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了便會有糾結,因為明了總是在暴怒之后,在一切均已經發生之后。
是不是無法挽回了?因為她休了他,當時是多么的正義凜然,而今……一點一滴的想起來,一絲一毫的追根溯源,有多少的怒,便有多少的悔,多少的傷。
不知不覺,已是淚濕滿腮。
合上眼,那溫存纏綿的呼喚一遍遍的在心底縈繞,有那么幾次,竟好像真切的響在耳邊。
是他嗎?他也同自己一樣無眠嗎?
自從她回到程府,他一次也沒有來過,或許只要他肯出現,她就“原諒”他了。
原諒?終于做了把英雄,終于挽回了面子,終于將她所受的屈辱成倍的返還了他,卻為何覺得自己如此可笑?
他一直沒有來……是因為失了面子無地自容還是惱她的不解人意抑或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何解釋?男人的自尊總是很脆弱的,可是她和他已經……
是因為這個既成事實而讓她耿耿于懷還是因為她根本放心不下這段感情抑或是她真的很希望在某個黎明時分醒來之際看到那修頎如竹的人立于院中沖著她微微一笑……
千頭萬緒,無從想起。
幾回回在夢里見到了,醒來對著的卻是更冷漠的空洞。
沒有人打擾她,卻是無端端的心煩意亂,想要離開這嫣然閣。或許吉祥街的房子是個好去處,本已打點好行李準備去小住幾日,臨行前又放棄了。
她走了……他來了怎么辦?可明明知道他不會來,還是不肯放棄一絲絲希望去等待。
她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傻子,但無法將自己從這份癡等中喚醒。她忽然更深切的了解了曲樂瑤的感受,哪怕明知無望,卻無法說服自己的心,似乎總有個小聲音在不知名處默默提醒她……他會來的,他會……
當等待變成一種習慣,人就會變得淡然,而就在這時,朝廷忽然降旨要召見關雎館所有的教習先生并女眷。
據說是自程府接管關雎館以來的頭一次,這是唱的哪出?
自頒旨之日起,程府就處于一種極其忙碌的興奮中,尤其是女眷,紛紛商量著如何打扮才能既引人矚目又不顯輕佻,不禁令人懷疑這是接受召見還是準備去選妃。
彼此議論畢竟不保險,生怕別人竊取了自己的巧妙心思,卻又心懷忐忑,難以定奪,于是嫣然閣這幾日格外熱鬧,她們先后來嫣然閣討主意。當然,由于行動過于頻繁,難免有撞到的時候,便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掉頭卻是一記白眼。
程雪嫣煩不勝煩,卻又不好不客氣的打發了她們。幾日下來,只有程雪曼和程雪瑤沒有來過。雪曼的心思她知道,只不過況紫辰也好些日子沒見了。唉,又是個癡心的女子。至于雪瑤……她那般好強,不知要如何費盡心機的壓倒眾人。
秦孤嵐倒是來過,也沒說什么話,只在嫣然閣坐了大半日,似是心不在焉,眼尾的余光卻一分不落的瞧她教別人如何打扮。
她也懶得理她,先不說這女人心思如何縝密如何會裝可憐,單就在嘉巽園她同傅遠山的那一幕就讓人覺得別扭。
心高氣傲的秦孤嵐竟然和傅遠山那種她原本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的人攪在了一起,不知揣的是什么打算。
終于到了六月初六。
卯時三刻,眾女色彩繽紛的立于院中的青石甬路上準備乘輕便馬車入宮。
杜覓珍看起來精神爽利了不少,最令人驚奇的是花白的發竟于一夜之間烏黑光亮。
碧彤偷偷告訴她,是幼翠拿梳子蘸了皂角首烏膏染的。
頭發對于一個女人果真相當重要,眼下的杜覓珍一身深青色挖云杏黃片金錦繡華衣,配暗紅纏枝花刺繡百褶裙,臂繞品紅雙孔雀繡云金纓絡披帛,昂然的凸顯了她誥命夫人的身份。反綰髻上金釵金簪成雙成對,流蘇簌簌垂下,撲撲的掃著臉頰,讓人難以觀看她的表情。背卻是挺得極直,自然威嚴流露,不禁令程雪嫣回想起初來這個時空所見到的那個被眾人環繞渾身極具金屬感的女人。
不能不說她是個擁有強大氣場的女人,而此種氣場具有極大的震懾能力,以致連這段時間因為她的失勢而無法囂張的杜影姿也不覺挺直了身板,做出睥睨眾人之姿。她討好的沖她的堂姐笑了笑,可是杜覓珍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相比之下,湯凡柔的裝扮就素淡了許多,極顯謙卑之態,卻也不失莊重。
