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血戰臺兒莊(三)
李金田默然,幾秒鐘以后,他抬起頭來堅定的看著趙登禹說:“軍座,我錯了。軍座,你放心,3旅單有一個人在,西門就不會丟。軍座,我去了!”
趙登禹上前兩步拍拍他的背:“我會跟著來的!”
李金田給眾人敬了記莊嚴的軍禮,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送走了李金田,眾人再次勸說趙登禹:“軍座,將指揮部后撤吧。”
趙登禹搖搖頭。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半了,夜已經過去一半,突襲部隊應該登上火車了吧?
韓家寺一直往南二十公里,就是隴海鐵路線。繼光型自重太大,就近渡河的話目標太大,郭慕儀便想利用隴海鐵路遠點渡過大運河,繞道投入戰場。這樣一來,部隊遠離戰場,更容易隱藏行跡,轉移的速度也增加了,可以提高投入戰場的突然性。
“嗚——”火車拉響了汽笛,郭慕儀站在一輛坦克上朝眾人揮手,大聲喊道:“兄弟們,都回”學一師還有山地師上數的軍官全部到場,所有人面色都透著凝重——大家清楚的知道,突襲部隊東進乃是一場豪賭,不管輸贏,他們的結果都好不到哪里得晦氣一點,這也許就是大家最后一次會面。
徐州戰場運河以東,除了臺兒莊內的部隊,只在邳縣駐扎了第二集團軍所屬42軍的27師。27師在邳縣的存在,本是為了延緩日軍全力進攻臺兒莊的時間,為李宗仁調度部隊爭取多一點時間。因此,李宗仁最先給該師師長黃樵松的命令便是一旦有日軍大部隊接近,27師就立即撤離。現在突襲部隊東進,27師在邳縣的存在,意義就不一樣了。李宗仁急電黃樵松,讓該部在原地堅守待援。不過縱使如此,相對于三個師團的日軍來說,運河東兵力上依舊處于極端劣勢,所以突襲部隊此次行動名為突襲,實際上一個不慎就有可能是羊入虎口,其前途著實讓人擔憂。
“嗚!嗚!”火車嘶鳴著奔跑起來,越來越快,漸漸的隱入了黑漆漆的夜色。郭達和黃海福對視一眼,郭達沉聲說:“我們學兵軍所有官兵,沒有一個人是孬種,不管郭參謀長他們能否成功,他們的壯舉都將被載入戰史。”
以近萬兵力做飛蛾撲火狀投入密集的日軍陣列,這確實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做到。
黃海福比郭達樂觀的多:“我相信此戰一定會取得成功。有當地游擊隊和抗日組織的幫助,老郭就能夠找到最佳的鍥入點。嘿嘿,總司令未卜先知啊,居然早早的就在徐州這邊留了后手。哼,安騰利吉活膩了,竟然敢同時攻打三個門,他才多少人?只要第5師團一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臺兒莊勢必會變成第5師團的墳墓。”
歐陽云穿越前的那個時空,有專家比較淞滬會戰和徐州會戰的不同之處,提出過這樣的觀念:南人羸弱而北人強悍,民間力量在徐州會戰中發揮了積極作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日軍兵力。史實卻是如此,比如在徐州以南和徐州以北的戰斗,因為受到當地游擊隊和抗日組織的幫助,牢牢的占據了地利人和這一條,這是能夠挫敗日軍快進徐州意圖的重要因素。
徐州地區民間抗日組織的活躍,郭達甚為明晰,他說:“但愿如此了!”
