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兒的臉紅撲撲的,低著頭,捻著衣角,一副欲說還休的羞赧神色,低聲啁啾道:“三哥你不是都知道么,還問什么嘛……”
秦慕白笑了一笑:“三哥不是離家三年了么,還能記得多少,也不知道你們之間后來發生了什么。說吧,在哥哥面前還有什么可隱瞞的?”
秦霜兒撲閃著大眼睛羞怯的嘿嘿低笑,點了點頭,將事情和盤托出。
原來,因為秦叔寶曾是李世民的秦王府舊臣,早在幼年時秦家的子女們就與李世民的子女走得比較近。一來二去,秦霜兒就和李恪成了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后來長大后,李恪有心霜兒有意,二人有望結成連理,但他們的婚姻之間出現了阻隔。
一個最大的阻礙,就是門第觀念。秦叔寶雖然貴為上柱國、左武衛大將軍和翼國公,但出身寒微起于草莽。李家乃是起于關隴老牌貴族,更是帝王之家,按世俗的觀念來說,兩家之間門不當戶不對。秦霜兒更是側室所生的庶女,對比于血統高貴的皇子李恪來說,身低極為低賤。
另一個阻礙,就是秦叔寶。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秦叔寶雖然對李恪并無反感,但在自己的女兒與吳王的婚事上,持反對態度。
在貞觀王朝的今天,門第觀念深入人心,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是一條橫亙于人們心中無法逾越的鴻溝。就好比秦家這樣起身于貧賤的新興豪門,哪怕現在官做得再大,在世人的眼中也是不如老牌仕族們的血統高貴。再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有了秦叔寶的反對,就算李恪是堂堂的大唐親王,也不敢勉強。
如此一來,李恪與霜兒便成了一對有緣無份的苦鴛鴦。兩年前,十七歲的李恪迎娶了前隋皇室貴族楊氏之女為妻,秦霜兒傷心之下幾乎斷絕了婚嫁念頭——無論如何,以秦叔寶的性格是絕不會允許她嫁去做妾的。
但是二人之間打小就結下的情誼,卻是難以抹去。因此,李恪也好秦霜兒也罷,只能暗藏情愫私下往來,卻不敢越雷池半步。
聽完這些秦慕白搖了搖頭,想不到四妹和吳王之間,還有這樣的情感糾葛。
“三哥,你干嘛只搖頭嘛……說說,我該怎么辦呢?”秦霜兒吶吶的道,楚楚可憐眼巴巴的看著秦慕白。
秦慕白笑了笑道:“傻妹子,吳王已經娶了妻,就算父親答應了,你自己樂意嫁過去做孺人(親王的妾)嗎?”
有唐一代與諸多封建王朝時一樣,妾,是沒有任何地位和尊重可言的,哪怕你的出身再高貴,嫁作為妾了也就和男主人家的牲畜一樣,可任意打罵驅使乃至買賣交易。在大唐的貴族豪門之間,還有交換小妾來玩樂的風習,就算是親王的小妾也不能例外。
唐律之中甚至明文規定,家主和正妻殺死了妾,可以用上繳罰金的方式來抵消罪過。而且,一般來說妾是不可以扶正的。男主人要是敢廢妻立妾,還得判刑——流放一年半。
雖說大唐的民風比較開放女性地位也相對較高,也正是這樣的環境導致后來還出了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女皇帝,但仍然無法改變這個男權社會的性質——妾即是玩物,現實即是如此殘酷。
秦霜兒的臉色果然變了,沮喪的低著頭,眼中似乎有了淚花,喃喃道:“可是,我真的只喜歡他……若不能嫁他,我甘愿獨自終老或是了道出家。”
眼見此幕,秦慕白心中輕輕的抽痛。
以他21世紀的觀念來看,自由戀愛太正常不過了,小妹對李恪可謂一往情深。可是現在,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封建舊俗簡直就是無法逾越的大山。
“別傷心,小妹。事在人為,三哥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的。”秦慕白將四妹的小手兒捏在手心里,輕輕的拍,肯定的點頭道。
“嗯!……還是三哥最疼我!”秦霜兒靈動的雙眸中,兩行清淚潸然而下。秦慕白伸手替她抹去,秦霜兒馬上破啼為笑,羞赧的別過臉去擦干了眼淚。
兄妹二人再聊了片刻,秦霜兒方才回房。
“可是,能有什么辦法解決小妹的這個難題呢?”秦慕白躺在床上,暗自尋思:小妹和李恪之間最大的阻礙,自然是門第出身的差距。我母親就是繼室小妾,萬一哪天秦叔寶千古了,她這個庶母的能否留繼續住在秦府都難說,這取決于兩個嫡親的大哥是否厚道。
我和小妹都是秦家庶子,沒有任何的爵位和家產繼承權,頂多比普通人的身份略高,在貴族豪門的眼中也一點都不受待見。除非……除非我自己能變成真正的高官貴族出人頭第,才有可能改變這個現狀!
