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再次推開,夏紫漓抬頭望去。
這一次,走進來的是一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雖然臉龐上已有了細密的皺紋,可是,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和溫婉。
“紫漓,今天覺得身子恢復的怎么樣?”婦人說著,親昵地拉起夏紫漓的手。
“娘。”
來人正是夏紫漓的娘親,蔣若琴。
在夏紫漓猝然斷氣的那天,蔣若琴早已傷心欲絕,然而女兒死而復生,這倒是讓她又重新然著了生活的希望。
這三天來,蔣若琴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女兒的身邊,若不是紫漓再三囑咐她要好好保重身體,否則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愿意替寶貝女兒來受這份罪也說不定。
蔣若琴將紫漓拉到床邊,倚床而坐,另一只手輕輕撫過紫漓的臉龐,言語間盡是疼愛:“紫漓,這一次真是上天垂憐,佛祖保佑,你才能死里逃生,也是我們夏家的福氣。你從小身體不好,大夫說十八歲這年有病災到頭,如果……如果你真的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為娘的也不知怎么活下去了……”蔣若琴說著,忍不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紫漓連忙寬慰她:“不會的,娘,你看,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這次災難已經過去了,您放心,我以后也不會有事的。”
蔣若琴猶豫地點了點頭,但能看得出她仍然心有余悸,那充滿慈愛的目光在紫漓仍舊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停留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也許是母女連心,也許是大難不死后的悵然釋懷,在看到蔣若琴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份情感,夏紫漓禁不住有些動容,不知為何,這個美貌的婦人就是可以帶給她莫名的溫暖。
她還想說些寬慰娘親的話,卻被再次推開的房門兀自打斷。
而這一次邁步進房的,是她的舅姑,也就是她的婆婆,林宛碧。同樣是一個風韻卓華,風韻猶存的美婦人,但和娘親不同的是,婆婆的身上隱約還有著一種不容辯駁的氣勢。在她身后緊跟著的,還有一個穿翠綠衣裳的丫環。
夏紫漓慶幸自己平時喜歡看些歷史方面的書籍,因此對于基本的常識還是有所了解,原本只是作為興趣,她也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將這些所看所學的知識真切地用于生活之中。不過,無論如何,她總是該感到慶幸的。
“婆婆。”紫漓低聲喚著,正想要站起身來,卻被林宛碧輕聲止住。
“坐下,坐下,身子要緊。”林宛碧在床前住了步子,又伸出手摸了摸紫漓的額頭和臉頰,“瞧瞧,這幾天一定又虛弱了不少,你這身子骨,從小就這么弱不禁風,”
說完,她轉過頭去,對身邊的丫環說道:“青兒,傳我的話,把上次齊大人拿來的紫云參都拿去廚房,讓廚子們做些參湯來給少夫人補補身子。”
“是。”青兒也是低著頭,畢恭畢敬的回答。
林宛碧又轉過臉,語氣依舊平穩和藹:“多喝些參湯,對你的身子很有好處。現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調理身子就好,其他的事情,我都會替你安排好的。”
“謝謝娘,謝謝婆婆。”紫漓微微一笑,說出由衷的感謝。
一個是娘親,一個是婆婆,兩人雖然身份不同,但是能看得出來,她們都是疼愛自己的,這倒是給夏紫漓減少了不少心理負擔,她看看相視而笑的兩人,突然感覺到,也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有一種情感,卻并不陌生。
張大夫的藥方看上去十分有效,幾天下來,夏紫漓的氣色的確是好了很多。于是,家人商量之后,便決定趁著凌漠宸回家的這天,全家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吃一頓飯。