一個半小時以后,突襲部隊在邳縣西南下了火車。然后,郭慕儀立即指揮部隊在幾個偵察兵的帶領下往正南方運動。郭達和黃海福還在平邑的時候就將學一師和山地師所有的偵察兵都放了出去,現在,在運河以東臺兒莊周近百里范圍內,學兵軍的偵察小分隊編織成的大網牢牢的監視著第5師團、磯谷師團、瀨谷支隊、混成第三旅團這四支日軍的一舉一動。
這幾個偵察兵率屬于學一師偵察營,帶隊的是個叫邱震的排長。邱震被郭慕儀邀上了后者乘坐的坦克,為他詳細解說各個日軍部隊的位置和情況。
“混成第三旅團已經抵達四戶,其中兩個大隊的鬼子護衛著一個中隊的戰車部隊正在向邳縣運動,估計明天凌晨四點鐘左右就能到達;第5師團現在兵分三路,一刻不停的進攻著東門、北門和西北門;瀨谷支隊依舊在和132師展開激戰;磯谷師團主力屯兵臺兒莊西面運河段一個渡口,葛營長已經將這一情報報了上去;第27師團的蹤跡還沒有發現,明天上午之前應該不會出現在臺兒莊戰場。”
“聽說任丘商會的雷英帶人到邳縣了,他有沒有和你們聯系?”
任丘商會聽著像是一個商業組織,其實不是這么回事。任丘商會的會長是商狼,也就是商蓮兒的老爹。任丘商會原本是商狼閑得無聊,想重溫以前的老大生涯搞的個純民間組織。學兵軍政府治下,這種組織的成立是要上報政府部門批復的。任丘商會作為第一個提出申請的,加上商狼又是歐陽云的熟人,這事就被推到了歐陽云面前。歐陽云曉得商狼的老底,擔心這老頭整出個黑社會組織出來,就找他細細談了一回。他聽商狼講了成立這個商會的初衷,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滯留在任丘的民間武裝自衛隊來。學兵軍撤出華北以后,在冀察境內留下了不下三萬人規模的民間武裝。這些武裝組織統一歸狐瞳外務部管理,經過細化,總共編成了三支游擊總隊,若干游擊隊。學兵軍遷移廣東不久,木劍蝶打過一份報告,希望歐陽云為冀察游擊隊解決經費和武器的問題。冀察距離閩粵實在是太遠了,要是專門開辟一條運輸通道的話,學兵軍當前委實沒有這個能力。歐陽云苦思無策,可好,商狼恰恰在這個時候要搞什么任丘商會,歐陽云眼珠子一轉,便把主意打到了這任丘商會的身上。
商狼開始很不愿意,他純粹搞著好玩的,哪肯背如此重的包袱。不過,商蓮兒倒是頗感興趣,商狼對這個女兒是百依百順,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任丘商會開始只是為冀察狐瞳所屬的游擊隊和抗日組織提供一些輕便武器和物資,隨著中日戰爭全面爆發,歐陽云在此基礎上做大做強,現在和敵占區幾乎所有大的抗日組織和游擊隊都有聯系。而他為了更好的利用這些民間力量,還讓康達夫兼任商會的副會長,利用GCD的力量,廣泛的接觸各種形式的抗日力量,從而就有了今天的成就——
郭慕儀口中任丘商會的雷英,正是蘇北片的負責人,早在學一師還有山地師進入徐州戰場的時候,他就在積極的動作,手上已經聚集起了人數在三千左右的游擊大軍。
利用游擊隊這種形式的民間武裝對抗日軍,郭慕儀開始相當的不以為然,不過,自日軍混成第三旅團在泥溝遭遇襲擊以后,他的思想有所轉變,覺得,如果擅加利用這些“地頭蛇”武裝的話,將有利于自己的突襲行動。
參謀長垂問,邱震恭恭敬敬的回答:“聯系上了,山東紅槍會還有淮河萬仙會已經按照您的意思在邳縣與臺兒莊之間兩條主要干道上埋伏好了。”
“這一次雷英帶了多少地雷?”