月藍色鳥銜瑞花立領上衣,配藕荷色暗繡綴珠輕紗半臂,下系翠羅綴銀葉子挽紗長裙,半匝寬的繡喜鵲登枝花紋腰帶束腰,配深紅纏金絲如意結,利落又端莊,再加上一臉和善的笑,極具親和力。
杜影姿見堂姐不搭理自己,不禁訕訕的,扶了扶斜髻上搖搖欲墜的累珠吊穗金發簪,深吸一口氣,繼續保持好容易調動起來的威儀。
此番她聽了程雪嫣的勸,沒有在腦袋上插大把的金光閃閃。衣衫倒是一如既往的鮮艷,玉色云霞衫子,外裹橙黃綢制抹胸,裙子亦是橙黃的高腰石榴裙,還在腰前系了個大大的蝴蝶結,罩一件金紅暗花羅衣。除了顏色刺眼,整體效果還不錯。
程雪嫣特別注意看了程雪瑤的裝扮。
照例是粉紅的主打色。玫紅的抹胸,上繡粉藍的美人蕉,鑲珠嵌鉆,流光閃爍。外罩半透明的水粉輕紗長衣,邊均用深一度的粉滾過,泥金勾畫。芙蓉色穿蝶百卉八幅裙,風過處裙擺輕搖,甜郁的香氣四散飄溢。
不能不說,這身打扮是極盡了心思的,卸去了與其年齡不適合的繁復,如一朵春花含苞待放。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僅數日不見,程雪瑤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只不過……
程雪嫣的眼睛放在了她那在半透明外裳下若隱若現的玉臂,以及那拉得極低的抹胸,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往鶯聲燕語之處想。
只是她弄得這么誘惑十足的,到底要干什么?
遠遠的,一朵瑩白的云裊裊的飄來。
眾人不禁噤聲觀望。
寬大的裙擺如花綻放,纖細的腰肢如柳輕擺,珠粉的抹胸襯得胸前雪膚吹彈欲破。行動間,有點點星光熠熠生輝,卻尋不著出處,唯一清楚可見的便是衣襟處斜開一朵粉白相間的月季花。
這衣服……似是看著有點眼熟。
而當看到來人歪盤一單髻,余發則束一下垂在髻下,髻旁只簪了半圈梔子花并一支碎晶流蘇簪子,眉心勾畫一朵半開的月季花時,都不約而同的看向程雪嫣,表情各異。
程雪嫣暗地冷笑,難怪她們目光詭異,秦孤嵐的這身打扮完全借鑒了自己在聽音樓歌舞時的穿戴,只不過粉荷變作月季,再加上她雖然也算繡工高超卻遠遠遜于黎妍,于是那衣裙也不過是徒有其表,難得精髓。況她的表情雖極力顯示單純,眼中卻含著太多復雜,也令她原本漂亮的臉大打折扣。于是她雖穿著飄逸裊裊的來了,卻無法真正演繹出此衣裙的出塵之姿。
當然,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帶著挑剔帶著不平的心情去評判秦孤嵐的,因為她對剽竊他人成果的人一向無甚好感。而她也不得不由衷欣賞秦孤嵐以碎鉆貼于眼側的蝶翅,竟好似生生長出來的一般,直叫她這個高手也自嘆不如。只不過秦孤嵐竟是不顧她的感受不顧大家的想法穿著改裝卻仍可被人一眼看出的衣裳來了,還要去面圣,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瞧我們孤嵐,真好像天上下來的仙女似的!”杜影姿夸張贊道,上前親親熱熱的拉住秦孤嵐的手。
程雪嫣差點笑出聲來,若是杜影姿知道自己丈夫和這位仙女在林中的鬼祟……她很遺憾因為個人的心情導致那日在程府門前上演的好戲自己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真是太對不起他們了。
如此看來,只有她和程雪曼似乎有些怠慢了這次召見。
程雪曼照例是一身深深淺淺的紫,唯一的隆重標志就是系在腰間的瑰紫色埋金銀絲線的腰帶,長長的垂在身側。風過帶卷,瑩瑩閃動。頭上除了兩只簡單的金簪飾物,只簪著她許久以前送的那兩朵深淺不一的紫雛菊。
望著那兩朵絹花,程雪嫣依稀回到了當初燈下的親密無間,心底不禁脈脈一動。
程雪曼也感覺到了她的注視,轉過頭來,對她柔柔一笑,目光中滿是贊賞。
其實她覺得自己今天的打扮真是乏善可陳。因為不再是“棄婦”,衣服首飾也取消了曾經的約束,卻無心打扮,淡到極致的鵝黃柔紗上衣,蔥綠抹胸只綴幾朵淡粉櫻花,鵝黃底碎花輕羅曳地長裙,只拿一束碧玉絲絳簡單束了腰。頭發也未綰高髻,只揀了幾束卷作環狀以嵌玉珠花固定,并簡單的點了兩朵白蘭做陪襯,余發則攏到一側用芽黃絲帶系好。
此刻的她有氣無力的搖著一柄輕羅小扇,整個人看起來是一副海棠春睡足的慵懶。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