晚餐定在公公和婆婆的別院舉行。
“病中”的這幾天,飯菜基本都是巧兒送到房里,夏紫漓明白,是長輩們怕自己的身體太過虛弱,才不讓這些繁雜的事情來打擾她,從而能讓她好好將息。
雖然已經入夏,可是這樣的陰雨天氣里,巧兒仍然為紫漓披上了厚重的披風,這份忠心倒是讓紫漓哭笑不得。由此還真可以見得,這位“夫人”生前的身體有多么的弱不禁風。
站在院子門口,夏紫漓遲遲杵著不前,不是她不愿意走,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自從那天偷偷跑出房屋,恰巧撞見巧兒,這小丫頭就對自己照顧的越發周到,簡直可以說是鼻子底下都長了眼睛,做事十分的有眼色,就連自己稍稍打個哈欠,她都會自責好半天。
對于巧兒過分的認真和勤快,夏紫漓也只有了無奈的份兒,怎么說在這樣的地位等級分化如此明顯的時代里,要讓巧兒一下子改變自己,也是不大可能的事兒,不過好在在夏紫漓的一再督促下,巧兒終于還是不再“奴婢長,奴婢短”的稱呼自己了。
院門前的三條路,一條往東,一條往西,還有一條鵝卵石子小路,綿綿向遠處延伸開來,放眼望去,應該是通往后院的荷花池。
夏紫漓咬了咬舌頭,轉頭問身邊的巧兒:“巧兒,我們……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
巧兒頓時傻了眼:“少夫人,你不舒服了嗎?是不是又頭疼了?要是覺得不舒服,巧兒這就去跟夫人說明情況……”
“不是,不是,”夏紫漓慌忙搖手,頭疼只是她搪塞一切未知事物的借口而已,她怎么忍心總是讓巧兒疑惑!
“我很好,我很好……只是……好幾天不出門,腦子有些糊涂了……”夏紫漓支支吾吾。
巧兒皺著眉頭,但還是順了夏紫漓的意思。她指了指向東的小路,乖巧的說道:“老爺夫人的別院在那邊……”
還未等巧兒說完,夏紫漓趕忙提起裙擺,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巧兒哪里見過少夫人這般利索過,她一個激靈,還沒搞清楚狀況,只是趕忙追上前,連聲說道:“少夫人,讓巧兒扶著你慢慢走。”
有了巧兒的指引,不費吹灰之力,夏紫漓便來到了爹娘的別院。
院門上寫著“心園”兩個字,雖然不大,但是筆法行云流水,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名門之手。兩邊各有兩個小型的石雕獅子,左雄右雌,爪子下也各按著一個繡球,相視而望,憨態可掬。
走進院門,便是一個蓄著水的假山池子。連綿的陰雨使得假山的底部已經開始冒出細細密密的青苔。夏紫漓沒有仔細觀察池子里是否有魚,此刻她的目光,早已被地上那一塊塊精致的青磚所吸引。
青磚并不大,也不密,只是均勻的分布在院子的各個角落。每一塊青磚的中心,都有一個類似于銅錢的孔,而在孔的周圍,刻著四個字:“平安富貴”。
夏紫漓不能確定是否每一塊磚上的字都一樣,起碼她目前看到的兩塊,上面都刻有相同的字。
這個發現讓她忍不住有些欣喜和興奮,因為她住的院子里并沒有這樣奇特的裝飾。她在心里也默默記下,若有機會,她一定會將整個院子的青磚都看個齊全,再問問這些青磚的來歷和用途。
夏紫漓一邊琢磨,一邊跟著巧兒走進房門。
屋內已經是燈火通明,圓形的大桌上早已擺好了碗筷。娘親和婆婆,還有她的爹爹,夏廣福,和公公,凌保全。此時,四人都已經坐在桌前,正笑吟吟地,低語著不知說些什么。
看到夏紫漓走進屋,蔣若琴連忙站起身來,笑著說道:“來,紫漓,快坐下。”
說著,就將她拉直桌旁坐下。
“爹,娘,公公,婆婆。”夏紫漓小聲地一一稱呼。
凌保全捋了捋胡須,含笑點頭:“紫漓,今天看來你氣色好了不少啊,這下咱們就放心多了。”
“是啊,是啊。”夏廣福應聲答道,“紫漓這次大難不死,這可真是我夏家的福氣啊。”
凌保全呵呵笑了兩聲,隨后說道:“廣福,我就說這孩子好面相,你怎么能聽信那些庸醫的話?說什么今年有災,現在看來,也只不過是虛驚一場。若不是紫漓身上的那個荷包剛好被裹在胸前,將她胸中的郁結之氣散開來,你我這樣的糊涂之人,就會在糊涂大夫的指引下,可就要犯下天理不容的罪孽了!”凌保全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道,“再說,你我當年那樣苦難和危險的日子都能熬過來,若琴又是個心地善良之人,老天給了你們這樣一個好女兒,又怎么會再奪人所愛呢?”