“三百余,加上萬仙會自己制造的土雷,他們這一次總共動用了七百余顆。”
“很好,你告訴付老大和杜會長,紅槍會和萬仙會的任務只是遲滯日軍的行軍速度,我并不指望他們進行阻擊。所以,千萬別和小鬼子硬拼。好了,快到下水河的時候你再通知我。”
下水河位于邳縣西南十五公里處,郭慕儀決定在這里分兵。屆時,霸王旅將前往邳縣,配合27師阻擊混成第三旅團,而學一旅將隨同坦克部隊直接朝臺兒莊進發,直接突襲北門之敵。
凌晨三點鐘左右,郭達帶著學二旅趕到了臺兒莊西門。
瀨谷啟發瘋了——瀨谷支隊自進入戰場始,進攻就一直沒有停止過。132師在日軍大炮的狂轟濫炸之下損失慘重,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戰斗讓趙登禹損失了一個旅左右的兵力。而瀨谷支隊在開始吃了兩次虧以后,之后組織的步兵沖鋒都非常謹慎,損失很低。132師兩個旅的官兵輪番上陣,所有人都打紅了眼,包括趙登禹在內,全體官兵誓不言退。但張自忠考慮到一旦開始反攻,已經激戰大半夜的132師肯定力有不逮,遂下達了換防的命令。
學一師作為學兵軍的起家主力,官兵們打過不少狠仗惡仗甚至爛仗,但是西門戰場132師防守陣地的慘象還是超過了他們的承受能力。日軍剛剛結束了一輪進攻,陣地上不少地方因為炮擊還燃燒著火焰。借著這些微弱的火光,學一師官兵們看到的是一副人間地獄的場面——132師陣亡將士的遺體到處可見,不少人因為直接被炮彈擊中,軀體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毀……
趙登禹的嘴唇干裂開了,眼窩深陷,他默默的回敬了郭達一記軍禮,朝四周喊:“兄弟們,撤了!”
“軍座,我們還能打!”他手下的幾個軍官不干了。被炸斷了一條腿,剛剛被抬下來的一個本來處于昏迷狀態的團長猛的睜開了眼睛,他咆哮起來:“軍座,不能撤啊!兄弟們的遺體還在戰場上呢。”
趙登禹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說錯了,是換防,不時撤退。小姜,那么趕快先抬黃團長走。”
黃澤佬吼了一嗓子,整個人便有點蔫,他借著微弱的火光看了看四周,看見了郭達他們,認出了他們學兵的身份,掙扎著要坐起來,他嘶聲喝道:“狗娘養的,你們的炮呢,為什么不把你們的炮拉上來——”
“黃澤佬!住嘴!”趙登禹咆哮起來。然后他歉意的對郭達說:“郭師長,我們戰損很大,兄弟們心中憋了火,你別介意。”
郭達點點頭:“我了解。”他走到黃澤佬身邊蹲下去,護住他的肩膀說:“兄弟,你們辛苦了。放心的下去養傷吧,西門交給我們學一師了。我們的大炮已經被李司令要去了,他需要統一調度。接下來,我們也要用血肉之軀去抵擋小鬼子的炮火,你們扛得住,我們也扛得住。兄弟,你們用血和生命捍衛的防線,我們就是全體戰死,也不會讓它落入小鬼子的手中!”說到這里,他聲音忽然變大了:“日本人要是以為單憑大炮就能擊垮我們,那他們可就大錯特錯了——我們中國人是打不垮的!”
“說得好!我們中國人是打不垮的!好了,兄弟們,撤吧!”趙登禹說完走到學一師諸多軍官面前,他和眾人一一握手,最后說道:“諸位保重,西門我就交給你們了!”
“趙長官請放心,只要學一師還有一個人在,西門就還是我們的!”學一師眾人齊聲答。
趙登禹點點頭。然后,他朝西門戰場看了了足足有幾十秒,似乎想要將所有戰死的兄弟的樣貌都記在腦海中似的。最后,他使勁的一抿眼睛,毅然的轉身離去。
132師在趙登禹的帶領下撤離了戰場,七個團入駐臺兒莊,活著離開的只有三千余人,七個團沒有一個團是過半編制的。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捍衛了中人的尊嚴,他們讓日本人知道,再猛烈的炮火也無法摧毀中國人抵抗侵略的決心,想倚靠武力讓中國低頭——妄想!
