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什么、嚷什么,你當是在自家后花園啊!”兩名獄卒氣勢洶洶的沖了進來,用刀鞘大力的拍打牢門,直打牢欄上方的灰塵都震落下來。
秦慕白正待和陳妍說幾句話,一時被打斷了。陳妍所在的那一間牢房隔得較遠,牢內光線陰暗都看不清她的容貌。
只是那聲音,自己決計不會認錯!
“老實點,牢房之內不許交頭結耳,否則拖到鐵囚屋里單獨關押的滋味可不好受!”獄卒沖著秦慕白與李恪大聲咆哮了幾句,恨恨的啐了幾口,罵罵咧咧的走了。
秦慕白與李恪互遞了一個眼神,各自散開坐了下來,那一方陳妍也沒有再吭聲了。
二人心領神會的,各自走到自己牢房里的其他囚犯身邊,套話來問。
“兄弟,看你這情形,該是在里面關了許久了吧?”秦慕白問癱坐在墻角的一個蓬頭垢面瘦骨伶仃的囚犯。
那囚犯都沒動彈,翻了一下死魚般和眼睛冷如冰石的瞟了秦慕白一眼,不吭聲。
秦慕白尋思了一下,又說道:“我在衙門里有朋友的,稍后我朋友若是來看我,我可讓他叮囑牢子,讓他善待你,給你弄些好吃的來。只要你愿意,跟我聊聊。”
“說。”那囚犯來了一點精神,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沙啞的低聲說道。
“你是怎么被抓進來了,在這里關了多久了?”秦慕白問道。
“去年秋天時西河漕那邊鬧水鬼,鑿翻了幾條上繳糧稅的官船。我一時貪心偷揀了幾包糧食回來,就被當成水鬼同黨抓起來了。”那囚犯說道,“這間牢房里關著的,多半是跟水鬼有關的人。你們不也是這么進來的么?”
秦慕白異訝的挑了一下眉頭:“這牢房里的數十人,全是跟水鬼案子有關的?”
“是。但我保證,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水鬼。”那囚犯說道。
“為什么?”秦慕白驚訝的問道。
“哼!”囚犯冷笑,“因為真正的水鬼他們要么抓不著,要么不愿意抓。只好隨便抓一些無辜的人進來頂罪。在牢里關個數月半年,在秋后之前又會堂審給放了。”
“抓了又放?”秦慕白迷惑不解的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很簡單啊!襄州鬧水鬼鬧了這么多年,哪個刺史來了也剿不干凈。但又不能不剿。抓不到水鬼就隨便抓些人進牢房來嘍,要是能屈打成招最好不過;要是不能,那就當抓錯了放人也沒事。反正上面的官兒查下來,他們也干了事情沒白吃閑飯不是?”那囚犯有些忿忿然的低聲咒罵,“狗官們早就習慣了這樣干了!誰倒霉誰被當成水鬼抓進來。我們這些本地人都清楚,進來了死活不招,好歹能活著出去;要是吃刑不過屈打成招,那就真要得著秋后挨一刀了。年輕人,我看你也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可千萬別受不住刑招了——好,我就說這么多,一會兒給我弄一只肥雞一壺好酒進來!”
“這個好說。”秦慕白頓了一頓,又問道,“關在最里間的那個女子,就是剛才和我們說話的那個,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誰不知道她呀,大名鼎鼎,據說是真水鬼!”那囚犯還有點緊張了,壓低聲音帶些恐懼的說道,“聽牢子們罵咧時說,這個女子在江上一口氣殺了十幾個人,整條江都要被染紅了。要不是州府衙門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她抓住。哎喲,那抓進來的時候可算是瘆人了,頭上蒙個黑布袋子,五花大綁渾身流血,三五個漢子逮著她,還費九牛二虎之力。據說這個女水鬼有通天的本事,跟殺雞似的利索!牢子們都管她叫女魔頭、黑夜叉!”
秦慕白聽得心里有些發堵——陳妍是西河槽水鬼,不會吧?!
“如此要案的重犯,怎么還沒有移交到長安刑部定刑問斬呢?”秦慕白問道。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當官兒的!”那囚犯說道,“興許是因為,新任的州府刺史還沒上任吧……好,你別問我這么多了,我知道的也就是這些。記得啊,一只能雞一壺好酒,最好還能來一份燉羊肚……”
問完了話,秦慕白回到之前靠近臨牢的位置,與李恪交流。二人打聽到的消息,大抵是差不多。
“如此說來,襄州州府衙門,常年以來已是習慣了不作為與推諉搪塞。”李恪有些忿然的道,“真是奇了怪了,如此太平盛世之下,竟有如此惡劣的聚眾橫行的匪徒!”