“呵,我自己的命運、母親的命運、小妹的命運都取決于我。看來還真是不奮斗不行了!”
……
關內的冬天,寒氣凜冽。黎明,陰云壓頂潑水成冰。
秦家的后院馬球場里,響起一串鏗鏘的馬蹄聲。秦慕白穿著單薄的胡服騎著一匹煊花白馬,在練習騎射和槍術。
一日之計在于晨,古人聞雞起舞,秦慕白可不想偷懶懈怠。
貞觀大唐是一個積極進取的時代,“奮發向上自強不息”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也是聞名于后世的“漢唐精神”的奧義之一。
現在,秦慕白很感激惡搞的命運給了他一個緩沖期。來到貞觀大唐后,他有了一段比較充裕的時間來適應這個時代,并有一個較好的環境來提高自己的適應能力。而不是一開始,就猝不及防的被投入了這個時代的大洪流,在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中瞬間被淹沒。
秦叔寶一句不經意的話,對秦慕白來說有了醍醐灌頂的作用——“胸懷大志,好!但愿這不只是一番夸夸其談。”
有目標,有信心,就算再付出了努力也不代表就一定能成功,最重要的還是具備相當的能力。
要想在貞觀大唐這個時代安身立命,光憑一些奇妓淫巧的小招術,或是父輩門庭的附蔭是遠遠不夠的——文才武德,一樣都不能少,這才是最根本也最有用的東西。
秦慕白深信,機會,從來只眷顧有準備的人。不管在哪個時代,機遇和運氣是一回事,永遠比別人努力一點、走得快一點,這才是成功的基礎。
“呵、呵!”一聲聲怒斥,響在馬球場上。
今天演練槍術更加嫻熟,騎射也明顯比上次熟練和精準了很多,對武藝有了更多的心德體會,秦慕白很滿意。不求一日千里,但求每天有所精進,積跬步以致千里,這就夠了。
一身大汗淋漓的回到自宅時,府里的下人仆役們才陸續起床,秦慕白自己跑到廚房燒起了一鍋水,洗了個澡。仆人們紛紛驚訝又慚愧,這個三少爺,全不是以往的性子了,非但是沒了以往的嬌橫紈绔之氣,還變得這么低調勤謹。
“三少爺,以后小的每天早起一個時辰,替你先燒好熱水。”
草草的吃罷了早餐,秦慕白分別去向秦叔寶和母親問安。大唐以孝治國,在家的子女晨昏定省問安服侍是必不可少的。在父親房間里,父子二人討論了一會槍箭武藝,臨走時秦叔寶說道:“三郎,看到你這么勤奮為父很欣慰。你馬上也要成為七品職事官了,與為父同殿為臣。為父有些話要交待你。”
“請父親示下。”
秦叔寶點了點頭,說道:“怎么做官怎么做人,這些你自己慢慢去學。為父只叮囑你一條:不管你哪里為官,都不要攪進一個漩渦里面去。”
“什么漩渦?”
“親王之間的儲嫡之爭。”秦叔寶語音略沉,一字一頓道。
秦慕白心頭一凜,拱手正拜:“孩兒記下了。”
“為父言盡如此,想必也不用多說。你牢記便是。”
“孩兒謹記。”
回到自己房間,秦慕白開始練習書法,研讀書籍。
所謂文韜武略,都是在當前這個大環境里安生立命的資本,也是奮斗向上攀爬的本錢。既然來到了以儒治國的貞觀大唐封建王朝,就務必要對儒家的經典學說和文史典章這些有些了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短時間內修煉成一名巨碩鴻儒是不大可能的。因此,秦慕白將目標對準了本朝的律法章程、政治制度和歷史資料。這些,對他現在而言或許更加實用,更能提高他的適應能力。
于是,秦慕白想辦法找來許多法治、軍制、官制等這些方面的典章書籍和野史筆記來看。好在自己對于古典文化并不十分陌生,算是有一點文化基礎,因此學習和理解并不困難。他想,武藝有父親指點,以后要再找個有學問的好老師教習文化課才是。
一席一案,一書一筆,烤著爐火燃著檀香,秦慕白與這古案書香的斗室融為一體,頗顯出一股儒雅風度。
“嘻嘻,三哥居然在讀書呢!”窗外響起一串兒銀鈴般的笑聲,四妹來了。
“丫頭,明知三哥在讀書你也來打擾?快進屋吧,外面冷。”秦慕白放下書本,起身拉開了門。
“呼、呼!真冷。”秦霜兒跳進門來搓著手跺著腳,跑到了爐火旁邊坐下,笑嘻嘻的道:“三哥,娘今天才告訴我你被皇帝許了官兒呢,我這便特意來恭喜你!太好了,以后三哥也是當官的人了!嘻嘻!”
