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是個需要耐心的細致活兒,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心性沉穩與否。若是一個急躁又好動的輕浮之人,大抵不會喜歡釣魚。
李道宗曾是個出色的統帥,千軍萬馬之中猶閑庭信步,這份沉寂的氣度非常人所能比。他釣魚的時候就如同老僧入定,既不多言也不隨意動彈,極為專注。而陳妍自不必說了,他是一名出色的劍客,從小就在訓練隱忍與伺機而動。她可以埋伏一天一夜不動彈等候某個稍閃即逝的殺機,釣魚對她來說只是小兒科。
而秦慕白一向也是個挺沉得住氣的人,禇遂良的靜養功夫也不弱。四人坐在船上分自垂釣,除了那小童偶爾來回的伺候四人的茶水與釣餌,再沒有別的動靜。
秦慕白心想,難道李道宗就真是約我們來釣魚的?再或者是,他想通過釣魚來觀察我們的秉性為人?
片刻后,李道宗與陳妍分別起釣,各釣起了兩條半尺左右的鯽魚。四人都樂了起來,紛道今天晚上可有鮮魚羹可吃了。
在晉州這樣的北方地區,能吃上一頓鮮魚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大唐的人嫌豬肉臟很少吃豬肉,南魚北羊都是不錯的上好菜式,北方的魚則更顯矜貴。只不過鯉魚是不能吃的,因為諧音于皇室之“李”。
“魚是好東西啊!”李道宗終于拉開話匣呵呵的笑了,“早年行軍打仗之時沒了軍糧,但逢湖泊,必教軍士下河撈魚。一來裹腹,二來魚也是上好的菜肴。本王對魚可是情有獨衷,這湖里就養了數萬尾南方運來的好魚苗兒,可是費了不少功夫。”
“王爺的釣藝也是頗為精湛。”禇遂良說道,“實不相瞞,在下是生平第一次釣魚。只是奇怪,莫非在下的魚餌便是臭的,那魚兒偏不來咬?分明是用的同一種蚯蚓吧?”
“哈哈,禇先生不必心急,慢慢來,肯定會有魚咬鉤的。”李道宗笑道,“世間之事往往也是如此,越當你等得不耐煩的時候,就越有可能是機會降臨的時候。秦慕白,你是當將軍的人,應知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很多時候,敵我雙方就如同這釣魚一樣,是在比拼耐心。誰先沉不住氣,誰就可能要輸嘍,連小命兒都搭上。”
“王爺所言即是。”秦慕白答話道,“只是可惜在下不能日日在王爺跟前聽蒙教誨,否則定然受益匪淺。”
“別跟我學,我沒什么可教你的。”李道宗說道,“你是個人才,將來必定大有成就。你既是入了戎武,就須學兵法。一人之勇,最多可敵十人、百人,如你父親那般蓋世英雄,也最多不過震懾千人之軍。若學了上好兵法,那才是威震天下橫掃千軍的大英雄。本王戎馬半生,說實話還從來沒有認真的讀過哪本兵書,所學所用,全來自于戰場。”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王爺腹中所有才是真才實料,好過紙上談兵千萬倍不止。”秦慕白說道。
“過譽啦!”李道宗大笑,“若說用兵,本王生平只敬佩兩個人。一則,便是我那皇兄、當今的圣上;二則,便是李藥師!”
禇遂良接過話來說道:“在下也曾奉父命從軍年載,久聞軍中盛傳,皇帝陛下當年馳馬縱橫掃平天下時,的確是用兵如神所向無敵。而衛公李靖李藥師則是我大唐鼎鼎大名的‘軍神’,號稱常勝將軍。”
“不錯。”李道宗說道,“此二人就是我大唐最出色的統帥,本王比起他們來,如螢蟲比之皓月,寒鴉面對鳳凰。秦慕白,你還年輕,當多學些東西,藝多不壓身嘛!你若有意學兵法,我倒是可以替你舉薦一二。”
聽聞此言,秦慕白、禇遂良和陳妍心中不禁同時一動:江夏王這是在有意示好了!
“若蒙王爺提攜,必是在下三生修來的福份。”秦慕白連忙放下魚竿拱手道。
“別放下,抓好魚竿,好好釣魚呀!”李道宗呵呵的笑道,“不必那么認真,本王也只是舉薦罷了。本王與李藥師私交甚厚,他現在因為腿疾賦閑在家,不正好教徒兒么?他也快七十的人了,一肚子的才學難不成等著帶進棺材?倒不如多給大唐教出幾個好學生,將來報效社稷。”
秦慕白不禁深吸了一口氣:把我舉薦給李靖,去學兵法?……這學問可就大了!豈不說學了兵法我就能變得有多牛,現在太平盛世的能否有上陣的機會都難說。但只要我跟李靖學了兵法,那便是大唐“軍神”的傳人了,又是李道宗這個大統帥、軍中老宿舉薦的,那不就是就意味我我成了“軍方”的后起之秀?