“一林之森難免良莠不齊,海納百川則是泥沙俱下,也沒什么奇怪的。”秦慕白擰了擰眉頭,說道,“西河槽的水鬼如此目無王法,必當剿滅;在此之前,我們倒是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不錯。襄州的將吏居然如此腐敗無能,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就不信了,以一州府之力,還對付不了區區幾個水鬼?分明是有人故意大開方便之門,姑息勾結。”李恪說著,眼中閃過一道厲道,似是動了殺機,“莫要被我查出,否則定是饒不了他!”
“要是……又像絳州時一樣,是成批的官員犯案呢?”秦慕白苦笑的搖了搖頭,“依我看,襄州這里也幾乎成了一個普遍現象,官府與軍府,都對水鬼有些姑息和縱容。他們之間,定有利益往來。只要查清了這一點,倒是不難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言之有理。”李恪深以為然的點頭,“這一次微服之行,還真是大有收獲——對了,陳妍怎么就成了水鬼?”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輕吁一口氣擰了擰眉頭,“牢子與囚犯的話不可全信,我深信陳妍不是這等人物,怎么可能淪落成作惡多端的水鬼?只待出去后,再將此事查清,好歹要還她一個公道!”
李恪微然笑了一笑:“你好像很緊張,還有些心疼?”
秦慕白怔了一怔,扭轉過身背靠著牢門木柱,不搭理他了。
“哈哈!”李恪怪笑,“你還真是命犯桃花,來坐個牢也能碰到紅顏知己!”
“嘭嘭嘭——”
獄卒又沖了進來,大肆的敲打牢柱怒吼道:“你們當真是要討死嗎?信不信現在就將你們扔進鐵牢密室里去受一份兒活罪?”
李恪撇了撇嘴,雙手叉在胸前坐了下來不吭聲了,卻仍是一直沖著秦慕白調侃的傻笑。
過了許久,牢房里的光線愈暗,大約是到了晚上。獄卒來送了飯,幾個能砸得人頭起包的硬饅頭扔進來,直接落在草堆里。盡管饑腸轆轆,秦慕白等人哪里吃得下這等豬都不理的飲食,于是都只喝了一些水,將饅頭讓給了別的囚犯。
“估摸著,權萬紀一行人也該到刺史府了。”李恪頭靠著墻壁,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肚子,“我還真是餓了……”
秦慕白就取笑他道:“怎么樣,受不了這份罪玩不下去了吧?微服私訪卻訪到了牢房里來,又臭又臟又餓的滋味,不爽吧?呵呵!”
李恪惱火又尷尬的咧了咧嘴:“說來也是,好好的接風宴不吃,躲在這牢里活受罪,我真是吃飽了撐的……呃!一說吃字,我這肚子就咕咕作響了。”
薛仁貴等人都呵呵的笑了起來。宇文洪泰也早就忍不下去了,彈坐起來奮力搖打那牢門吼道:“牢子!狗娘養的牢子,把你們管事的叫來!”
整座牢房似乎都輕微的顫抖了一下,許多人都禁不住捂起了耳朵。
宇文洪泰卻是依舊大吼大叫奮力搖拽,卻沒半個牢子來搭理他。惹得他惱了,用那黑熊一般的身軀使勁個往牢門上沖撞,連撞了七八下,居然真的將那牢門的鐵栓釘子撞得松動,一使力,將整塊牢門拆了下來。
“哈哈哈!”宇文洪泰得意的大叫,“開了、開了!出去找酒樓,好吃好喝去嘍!”
眾囚犯個個目瞪口呆,當下有許多人開始大叫:“英雄、好漢!放我們也出去啊!”
原本沒以為宇文洪泰能干出什么事由得他折騰,現在李恪也被驚到了,忙急伸手喚道:“宇文洪泰,你快來坐下!原本無罪的,你現在這樣可就是襲獄越逃了,與沖撞官府一樣都是殺頭流放的重罪啊!”
秦慕白也呵呵的笑:“黑子,要不你仗義一點,沖出牢房去弄些好酒好菜回來我們一起吃?”
“呃……”宇文洪泰愣住了,急忙扔了牢門又坐回來,罵咧咧的道,“俺這顆頭還想多留幾天呢,萬一被砍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
“哈哈!”眾人一陣大笑,牢房里居然笑聲一片。
李恪苦笑的道:“也罷,讓你鬧出些動靜也好。說不定就會有人來認出咱們,放咱們出去了……哎,我真是自找苦吃啊!什么微服私訪,一點也不好玩!”