學二旅以最快的速度和132師前線部隊完成了換防。郭達和余則全正在巡視著西門城墻段,以發現可能存在的防守漏洞,201團的團長常福貴帶人押著一個戰士找了過來。常福貴氣呼呼的說:“師座,這小子是132師的,我們讓他撤下去他不肯,我去拉他,他竟然咬人!我看這小子是屬狗的!”說完,他們將那個戰士推到了郭達面前。
進入后半夜以后,瀨谷支隊的進攻頻率越來越低,現在往往過半個小時才發動一次進攻。這樣一來,西門大部分時間都處于黑暗當中。
郭達將手電照在了那個戰士的胸口上。戰士身上的衣服已經爛了,夾襖里的棉絮路了出來,許是經歷過火灼,頂端黑乎乎的。郭達柔聲問:“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戰士抓了抓腦袋,他感覺頭有點暈暈的,耳朵里嗡嗡的叫著,并沒有聽清郭達的話,他說:“長官,我是132師的,我并沒有接到撤退命令。”
常福貴吼道:“別答非所問,我們師座問你叫什么名字?”
戰士隱隱聽見了語聲,他用手拍了拍腦袋,沮喪的說:“我耳朵里嗡嗡的響,你們說什么?”
郭達皺起了眉頭輕聲嘆了口氣:“這是被炮震的。”然后,他湊到戰士耳邊,大聲說:“我問你叫什么名字。”
戰士嚇了一跳,差點沒跳起來,然后趕緊回答:“我叫吳玉樹,長官。”
吳玉樹命大,他們那個連的戰友都死了,他卻活了下來。因為排長趙德明也死了,趙德明背負的殺敵數字現在成了他的任務——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瀨谷支隊現在改變了作戰方式,不采用大規模的步兵沖鋒了,他殺敵的機會和概率便大大降低,使得他遲遲不能完成戰友們托付的任務,所以他堅決不肯撤。
“吳玉樹。小吳,貴我兩軍現在換防了,你應該撤到河西走吧,不然會趕不上大部隊。”
“我不撤,長官,我最少還要殺十三個敵人,”吳玉樹說著,響起趙德明,眼中便有淚水盈眶。
“你必須撤,難道你想違抗軍令?!”
吳玉樹當然不想違抗軍令,他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他哽咽著請求道:“長官,我還有十三個鬼子沒殺呢,我真不能撤啊。我求求你了,讓我留下吧!”
郭達疑惑了:“還有十三個鬼子沒殺,這是什么意思?”
吳玉樹擦了一把眼淚,哽咽著說道:“我們排就剩我一個人了,我們當初說好的,我們排每個人最少要殺掉一個鬼子。死了個沒能完成這個目標的,活著的人要幫他們完成——長官,我求求你,我還要殺十三個鬼子才能完成兄弟們的囑托呢,我真不能撤啊!”
包括常福貴在內,所有人都怔住了。郭達心中一酸,眼淚便也滾落下來。他用力拍了拍吳玉樹的肩膀,說道:“好小子,行,留下吧。常福貴,小吳暫時到你們團了。你保護好他,記住,這是命令!”
“是!”常福貴用力的回答,然后一把摟住吳玉樹就朝自己的營地走去,一邊說:“臭小子,為什么不早說啊,害得我還被你咬了一口……”
郭達目送他們離開,激動的對余則全說:“老余,看到沒有,我們有這樣的戰士,何愁日寇不滅?小鬼子才多少人,只要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決心,哼,我看小鬼子得被滅族!”
余則全也很感慨:“都是好戰士啊,可惜,我們國家太窮太落后了。不然的話,小日本哪能如此猖狂!師座,我忽然有種預感,郭參謀長的突襲行動肯定能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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