大唐可是一個尚武、重視軍功的國度,誰的軍功高,誰就可能得蒙重用,出將入相不在話下。李道宗主動提起要將我舉薦給李靖,那無疑是極大的提升了我的地位,給了我一件令天下將軍都夢寐以求的雄厚政治資本哪!
禇遂良仿佛也體會出了李道宗的話中意味,不經意的說道:“在下曾聽聞,李靖收了兩名徒弟在傳授兵法。一則是蘇定方,二則是侯君集。”
李道宗輕笑一聲:“蘇定方是個將才,侯君集也還不錯。但老胡子收下秦慕白,肯定不會后悔。”
老胡子,顯然是李道宗對李靖的別稱,或是他的諢名,可見二人的確是很親密。他言下之意,倒有一點秦慕白將來會比蘇定方和侯君集要強一點的意思。
禇遂良微然一笑說道:“蘇定方跟隨李靖多年了,一直深得真傳;侯君集本就是個成名的大將軍,奉了皇命去跟李靖討教兵法。王爺,請恕在下多言。李靖為一向極為謹小慎微,若非有皇命下達,他都不會輕易收徒傳授兵法。”
“兵者,國之兇器,李靖這樣謹慎小心是應該的。此人用兵之神,堪稱一絕。若有誰得了他的兵法真傳,用來濟世安民還好,若用來謀反叛國,豈非社稷之禍?”李道宗說道,“不過,李靖肯定會樂意收下秦慕白的。而且,皇帝也不會有什么意見。當然,最好是征求到皇帝的應允才好。”
“王爺如此厚這,在下不知何以為報。”秦慕白也不知說什么了。兵法這樣東西,本身他不是很感興趣。倒不是有鄙視古人的軍事智慧的意思,前世,他好歹是個國防科大的畢業生,要不是在軍隊里被發掘出了射擊的特長,很有可能后來就成了一名指戰員。
在學校里,古往今來古今中外的軍事著作,著實是學了不少。那可是比李靖等人多接觸了一千多年的軍事知識精華,秦慕白雖然從未上陣搏殺過,但理論知識還是很雄厚的。
因此,真正讓秦慕白看好的,是“李靖門生”這塊金字招牌!
在貞觀大唐,乃至貫穿整個中國歷史,李靖都是一名出色的軍事統帥。在現今的貞觀,提起李靖,家喻戶曉——大唐的常勝將軍!
若說秦叔寶是一馬當先百夫莫敵的戰神,那李靖就真是無可取代的軍神!戰神,只能在軍神的麾下效力并永遠矮他一頭,這是秦叔寶自己都承認了的!
若是能夠成為李靖的門生,無疑在大唐軍方就有了立足之地——看看蘇定方和侯君集就知道了,這兩人誰不是現今威名赫赫的軍中巨頭?
“知人善用,舉賢納才,是應該的。”李道宗呵呵的笑道,“秦慕白,你天資不錯,是一塊可造之材。如若得遇名師,必成大器。你若愿意,我當從中撮合。皇帝與李靖那邊,我都能說服。前提是,你誠心拜師專心學藝,并立志從此以護國安民忠君仕主為己任!”
“多謝王爺栽培!”秦慕白二話不說一口就應下了!
“那便是答應了?好嘛,哈哈!”李道宗爽朗的大笑數聲,然后又突然伸手到嘴邊噓道,“好,我們不要吵了魚了,不如晚宴時再聊吧!再多釣尾,晚上也好喝些鮮湯哪!”
眾人呵呵的輕笑了幾聲,便不再言語了。
陳妍一直都安靜的坐在秦慕白身邊釣魚,這時微然一笑遞給他一個眼神,大有“果然不出所料,你們真的是意氣相投”的意思。
秦慕白也回了她一個微笑,專心釣魚了。
可他心中,卻著實有幾分激動!
想不到這一次來絳州,不過是和李恪一起對李道宗做了個“皆大歡喜”的順水人情,便得了這樣的好處!
記得父親都不止一次的提過,要想在戎武一途有所成就,必學兵法!從軍,其實與從仕是一樣的。大唐講究門第與出身,從軍也是一樣!能像他秦叔寶那樣憑借血肉廝殺斬獲一世功名的人,畢竟不多。更多的人在獲得這些功名以前,都已經做了鬼。
拜名師,學兵法,抬高門第并能獨擋一面立下功勛,方可出將入相!
如果真能拜入李靖門下學兵法……好處無窮!
“這算是李道宗給我的回報么?或者說,從此以后,我也算是正式的軍方派系的人了?”秦慕白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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