蔣若琴也點點頭,看著女兒,萬分心疼:“紫漓,公公婆婆這次給你請了最好的大夫,已經瞧過了你的病,說是風寒之后的郁氣結在了胸口,再加上你身子原本就虛弱,才會在猛然驚嚇或者生怒的情況下暈厥,甚至沒了呼吸,看起來像死去了一樣,”蔣若琴說著,面容上現出難以掩飾的自責,“都怪娘不好,把胡話當成了真事,還好只是虛驚一場。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
娘親的話,夏紫漓也已經大概猜出了幾分,又是一個盲目疼愛的例子,不過,這倒是如同一根長長的刺,不經意間挑動了她內心最柔軟的神經,讓她想起了那個同樣深深疼愛著她的母親。
“沒錯,沒錯,”林宛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打斷了紫漓的思緒,她偏頭望過去,看到了婆婆染著喜悅的眉梢。
林宛碧看了看紫漓,然后目光又掠過眾人的臉,接著說道:“這次啊,還真的要多虧了那個沒有放好的荷包,剛好頂在了你的胸前。那荷包里裝的千年上等的紫杉粉,大夫說,它有順氣行血的功效……”
“的確,的確……”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無不為夏紫漓的死而復生而感到慶幸。
夏紫漓只能微笑著回應,卻也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么。
“奇怪了,漠宸怎么還沒有回來。”林宛碧一邊說著,一邊向門外張望去。
話音剛落不久,一個高大的身影便從屋外跨步進來。
“漠宸,”林宛碧喚著兒子,語氣有幾分欣慰,“快來,就等你了。”
“爹,娘,岳父,岳母。”凌漠宸一身墨色長衫,看上去風塵仆仆,他進門后一一拜見長輩,接著便也入了座。
他坐在紫漓的身旁,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臉上,輕聲說道:“身子可好了些?”
夏紫漓抬起眼看去。
是他!就是那個見她醒來便匆匆離去的男人。就是那個嚇唬巧兒會因為她的失責而追究責任的男人。
他看上去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臉龐寫滿剛毅,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其他的表情,只是那眼睛,那幽黑的,炯炯有神的雙眼,卻無不透出一抹冷靜和嚴謹。
這就是讓夏紫漓覺得陌生而又帶有些許否定的男人。
而他,竟然就是她的丈夫!
見夏紫漓抿著嘴沒有回答,凌漠宸便也不再強求,于是吩咐著下人們開始準備上菜。
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晚餐,香氣頓時盈滿了紫漓的鼻息。
比起那些苦澀的黑湯藥水,她更覺得眼前的這些雞鴨魚肉對她的身體更有幫助。
只是,望著一桌子的人都吃得十分含蓄,即便是口水流到了肚里,她也不能做出太有失大雅的舉動。
“來,紫漓,多吃點。”林宛碧說著,挑了魚腹的一塊鮮嫩的肉,夾進了紫漓的碗里。
“娘,您忘了,紫漓是不吃海鮮的。”凌漠宸輕聲打斷。
“不,我愛吃。”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