“傻丫頭。”秦慕白笑了笑,在她凍得發紅的臉上搓了幾把,說道,“說吧,來找我有什么事?”
秦霜兒的臉紅了一紅,嘿嘿的笑道:“三哥,你以后就是吳王府上的官兒,可以每天都見到他哦!”
“嗯,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了。”秦慕白笑道,“放心,你的事兒三哥會一直放在心上的。如果方便,也可以帶你到他府上去逛逛。”
“嘿嘿……”秦霜兒低著頭竊笑,臉兒紅撲撲的,說道:“剛剛娘跟我聊天時說起,你也不小,該許個親了。成家立業嘛,男兒無妻就好似樹兒無皮。”
“這事兒再說吧,我現在沒有這打算。”秦慕白微笑道。
“娘卻好像挺上心挺著急的。”
“我會跟她說清楚的。大丈夫何患無妻,小妹你說呢?”
“嘻嘻,三哥果真是變了,勤學向上而且好有自信哦!不錯不錯,這才是好男兒!我若是別家姑娘,也定會喜歡三哥這樣的男子的。”
“那意思是,你現在不喜歡你家三哥了?”
“嘻嘻!那不同嘛!”
兄妹二人聊得正開心,門外有府中下仆說道:“三少爺,有客來訪。”
“誰來了?”兄妹二人情不自禁的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想道:莫非是吳王?
“回三少爺的話,來客自稱是太常寺太樂署的署令,姓曾。專程前來拜訪三少爺。”
“哦,來學琵琶的!”兄妹二人異口同聲道。秦霜兒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道:“我倒是忘了,三哥你好似學得了一手絕妙琵琶,連皇帝也稱贊不已。你教給別人也是教,怎么就不先教給小妹呢?”
“當然沒問題。”秦慕白起了身,“但現在,我要先去見見那個曾署令。”
太樂署,是太常寺的下屬機構之一,專門負責提供宮廷音樂。太樂署署令,從七品下,比秦慕白這個從七品上的親王府東閣祭酒,低了半級。
因此,曾署令進了上柱國秦瓊大將軍的府第,都沒敢說求見秦叔寶,在客廳里也跪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視戰戰兢兢的等秦慕白到來。
“讓曾署令久等,在下失禮了。”秦慕白在他對座坐下,微笑。
“下官曾宏友見過秦祭酒。”年過四十的太樂署署令,挺直了腰竿拱手正拜,低眉順目的說道。
“曾署令不必多禮,在下是晚輩。”秦慕白拱手還了禮,說道,“不知署令屈尊來訪,所為何事?”
“下官奉陛下口諭,特來拜師求藝,學彈琵琶。”說罷,曾宏友站起了身,抖擻前袍拜倒下來,對著秦慕白就要行拜師之禮。
“且慢!”秦慕白可不習慣老是這樣的拜來拜去,就更不用說是一個老者來反拜自己了,出聲將他他叫住后說道,“我說過了,我是晚輩,豈能受署令大禮。既是陛下有旨,為臣者自當遵命行事,我教你琵琶就是這拜師禮就免了吧!”
曾宏友略一怔,這才抬眼看清了秦慕白,不由得心中猶疑起來:聽陛下說,秦家三郎一手琵琶的絕技堪稱驚艷,在我朝絕無僅有,讓我謙虛禮敬的對待他,不可唐突無禮更不能倚老賣老。若非是出自陛下之口,君無戲言,一定無人相信。因為秦叔寶家的三少爺,歷來只有紈绔不肖之名。現在,卻感覺他賢達知禮,與傳聞并不相同呢?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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