小龜倒立水中,過了好一陣竟發現自己在冷笑。
這是怎么了?
亂了,全亂了!
跌坐在檀木椅上,深吸一口氣,打算將最近這段時間的事捋捋順,卻是越理越亂,關鍵是……她不對勁!她原是閨禮先生,無論人前人后,一切均循規蹈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金玉樓那種地方?還唱曲?雖隔著層簾幕,可是這也太……不過是出了顧府回了程府,不到半年的時間,怎么變化竟這樣大了?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一般。以前的她如同一幅靜止的畫,美則美矣,卻了無生氣,現在這幅畫好像被風吹動般,竟活色生香起來……
嗯,畫……
莫名其妙的,自己已在紙上勾畫出一美人,定睛看去,竟是她,雪衣翻飛,其上一朵曇花怒放,襯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正瞇著眼睛斜乜著他,就像她今日在簾幕里一樣……雖然他無法看清里面的狀況,不過……她應該是這樣一副表情,因為她就是想向他挑釁!就是想看他笑話!以前還真沒發現她還有這種興致,真是……有意思!
唇角不覺上勾,可轉而又僵住。
江渚……竟然迷上她了,還什么“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還知道了她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兩人私下接觸過?什么時候?在哪里?他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嗎……呃,曾是……
一連串的問題憋得他臉紅,至此,終于長出一口氣。
想來是不知道的,且不說他已離開帝京十年,在他回來之前自己便和程雪嫣合離了,他只知道自己休了妻,只知道妻子是程府大千金,而又一心只想回邊關,對帝京的事不聞不問……不過,若是因為她,他還會想走嗎?
其實,若是跟江渚在一起……也不錯。他竟開始為她掂量起以后來,江渚為人正直豁達開朗豪邁,許多地方都很像她那個哥哥程倉翼,雖然程倉翼一看到自己就冷臉,他也不得不承認那絕對是一個頂天立地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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