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也栽有竹子,卻只是馨園西南角的那么一叢,細細弱弱,像是幾株長得過分高挑的長草,隱在繁茂的梧桐芭蕉之后,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
植物似是也有感情的,知道自己不受重視,所以生長的時候都很含蓄,生怕出挑了惹了誰的眼。
程雪嫣撫著青翠冰涼的竹干,指停在那竹節處,神思不由飛到了那人的身邊……
蓮紫蘇織金錦被忽的一閃,映入眼簾的是一條腫脹得幾乎透明的腿,其上或紅或紫或青的於痕如一團團色彩詭譎的云漂浮著,有一處突的裂了口子,正緩緩的滴下顏色……
指尖深深的陷入那竹干中,喉頭發哽。
她本不想讓碧彤看到,才躲到這想要痛快的哭一場,卻是哭不出來。
卻原來如此才是最難受的,只能讓痛讓悔讓淚悶在心底翻滾糾結。
這個家伙……她恨恨的抓住纖細的竹子使勁搖了搖,仿佛搖的就是那個人。
為什么不把真相高訴她?是擔心她害怕還是不想她難過?她只當他是躺在床上扮可憐捉弄自己……誰讓他雖是瘦削蒼白卻仍精神抖擻的?她才想要整治整治他,哪承想……
笨蛋!傻瓜!
也不知罵的是哪個,卻有一滴淚從眼角滴下,在淡青的暮色中閃了閃,消失在竹下。
吸了吸鼻子,對著天際的一抹魚肚白出了會神……
“大姑娘,真是好久不見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耳邊傳來。
她一個激靈回過身,直接對上一張滾圓的臉,不禁驚叫出聲。
圓臉笑瞇瞇的從樹后移出來,蠻有風度的拍了拍即便寬大可是穿在他身上仍顯緊窄的厚鍛長袍。
程雪嫣懶得理他,轉身便走,他卻迅速彈到她面前,突出的肚子險些將她撞倒。
“臥床多日,也不見大姑娘前來探望,這可于理不合啊。你姨母現在是天天念叨你呢,我也是深深的……”
“姨夫大人,既是遭了這一劫,就應該學會修身養性,免得再受無妄之災!”
傅遠山做出驚恐表情,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笑了:“我說大姑娘怎么忽然硬氣起來,卻原來是和顧府又有了聯系……”
他上前一步,目光猥瑣:“聽說是貼身照顧顧三公子,不知這‘貼身’是不是……”
程雪嫣大怒,抬手就準備給他一耳光,卻被抓住胳膊,還不懷好意的捏了捏:“不過想來那顧三公子重傷在身,無法體諒大姑娘的心緒,否則大姑娘怎么會徘徊在此,滿腹惆悵無法發泄呢?”
程雪嫣使了使勁,卻是掙脫不開,只眼見他湊過油乎乎的帶著酒氣的臉,將她逼退到樹下。
“我早就說過,這園子不安全,讓大姑娘不要一個人到處走,可是大姑娘卻明知故犯,如此是不是想……”
他的身子已經徹底的貼了上來,胡茬來回的劃著她的臉,濕潮的唇也有意無意蹭了又蹭,呼吸也漸次急促起來,捉住她臂的手開始顫抖。
情勢危急……
“姨夫……”她忽然喚了一聲。
“嗯,”傅遠山抬起臉,目光已是滿滿的迷亂之色:“再叫幾聲,你越叫,我越……”
“姨夫……”她甜甜的又喚了一聲,還把手搭在他肩上輕輕一揉。
傅遠山渾身一軟。
為了不至癱倒,急忙摟住她纖細的腰,嘴亦湊了上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隨即頂在身下。
“姨夫,別急,別急……”她急急的推了推他,努力讓二人之間隔開一段距離:“這里不行……”
“有什么不行?”傅遠山已經開始撩袍子了。
程雪嫣慌得不行,卻仍故作羞怯:“在這里……人家不習慣……”
“不習慣?”傅遠山動作一滯:“可是……你姨母她……”
“為什么要去你那?”她戳了下他的腦門,這一戳直讓傅遠山甜到心底:“去嫣然閣……”
“碧彤她……”傅遠山還沒有徹底迷糊。
“這倒是……”程雪嫣也犯了難,突然眼睛一亮:“祠堂,祠堂除了祭祖平日少有人去,況大家都忙著哥哥的婚事,更是……”
“什么時候?”傅遠山咽了口吐沫,只覺嗓子眼發干。
“你說呢?”程雪嫣眼波閃閃。
傅遠山使勁摟了摟她,啞聲道:“今晚。”
“會不會太急了點?”