秦慕白呵呵的笑,心忖道:李恪仍是那么會耍寶,現在還學會了放煙霧彈。他故意表現得有些沉不住氣惹人笑話……其實,他比誰都穩如泰山不急不忙。這一點,他倒是與李世民相反。李世民是君王,就算真做錯了事情,那也不能公然認錯;李恪,卻是時時不忘用示弱和耍寶來偽裝自己。
當爹的君臨天下舍我其誰,做兒子的內斂藏掘韜光養晦……或許,二十年前的李世民,正是李恪現在這副樣子吧?
牢門入口處的幾個獄卒,卻是嚇得膽戰心驚,個個提刀握劍如臨大敵,還有人驚慌的跑去報告求援了,說有人想要逃獄!
刺史府衙門的正堂上,新任襄州長史權萬紀端坐于正位,與座下的一眾襄州地方官吏們交談。正說著,獄卒跑來匯報,將牢里的情形一形容,權萬紀馬上拍著大腿就跳了起來:“啊,那肯定是殿下一行人等!那個要闖獄逃走的,定是宇文洪泰!普天之下像他那樣的人,能有幾個?”
“啊?!”滿座官員都驚彈起來,“殿下,在襄州府牢中?”
之前抓李恪等人進牢的吳法曹,當下臉就白了:“不、不會吧……!”
“還等什么,速去牢房看看!”
……
腳步匆匆人聲嘈雜,一群人涌進了牢房之中。火把的照射之下,權萬紀的一張臉先是憋得通紅,然后瞬間化作鐵青。
“你們干得好事!!!”他大吼。
“啊?真是殿下不成?!”吳法曹等一群人,徹底呆若木雞。
“還不快放人出來?”
宇文洪泰最先沖了出來,瞪著一雙銅鈴大眼吼道:“那個叫趙沖的小賊,給爺爺鬼出來!爺爺要把你拴在馬屁股后面,蹓遍全城!”
“嗚——好漢饒命!”趙沖一下就慌了,當堂跪下死命磕頭。其他人等也心慌的跪倒下來。
秦慕白與李恪從牢中走出,相視一笑,都搖了搖頭。
俗吏,庸吏!……襄州府的官將,怎么如此之差勁?!
李恪并沒有當場發火,而是輕輕的擺了擺手,對權萬紀道:“權長史,讓他們都到正堂去候著。有什么,咱們去那兒說,可別在這些囚徒面前丟人現眼。”
眾官將整齊的一顫,心里一陣叫苦:慘!!越是不動聲色,可能越是生氣發怒了,看來我們要遭殃了!
說罷,李恪就左右帶著殷揚、薛仁貴先走了。
宇文洪泰仍是氣鼓鼓的,瞪著那趙沖不肯松手,恨不能將他拎起來爆揍一頓才解氣。
一眾官將們從地上起了身,縮著脖子朝外走。
“黑子,你留下。”秦慕白并沒有走,說道。
“哦,好。”宇文洪泰輪了兩下眼珠子,對著趙沖的屁股就踢了一腳,直把他踢得一個趔趄險些當場撲了個狗吃屎。
“哈哈!看你還對咱們囂張大呼小叫,你他娘的!呸!”宇文洪泰這才解了氣,恨恨的啐罵。趙沖挨了一腳頭都沒敢回,撒腿的跑了。
秦慕白仍是立在牢中,朝最里間看了一眼,對站在一旁瑟縮發抖的兩名牢子勾了勾手指。
“這位……公子,有何吩咐?”牢子不知如何稱呼秦慕白,只得小心翼翼的怯怯道。
“這位是新任襄州府折沖都尉、皇帝老爺子的女婿、一品國公秦叔寶家的三公子——秦慕白、秦將軍!”宇文洪泰沒好氣的大喝道。
兩個牢子的眼睛當場就直了,張大了嘴巴就差流出口水來。
秦慕白被逗樂了,搖頭笑道:“你們馬上給我打開最里間的那個牢房,將那名女犯請出來,我要與她說話;此外,給那間牢房里的犯人弄一只肥雞一壺好酒來,嗯,最好再搞一盆燉羊肚。”
“呃……”牢子愣了一愣,似乎沒反應過來。
“怎么,有問題,還是辦不到?”秦慕白拎了一下眉頭。
“小人馬上就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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