的確,太急了,她只剛剛有了個思路,還沒有……
“就今晚,我等不及了,要不現在就……”
程雪嫣急忙捂住他壓過來的唇:“今晚就今晚,我得回去準備一下……”
“準備一下?準備什么?”傅遠山眨眨眼,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犬齒的那排牙:“你該不是騙我吧?”
他還不糊涂,心下暗想,人卻假意嗔道:“姨夫若是不相信就不要去了……”
傅遠山皺起眉頭仔細打量她的神色,意圖從中發現一點不軌端倪。
“怎的突然改了主意?”他突如其來的問了句。
程雪嫣心一慌,此番若是答得不夠恰如其分,她恐怕當場就……
“姨夫如果不相信,我說什么都是沒用的……”她垂下眼簾,掩蓋心緒。
“信不信總要說了才好明白。”
他抓起她的小手飛快的親了一下,又攥在掌中揉捏著。
程雪嫣一陣反胃,剎那間的反應就是想把那手抽回來狠狠的蹭個干凈,可是……她忍了。
“若說緣分,別說姨夫不信,就連我……也不覺你我之間有什么緣分可言……”
“緣分都是騙人的……”
“說實話,我對姨夫……不過是親情……”
“別說親情,就是這所謂的親情才礙了事,要不是為了這,我早就光明正大的討了你回去……”
竟說起大話來了,他這工夫是不是把杜影姿給忘了?
“做這個決定,實屬無奈。我如果不應了姨夫,怕是就要在這……”
“這不好嗎?總在床上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
程雪嫣實在說不出口,可如此為難卻漸漸驅散了傅遠山心中的疑慮,進而生出一絲憐愛之心,畢竟是……害羞總是難免的。
“好,就依你!”他十分爽快的應了。
程雪嫣剛要出口氣,卻被他一下鉗住下巴:“別害怕,你姨母當年也羞羞答答的,總是這不要那不要,現在被我調教得不要不行了。一回生二回熟,我保證,經此一遭,定讓你享盡這人間樂事,讓你日里夜里的念著我,到時……”
“好像有人……”程雪嫣低聲驚呼。
傅遠山急忙躲在她身后,驚惶四顧了半天,顫聲道:“在哪里?”
程雪嫣暗自冷笑,語氣卻急急的:“此處不宜久留,稍后祠堂相會……”
話音未落,傅遠山倒先躥了出去,卻于黑暗中問了一句:“幾時?”
“二更……”
“一定要來哦……”
這一句輕飄飄過后,一陣沉重腳步伴著草葉窸窣遠去。
像是渾身被抽去了力氣,她癱坐在地,卻又迅速站起,向著墨翼齋奔去。
她起初的想法是請程倉翼幫她再把傅遠山打個臥床不起,可是當看到墨翼齋中一片混亂,杜覓珍氣急敗壞的教訓下人時,她突然轉變了主意。此主意來自于一部香港的老電影,不過那畢竟是電影,用在這里……
她腦筋飛快的盤算著利弊以及如何將此計有效實施,卻是一步極需天時地利人和的險棋。
其時,杜覓珍正指責下人辦事不利,那堵拆了重新砌起的院墻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程家的風水,此刻正在重新拆除并要重建,而此刻離程倉翼大婚之日只有五天時間了……
她辦事一向雷厲風行,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威信,卻不想在這樣極為惹眼的事上要栽跟頭,心底是又氣又急,下人們似是因了前幾日的事又不大聽她指揮,急怒之下只覺手腳冰涼心肝亂顫。
眼見得引發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程雪嫣奔進了墨翼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直接將她一腳踢開。
不過夫人總該有夫人的樣子,于是她只是皺了皺眉頭,遣幼翠過去詢問。
幼翠自知主子是因了大姑娘才落得今日的尷尬地步,正急需利用大公子大婚一事來重整雄威,況大公子又是自己遲早要跟的人,于是拿出一副姨奶奶的架勢向程雪嫣走去。
程雪嫣從來就不是聰明絕頂的人,無法在頃刻之間將想到計劃分毫不差的加以實施,而且她仍舊在左右掂量到底應不應該利用此計,會有什么后果,關鍵是這后果不能影響到自己,結果在幼翠問她來此有何貴干之時,她便直接說要找程倉翼。
“大公子不在。”幼翠的表情儼然已是程倉翼的屋里人。
程雪嫣心一涼。她不是沒有想到程倉翼會不在家中,可是如此連最初的簡單計劃都無法實現了,實在不行她就不去了吧,可是如果傅遠山撲了個空……他威脅的目光在眼前一閃……如果他跟杜影姿胡言亂語幾句……依杜影姿那種只要是男人的話便是真理的性子,準要鬧得翻天覆地,綺彤一事就是個前車之鑒。關鍵是傅遠山絕不會甘心,他就像隱在草叢里的毒蛇,偷窺這目標,伺機行動。而她與他同在程府,保不準哪日一個疏忽就……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